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初見之時，謝雲逸便覺得雪瑟的微笑是他看過最令人噁心的笑。

那時他的父母、妹妹皆被邪道組織「霾」所殺害，雪瑟受命於名為月煞的江湖門派前來保護他。而少女來到他身邊的第一句話就是「為什麼哭呀？是太傷心、太高興，還是眼睛進了沙子呢？」

謝雲逸仍記得當時年僅十九的自己一臉不可置信，只覺得面前笑吟吟的少女必然是個瘋子，再不然就是撞壞了腦子。

雪瑟生得極美，膚色白皙、青絲如墨，淺藍的雙眸宛如上好的玉石。然而良好的外貌條件並不能蓋過殘忍言詞帶來的傷害及厭惡感，一夕之間失去親人，還被人如此戲弄，哪怕謝雲逸是向來受人讚譽的如玉君子，也無法對其以禮相待。

而雪瑟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對她的觀感，至始至終都保持著微笑。

很長一段時間裡，謝雲逸對那笑容十分不喜。

說實話，謝雲逸對於雪瑟這個「保護者」並無好感，一來是第一印象的緣故，二來……雪瑟這人實在太詭異了。她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一張笑臉，裡頭沒有疏離也沒有歡喜。她不擅分辨人的情緒，總要詢問一番才能確定，為此得罪了不少人。謝雲逸曾以為雪瑟是故意的，為了引人注目或是以戲弄人為樂才如此，但長久相處之後，他才發現並非是他所想的那樣。

雪瑟告訴他，她是個畸形。

雪瑟的母親在懷她的時候把她給打了下來，原因不明。月煞的魔法師發現半死不活的她，用特殊手法保住她的命，使她得以平安長大。只是用不自然的法子養大終究會有殘缺，隨著雪瑟年歲增長，不對勁之處越發明顯。

少女樂於給人溫暖，只因對許多事的反應皆異於常人，旁人的情緒又無法引起她共鳴，久而久之便會引發人類排斥異類的本能。

發現這一點的謝雲逸不再討厭雪瑟。

好笑的是雪瑟連自己被討厭過都未曾發現。

直到死去都沒有發現。

那一日，霾的人找上他們，來者皆是最精銳的殺手，是某個與雪瑟起過衝突的姑娘引來的，想藉著霾的手除掉雪瑟。

雪瑟是個優秀的戰士，但「霾」來得太突然，殺得他們措手不及，何況周圍還有普通村民，雪瑟得護著他與其他人，完全不佔優勢。最後雖勉強撐到月煞來援，卻已性命垂危。

當時他死命壓住雪瑟出血最多的傷口，然而刺目的鮮紅仍不斷流出。雪瑟感覺到死亡的到來，不哭也不鬧，只是伸手撫上他的臉，溫柔地哄著他：「為什麼哭呀？是傷心、高興，還是眼睛進沙呢？」

他這才發現自己正在流淚。

而雪瑟的臉上依舊是如初見時的淺笑。

謝雲逸曾認為她的微笑空洞而沒有情感，在了解她的殘缺之後更是如此，但是看雪瑟帶著那抹笑容嚥氣時……他覺得無所謂了。

不懂情不意味無情，她所給予的溫暖都是真的。

如此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