土裡行間 01－除草的筆觸、從腳邊開始

2021/07/14

　　辦公室生涯暫且結束後，多半在休養，或只是大字躺著。生命只要還流動著，就有玩笑、麻煩和打擊，我所擁有的物品、甚至身體、神識，對老天而言，僅是枝微末節，且隨時都可以被收回任何一個。索性在前幾個月相當貫徹且奢侈的，臉上掛著「每日公休」的牌子，身體像浮在漂漂河裡。每天醒來，微微地想，我今天還能呼吸、還在呼吸。或清理倉庫堆積許久的美術用品和講義，或將履歷排版得上相、再收到幾封禮貌的回絕信。在家附近的水泥叢林散步，看河流裡肥大的吳郭魚，辨識雜草樹木，和畸零地裡的菜圃。

　　某天訊息夾裡躺著一則來自農田的邀請。一年前我在那裡待了一個月，種種因緣，我答應了又回來一起種田。幾天後的我就這麼脫離了每日公休的日子，我從老家出發，機車腳踏板上放著小型行李箱。台三線上車子很少，路很寬，天空的烏雲要下不下。但我想雨應該還可以撐一陣子才下下來，所以用平常的時速約40公里放鬆的騎車。一到三合院，把行李放好，就開始滴雨了。農忙期間、又一段時間沒有換宿生的家裡，物品散落，我們很快開始工作，整理客廳、去田裡餵雞，就開始打雷、下起暴雨。我繼續整理客廳的層架，將茶、乾貨檢視一遍，丟掉過期的，剩下的分類放好。

　　清晨四點半起床，天色正開始濛亮。在夏陽尚未炙烈之前，討一些清涼的工作時間，吃了點心就出發到田裡。預計種稻的田裡已經打過一次，將大部分的綠肥和雜草攪入土中。我們正在做第二次打田的前置作業，沿著田邊的石壁或水泥壁清理雜草，準備沿著水泥壁挖溝，好避開打田機器的刀片。為了讓草長得更慢，我們選擇盡量將雜草的根部挖出，並將根部的土壤拍乾淨。提早收工後將閣樓大清掃，準備讓換宿生進駐。我從去年就喜歡這間得手腳併用爬梯，才能上去的小閣樓，坐在邊緣朝樓下晃著腳，或趴著探頭看下方暖黃的燈光與動靜，躺下仰望老三合院建築裡層依然完好的木屋頂。久無人氣的閣樓，掛滿鬆軟的蜘蛛網，泥壺蜂總喜愛那木製老衣櫥，在冬被深處製窩。閣樓裡還有一個小口能通往另一間花房，不同顏色的透明浪板和多扇窗戶，讓這間舊花房透著氤氳又和藹的光線。擦擦洗洗曬曬，十點了，H和S還要出門到鎮上採買，他們總是忙個不停。我一個人留在三合院裡，安心的寫字。F正好來訪，我還記得他，只是第一次和他簡短地聊天。原來我們都曾經在同一所藝術大學裡學習。我問他如何會辨認野菜，F淡淡說，不論住在哪、就算是都市也總有些邊緣地帶，從自己身邊、腳邊的草開始認起，就很足夠的了。

　　下午我使用鐮刀加上今天新添置的長鋤頭，儘管不算陌生，卻帶著新的學習的感受，像是繪畫時為了描繪粗細部而使用不同的筆刷。田角還有一小塊都還是草，先用鐮刀割掉一些草，好看得清楚莖的底部。有些可以用鐮刀將根挖除，像是很會匍匐爬行的牛糞草，和咸豐草。接著一叢紅腳稗的紫紅色底部就會浮現，使用鋤頭會快些，我習慣將緊鄰的草再割乾淨點，讓鋤頭可以直接深入土壤中截斷根部，我默默練習能不能在揮三次長柄鋤頭後，就把紅腳稗整叢挖出。田的邊界草叢裡有豐富的生態，一邊鋤草、一邊看見許多逃竄的昆蟲，像是生態觀察，蟑螂、蟋蟀、椿象、秋行軍蟲......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一個半小時後，我們收工回家，緊接著張羅晚餐，一吃完飯他們又繼續忙著鋸木條、做紗窗去了。我雖有些許休息時間，卻也感覺團團忙了一天。我坐在桌前，原本以為會是簡短的田間日記，卻還是盡可能細細密密地寫下來，沒想到也攢了一千多字。快十點了，鬧鐘將在6小時50分鐘後響鈴。院子裡依然忙碌著。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