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鏡面的彼方 完

「早安！睡得好嗎？」

這是第三次聽嚴夢涼道早安。梁夢妍沒有動作，只是感受著她聲音中的不安與顫抖。她沒想到她也會躊躇不決。

「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昨天和前天，我都是被打暈的吧？」

嚴夢涼第一次沒有敷衍回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為什麼不說話了……」

「我帶妳去一個地方喔！」嚴夢涼伸手表示邀約。

雖然有些遲疑，但梁夢妍還是牽住了她的手。

「嗯……」

嚴夢涼朝著陌生的方向走去，領著梁夢妍來到熟悉的停車場。

「妳會騎腳踏車嗎？我不會騎......可以載我嗎？」

「可以……」

見她不同於以往開懷活潑的樣子，梁夢妍有些不習慣，卻覺得這樣的她反而親切得多。她看著停在草堆中的腳踏車，踢開停車架將其牽出至路上。

「上來吧。」

車身上銀漆錯雜著咖啡色鏽斑的淑女車，滑行出了校園，堅毅前行的姿態彷彿正大聲宣告：就算已漸漸被時間侵蝕，也仍然要挺著身子邁步。

天空突然變得漆黑，儼然快下雨了。梁夢妍依循嚴夢涼的指示在街道、巷弄間穿梭，車頭左搖右擺，彎過一個個街角。雨滴開始落入城市，一點兩點的打在柏油及水泥上，發出稠密又暴躁的聲響，強行讓整個城濛上一層陰鬱。

看著因雨水變得不太一樣的街道，梁夢妍已知道嚴夢涼的目的地是哪了。

「很多東西都可以玩喔！討厭的人或討厭的東西都可以。」她想起嚴夢涼曾說過的話，猶豫著是否該繼續踩下踏板。

但她終究還是回到家了。

老公寓的紅色鐵門映入眼簾，她輕擊鎖的上方門便緩緩滑開。走上看來危峻的樓梯，梁夢妍沒有回頭，只是專心聽這身後的腳步聲。嚴夢涼已安靜許久，她不敢隨意打破這樣的沉默。

攀上三樓，她將手伸入鐵柵門的空隙，拉開裡側的門閂。

「爸，我回來了。」她習慣性的說道，雖然知道無論鏡裡鏡外都不會有人回答。一股惡臭蓋過雨的味道，梁夢妍看著滿地的酒瓶及雜物嘆了口氣。

「才三天而已，就變成這樣了……」

她看著父親靜靜的趴在餐桌上，內心沒有怒意。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映象，剩下的……只要回到原來的世界，父親就會回復原狀了吧？看到父親安穩的身影後，她又選擇相信希望了。

梁夢妍拾起地上的酒瓶，靜靜地走到父親身後。

「不用殺了，他死掉了。」

「嗯？」她回頭，詫異的看著嚴夢涼。

「早就沒有呼吸了，在昨天喔！」她笑得輕柔，讓梁夢妍不解的皺起眉。

熟悉的鼾聲消失了。在她提起死之後，梁夢妍才意識到屋內太過寧靜。她探了探眼前男人的鼻息，發現指尖已無法感到氣息的流動，以及帶有水氣的溫熱。

「我沒有想殺他……」梁夢妍垂下拿著酒瓶的手，杵在原地。看著父親毫無動靜的身軀，她已不知到該怎麼辦。「父親很可憐……」

她皺起眉瞪著磁磚，突然覺得腳下的地板空了，彷彿看著鍾滓鏡眼中的黑暗似的，無限墜落。

梁夢妍將酒瓶放在堆積如山的水槽後，返回客廳，看著心情愉悅的嚴夢凉覺得不太舒服。

「我想……他死了對我們兩個都好，雖然之前的努力白費了，但......我們都不用再互相受折磨了吧？」她看著嚴夢涼，說的平靜。

「妳不用再擔心他，受他限制或被他打了，是吧？」嚴夢涼依舊輕淺的笑著。「妳要不要留下來呢？我希望妳能永遠留下來喔！」

聽到這，梁夢妍抬起頭看向她。

「他是怎麼死的，妳殺的嗎？」

「不是不是，我沒辦法離開鏡子了喔！不知道為什麼。」嚴夢涼的表情沒有變過，「他是自己死掉的，可能是喝太多酒嗆死的吧？」

「妳知道我們的事？」

「是啊！我一直都看著妳，然後等著跟妳玩。」

梁夢妍想起她第一天興奮的模樣，深鎖的眉鬆開了些。

「我有想過是否留下，但……總感覺這世界很奇怪，秘密還很多。」

「對不起……瞞著妳爸爸死掉這件事。」嚴夢涼垂下頭表示歉意，但帶著光芒的眼睛仍偷瞄著梁夢妍。

「沒關係，我決定留下，反正……也不用照顧爸爸了。」

「妳真的要留下？」嚴夢涼猛然抬頭。

「嗯......」

「耶！之後就可以天天都很開心了！」

梁夢妍的微笑在微皺的眉下顯得脆弱，看著嚴夢涼雀躍的跳著，她踢開地面的雜物來到窗邊。腐臭味讓她的鼻子發悶，她拉開窗戶，讓一切隨風混雜在雨滴中。

「之後要怎麼辦？」梁夢妍有意無意的呢喃，眼神飄向情緒激昂的嚴夢涼。

「去好玩的地方玩！我還知道很多好玩的地......」

「唉？」

嚴夢涼飛掠她的身旁，撞壞紗窗凌空在外頭。一群烏黑的紙片隨之揚長而去，快速的消失在她眼前。

「那是什麼......」

梁夢妍將頭探出窗外，看見密密麻麻的黑紙像龍捲風一般，有些勉強的將嚴夢涼捲起。

「別擔心我喔......」嚴夢涼對著梁夢妍大喊，最後與黑紙一同消失在一條巷子後的房舍間。

梁夢妍趕緊衝到外頭，不管雨水淋灌，在附近的街巷兜著圈，找尋他們可能落腳的位置。最後她來到公寓兩條路後的防火巷。這裡沒有嚴夢涼的身影，只有一隻眼熟的黑色巨獸。那是在學校鏡子中看見的怪物。

「夢涼在哪裡......」梁夢妍問，但眼前的龐然大物只發出像是打嗝的吼叫。

「被吃掉了嗎？」梁夢妍沒有多想就邁步向前，順手拾起一旁斷裂在地的木桌腳。

她加快腳步，踏過積水的坑，但沒走幾步就被迫停下。

「妳要去哪裡？」一雙纖細的手臂圍住了梁夢妍的頸，讓她無法前進。

「夢涼？」

「到後面比較安全喔！」

嚴夢涼取下背在身後的警示牌，將其在雙手間流暢的轉動，形成一個混著黑黃銀的圓形殘影。她也已一身濕，水珠沿著髮絲低落。

「保護好我們。」她一聲令下，梁夢妍身邊就立刻多了幾個人，其中一人正是前天預見的警衛。他為梁夢妍撐傘，並拿了條毛巾圍著她溼透的身子。

雨不停落下，而且有漸漸變大的趨勢。嚴夢涼還沒有動作，似乎是在等待怪物主動接近。

在黑色巨怪邁開細瘦的肢體奔向兩人時，她射出手中的警示牌，接著一躍而起，在空中接下另一支從天而降的牌子。那是由屋頂上的人扔下來的。

巨怪來不及閃避，警示牌就這樣直直插入漆黑的身體中，發出黏稠的吱嘎聲。它因衝擊力猛然停下，開始奮力地甩動全身，試圖將異物排除。然而，那根警示牌已有一半沒入深邃的軀體內。

「怪獸先生，我幫你拔出來吧！」嚴夢涼說，輕落在激動的巨獸面前，不疾不徐的走近。她閃過怪獸濺出的汁液，俐落地抓住晃動不停的銀色桿子，將之一把抽出。瀝青似的黏液有如噴泉，汩汩地從破口流出。就在險些灑到嚴夢涼身上時，又有一群人前來擋住。

怪獸在倒下後化為一攤黑水，混著雨水流入排水溝。而那些被噴濺到的人們則在玻璃碎片的圍繞下，崩解成粉塵飛散至空中。

「對不起！」嚴夢涼轉頭，從語氣聽來是露出了笑容。「我玩到忘記了。」

位在後方的梁夢妍沒有答話。她忽然發覺，那陰雨天中的背影是分外的沉鬱。又一次，她不知道該如何答覆，她看不見她的面容。在沒有太陽的雨天裡，一切都是漆黑的。她沒辦法確定她的笑容是否依然天真無邪，但是……

如果無法相信，未來將會無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