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才是靈魂伴侶

書名《熊與夜鶯》，看到三分之二時，熊和夜鶯都還沒出現，頻頻翻回目次，看錯書了嗎？難道是短篇故事集呢？直到最後一章，知道熊和夜鶯的真面目，內心響起歡騰的歌聲，藏得真好，熊不是熊，夜鶯也不是夜鶯，但熊和夜鶯可以是任何名字，如果人們想這麼叫「它」。

這是一部迴盪著馬蹄聲的俄羅斯童話，森林、古堡、莊園、馬廄、磨坊、野溪流，古時光裡老土地上住著各種守護的精靈，他們一直都在，多莫佛伊在壁爐邊修補破衣，瓦奇拉在馬房安撫初生的馬仔，波列維克守護穀物田地，多爾尼克如警衛負責看門，露莎卡掛在湖邊吞食人的慾望和恐懼，樹妖列許照管的是動物和森林（在筆記本上抄寫這些名字，彷彿同時能瞥見他們，在縫隙裡，「找是找不到的」，但我很高興他們在）。

他們和人類一起生活，一起抵擋嚴寒的暴風雪，迎接春天誕生的羊隻、盛開的雪花蓮。相安無事的老傳統在新的信仰新的神到來後崩解，魔鬼借用神的行義之路，死神老在冬日跋涉，恐懼虎視眈眈在邊界徘徊。林中的精靈敏感而脆弱，魔法需要人心當座充，電沒了什麼防護都將消失，人的供養（黑麵包或湯）很重要，若沒人記得，他們就會衰弱死去，這設定肯定是妖怪世界的通則，「記住名字，不要遺忘」，人的心念和記憶是他們賴以維生的線香。

故事嘛，讀的人可以自由套入各種象徵和暗喻，面具、陰影、英雄旅程、雙生子設定，但我始終喜歡故事就是故事，女孩瓦西婭從過動撒野的醜小鴨（小青蛙），蛻變為勇敢奮戰的自由守護者，她不做童話故事中的主角——收下霜魔的金銀珠寶，乖順嫁給英俊王子，過「幸福快樂」的日子——她要自由，寧可與她的馬闖蕩天涯海角，且與死亡為伍，任意穿越霜魔的居所。

透過她的眼睛我們才看得見栩栩如生的妖魔，故事中另一個具靈性體質的人是她的繼母安娜，童話故事中的繼母不意外的延續了殘虐、嫉妒、加害的人設，但凱薩琳艾登給安娜寫了「前傳」，使我們知道她跟瓦西婭其實是同一類人，只是做了完全相反的決定——你的善是我的惡，你的使命是我的滅絕——她們映照出彼此的陰影面，一個屋簷下碰上了，意識形態慘烈撞車，只想驅逐和逃避。同樣能「看到鬼」，瓦西婭從小和他們玩在一起，認同他們是重要的存在，安娜不肯接受，成為虔誠又歇斯底里的教徒，惡魔更猖獗，揮之不去，恐懼讓她的心靈扭曲瘋狂，最後害死她的是她最想信任的神父。

這故事也可視為盧恩符文「Ehwaz」，M的示現，瓦西婭和索拉維（她的馬）在馴服與愛裡，締結靈魂伴侶的關係。瓦西婭其實完全不會魔法，她唯一的才能就是無佩鞍騎馬，這技能是馬精教她的，「我可以教你，雖然這個能力可能會讓你從此與家人分開」，怕生的瓦奇拉從沒跟人類說過話，瓦西婭是第一個，因為她看得見也聽得懂，還很專心學，靠著這能力，她「嚇跑」未婚夫，獲得霜魔的協助，解救快要被恐懼吞噬的莊園。

被霜魔拯救後，她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因為我的馬堅持。」
隨後，霜魔帶著棗紅色公馬索拉維現身，如果她要在這片森林中存活，馬是她不可分離的同伴。

索拉維非常迷人，驕傲，美麗，忠誠，牠對瓦西婭說：「我是你的坐騎。」
「我會等你，需要我的時候，喊我就好。」
「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
即使前方有喪屍，群魔大亂鬥，牠也載著她往前衝，只要她一聲令下。

綜觀全書，圍繞在瓦西婭身旁的男女老少，不管是愛她、保護她，或是想馴服她、操控她，所有的理解都不及這匹馬的一句話：「否定真正的她，她會凋萎。」
這不是靈魂伴侶，還有什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