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 戀愛小巴

今天之前山上旅館沒有電視，夜裡只有水聲蟲鳴，在尚未都市化的墨色天裡小小巍巍立著，有些邋遢像走丟的孩童，有一餐沒一餐的著落，衣褲破舊拖著一行鼻涕，我出生便待裡邊招呼，早習慣了所有林木夜裡白日不同節氣的味道。

畢竟是我熟悉的，每一草一木都有我的足印。

直到今日我開電視想起來程先生。

認識程先生在一個下午，他進民舍跟我要了一杯加冰的綠茶。
「抱歉，這裡沒有你要的冰鎮綠茶只有水，您需要嗎？」
「什麼綠茶都好，只要給我一杯，多少錢都沒有關係。最好是冰的。」

這人也太莫名其妙，都說沒販賣這種東西，我正要拒絕，程先生掏出所有的零錢放在櫃檯上數了起來：「總共是一百零二塊錢，這樣夠不夠一杯綠茶的錢？」
「再給我八塊錢」我看著他說。他竟然湊了八元。
我真的弄了杯綠茶給他，冰的。
「難喝」他說。眼皮有著外國人的弧度，有一口整齊的牙齒，說不上白。
「是你說只要綠茶就好的。」他立刻喝了一大口。

後來幾次他總是跟我買綠茶喝，第二次我讓他等了兩個半小時，我騎著腳踏車到山腳下唯一的便利店買了很多綠茶，因為我不曉得他喜歡喝什麼口味，只把他給我的幾百元都買了家庭號綠茶…梅子綠茶、無糖綠茶、微甜綠茶，我把便利商的各式綠茶都買一瓶，我故意騎得很慢很慢。

還沒回到旅館就看到程先生在路口等：「怎麼這麼慢？」
「腳踏車壞了嘛！」我無耐的聳肩。
「你騎腳踏車？」
「對啊！」我用超大聲的音量。
「下次我開車載你去買。」
「你有車那幹麻不自己去買啊？」我的血液衝向腦門，髮絲同步硬起來。
「開車很累耶！」我恨他露出來的牙齒。
「別生氣嘛，晚點帶妳去下山吃牛肉麵。」我以為他還在講笑
「好啊。」
夜裡他開車接我進城吃最有名的牛肉麵。我問程先生來這種地方做什麼，程先生說他們來錄影。
「電視節目啊？」
「錄什麼？」 他問我年紀多大，我照實說了，他說反正我也看不懂，山上也沒電視就沒再說下去。 我吵著說要看錄影。
「妳不會想來的，很無聊。」我問他要待多久？
「等你買的一大堆綠茶喝完啊。
「胡扯！」我用力的咬一口牛肉。
「再兩天吧，如果進度夠快的話。」他講城裡的趣事給我聽，還有小瑪莉電動多好玩，我回答他打電動很無聊，我小時候坐在爸爸的大腿上玩過，好可怕，都是一大堆奇形怪狀的大人。他聽了我的形容詞笑了「作文不錯嘛？」
「不清楚，但肯定比你好多了。」他又笑，我又見到他的牙，瞬間好看起來。 「你獨子？」我問
「怎麼說？」
「要什麼有什麼。」
「唉，不錄影了你以後要幹麻」我接著問。
「出海」半真半假的口氣讓我懷疑。
「你海軍嘛！」
「你怎麼又知道」他的大眼睛少了點疲態，看著我。
「瞎猜的」我低頭吃麵。有點後悔，沒有穿得好看點。

程先生在山上的最後一天夜裡跑來找我，問我要不要跟著他們一起錄影。
「你瘋啦！我父母會把我殺了！」他大笑
「陪我去打一夜的小瑪莉好不好？」
「去哪裡打？」
「基隆」
「我討厭賭博性電玩」我看著他說。
客人上門了，我跑去招呼，程先生要走的時候跟我說：
「再回來找妳，記得要準備綠茶，無糖的就好。」我沒接腔。

程先生隔天一早離開了山上。

打開新裝設的電視，一切是那麼鮮，好像爸爸以前給我帶來的一頭羊，第一次看到真羊時興奮的大叫，羊也跟著咩咩叫，不過比較像是被我嚇到。

然後我看到了程先生，在一個叫做戀愛小巴士的節目裡，程先生在裡面很好看，他在車上跟不同的女人調情，但是節目的規矩好像是只要談了戀愛就必須要下車。
程先生始終沒有下車。

我問同學有沒有人知道這個節目，還有為什麼程先生一直不下車。同學說程先生下車節目就沒人看了。
「胡扯！他哪裡好了？」
「長得帥啊！」
我一點也不開心，而且在小巴士裡他姓陳不姓程。

程先生是不會回來看我了，我知道。我還記得那張臉。他在戀愛巴士裡從未下車，而且大家睡午覺的時候他永遠都在玩不同的遊戲機，只是有一天他偶然經過了，下來跟我要一杯家裡沒有的綠茶。

現在巴士不曉得開到哪裡，我既不想聽說也不想看見陳先生下車，我跟爸爸媽媽說我們的民舍太小，沒有電視才有特色，爸爸媽媽不可信地望著我說我這人變來變去。
「我是為了民舍著想。」
「都是妳在講」媽媽繼續炒菜。
七天之內，我們家退了電視。我翻出衣櫃裡白色ＮＤＳ遊戲機丟了，那是他留下來的東西。

我永遠也學不會打遊戲機。

最初寫於2008-3-25新浪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