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紅豆湯圓

這天，是元宵節。

魏雨芯一如往常，在偌大的宅邸裡擦拭著白色大理石餐桌，上頭若是留下了水漬油汙，讓丈夫看到了可不好。

她嫁給季文俊已經七年多，還記得剛上大學參加法律系的新生訓練，那位文質彬彬、白白淨淨的學長向前和她攀談，並對她自我介紹自己是她大三屆的直屬學長時，那股悸動還在胸口翻騰不止。

沒想到這段初戀竟熬成了正果。她在大學畢業後，順應著季家人的要求不繼續念書升學、也不對外找工作，直接嫁進季家，為季文俊打理家中的一切，日子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著。

她深愛著那個總是溫柔待她的男人，即便男人的母親是個強勢而挑剔的婆婆，三不五時會在丈夫不在的時候來家中指手畫腳：嫌棄她打掃清潔不夠仔細、廚房的鍋具刷的不夠乾淨、飯菜準備的不夠豐富、營養。

甚至在他們婚後一年，魏雨芯的肚皮始終沒動靜時，硬要她吃各種偏方、藥物只為了求個季家的兒子，這些折磨讓她搞壞了身體卻沒有帶來好消息，季家便強迫她進行人工生殖而後如願生下兒子。

但她仍對這一切無怨無悔，只因她愛得太深、愛使她卑微至極。

魏雨芯看著放置在壁爐上的家族相片，照片裡的男人身材挺拔而耀眼，旁邊站著的則是肌膚雪白、神情略微憔悴的自己，兩人中間則是剛滿四歲的兒子。

她的唇角微勾，心想，這就是幸福的模樣吧。

才剛吃完晚餐的兒子從客廳又跑回餐廳，說是想吃湯圓，拽著她的手又拉又鬧。

「對呀，竟然忘了今天是元宵節……」她為自己的粗心感到內疚，而這個時間點再去超商買生湯圓恐怕也晚了。

魏雨芯拿起手機，點了下外送app，她曾在某次生病發燒無法做飯時第一次使用外送服務，在此之後，她只要做飯做得累了，或是避開婆婆、丈夫在的時段，偷偷的叫外賣，也是她人生中少數的小確幸。

幾分鐘後，手機跳出訊息，兩碗紅豆湯圓的訂單已被外送員領取，正在外送途中。

魏雨芯看了一下手機螢幕，外送員的照片和名字相當熟悉，這是常常會接到她訂單的女外送員子蓉。

子蓉是個熱情又漂亮的年輕女孩，魏雨芯第一次從她手中接過飯盒的時候就發現了。她親切又細心的服務，也讓魏雨芯常常在送單後給她加了不少小費，見面多次了，兩人有時也會簡短寒暄一番，像是自個兒的小妹妹，也是一種緣分。

但她也不只一次納悶這樣正值花樣年華、亮眼嬌柔的女孩兒，怎麼會選擇這麼辛苦的工作？

魏雨芯瑤瑤頭，心想還是別管他人閒事了。

從笑臉盈盈的子蓉手中接過兩碗紅豆湯圓後，她上樓將湯圓倒入白色的瓷碗中，熱騰騰的白煙竄起，薰著兒子白胖胖的臉頰。

卻在她才把白色瓷湯匙浸入深紅色湯汁中的時候，門口的電子鎖被人打開。

「把拔！」兒子雀躍地對著門口喊。

魏雨芯卻是一愣，「文俊，今天怎麼這麼早？」她有些又驚又喜，畢竟丈夫每晚都因為工作的關係，九點十點才會到家。

季文俊是一位事業有成的律師，年紀輕輕就當了合夥人，身為他的髮妻，為他每日毫無怨尤的留燈等門也是應當。

她連忙起身走到門邊迎接他，接過他手中的西裝外套，卻發現他另一手還拎著一袋不尋常的物品。

「老婆，今天是元宵節，我提早回來，還請助理買了湯圓給妳，妳不是愛吃甜的嗎？」男人溫儒俊雅的淺淺一笑，滿是憐愛。

魏雨芯忍不住心頭一顫，為他這點小小心意感動不已，甚至內疚稍早點了外送竟沒算上他的份，「我、我剛剛也買了兩碗湯圓呢，那我們一起來吃吧。」

季文俊嗯了聲，換上了室內拖鞋，摟著魏雨芯走向餐廳。「這是我的心意，妳得吃我買的這碗，我跟兒子吃妳買的。」他笑著說，俏皮而霸道地將手中的那碗湯圓塞到魏雨芯的手裡。

她開心地接過那白色的塑膠袋，轉身走向櫥櫃裡拿出白色的瓷碗。後頭傳來兒子與丈夫嘻笑聲，兩人迫不急待地坐在餐桌前、舀起她買的紅豆湯圓就往嘴裡送。

就在她把丈夫買的紅豆湯圓倒入碗裡、準備端起時，嬉笑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重物跌落的巨大聲響──

她尖叫一聲，手中的白色瓷碗摔落在地碎成一片片，灑滿了一地的紅色湯汁和數顆雪白柔軟的湯圓，飛濺到自己的腳邊。

映入魏雨芯眼簾的是倒在地上抽搐的季文俊，和身體一軟、攤在餐桌上一動也不動的兒子。

她慌了手腳，全身顫抖地拿起電話撥打救護車的號碼。

此時，藏在季文俊的公事包夾層裡，那隻魏雨芯從沒看過的第二支手機螢幕亮起，上頭是一則文字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