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迫降

今日陰雨綿綿天氣格外的寒冷，這是氣象預報今年出現的第一個寒流等級，房子外面被黑暗壟罩，雨聲淅瀝瀝的掉落打響了窗台上的玻璃，人也因著這淒風苦雨的侵擾顯的哆嗦了起來，原本剛吃完飯躺在沙發上的慵懶，因接到小女兒思萱來電通知補習班剛下課，一個再平常等待接下課的提醒，一顆心不曉的為何從昨晚就感到有些沉悶，好像在胸膛灌入大量的氣體鼓漲難受。

昨晚正在廚房清洗堆積如山的碗盤，思萱手捧著倉鼠小布殘弱微微抖動的身軀，透著兩顆快要蹦出的黑色眼球，一臉面對生命終結的恐懼，女兒眼睛噙著眼淚害怕地詢問小布的狀況，那一刻我輕輕地回應她小布應該快走了，並且淡淡地安慰她要有心理準備，一邊講、一邊機械的洗碗盤，我不敢正視她眼睛傳遞出來的害怕，看著她默默地走回客廳沙發輕輕撫慰著小布的身軀，暗自低頭輕輕啜泣、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下，我的臉色漠然，但不知怎的胸口好像藏著一顆未爆彈隨時準備炸開，眼睛偷偷忍著眼淚落下，假裝冷靜的拿起電動護眼罩躺在床上聽著音樂，可是兩隻耳朵不斷的來回掃描周遭的動靜，思萱來回我的房間數次，懦弱的我卻不敢起身安慰她，我想到了幾年前母親受盡病痛折磨後離世，靈堂上家人哭成一團，而我竟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掉，內心不斷在詢問我到底在堅強什麼，只因為我是長子，所以必須承受所有的苦痛，別人倒下去，我還是依然必須挺直胸膛站立，也或者過往成長背景迫使我無法勇敢表達愛，只是胸膛的鬱悶難當，心中的難過像在瀑布底下的修行著，只要忍耐、再苦再累一切都將過去，是啊，一切都會過去，只是當年經過好一段時間才開始有笑容，而今應該也是吧!

今夜的雨特別的淒厲、補習班門口等待的思萱很快的上車，爺倆彼此靜默沒有多說一句話，快到家時，她哽咽地說想要去公園看小布，昨夜看著她一直透過安撫與淚珠與小布做最後的訣別，因為父親的冷靜，她只能默默的流淚面對死亡，直到母親回家的那一刻，剛洗完澡只披著浴巾不畏寒冷的她，終於潰堤爆哭倒在母親的懷抱裏，形同思萱女兒的小布走了，原本快要掉出的兩顆黑眼珠終於內縮闔眼，微微顫抖的身軀也趨於僵硬，二年多的陪伴時光，原本不在我們的預期中，當年因為思萱有個同學家裡豢養很多小動物引起她的興趣，也造就全家陪著她到寵物店走一遭，原本進入網路查到一家堪稱本地最大家的寵物店，琳瑯滿目的活體都沒有激起她的興趣，誰知道在失望之餘轉到另外一家小小的寵物店時，一隻出生不久金黃色的布丁鼠吸引著女兒關注的眼光，那一刻起，她像在幫出生女兒添購生活用品的心情，兜兜轉轉到處搜購具備運動遊戲的房子與各種食物及過冬的物品，一個原本在正常軌道運行的家庭儀式，因著一個新生命的出現開始串聯轉動著大家的思緒與話題。

初到陌生之地的小布剛開始有些防衛心，全家都有被她咬過，只是在她兩顆水靈的眼睛及可愛至極的活蹦亂跳，帶領著全家進入她的世界繞轉，當然，原本我們擔心小三的思萱很快就會沒有耐心照顧，最後變成父母推都推不掉的責任，誰知道自始自終最盡責的還是思萱，每日早晨的餵養到放學後放下書包的那一刻，小布永遠是她掛在嘴邊的思念，夏日怕她熱會幫她吹冷氣，冬天怕她冷，木屑、棉布、溫暖的房間都是她的棲息地，食物的加油添醋更是無所不用其極，五穀雜糧不說，起司、肉條等都不再話下，外的行頭增添還不足以代表她的用心，每日看電視、看書甚至於吃飯，她的懷裡總是躺著安穩睡的香甜的小布，只是看在我們的眼裡也會吃醋，一來是她愛小布好像更愛我們，而小布也是認主人的，因為當它放到我們其他人的身上時，總是活蹦亂竄無一刻安穩，甚至於凡走過必留下粒粒比芝麻大的大便或灑下一泡潑猴的尿液，一個生命的照顧也不是只有食物餵養，陪伴更是重要，思萱靈巧的雙手幫它做了一個個的遊戲室、迷宮、運動賽道，像極了一個母親帶著小孩到公園遊玩，母親在旁滿心喜悅的凝望著，那一瞬間，母親希望此時此刻永恆，孩子可以永遠都如此單純的開心下去，可是，時間還是漠視所有人的願望，看起來緩慢行走卻又如此的急行軍。

倉鼠的生命最多僅有二到三年，第一次感到時間的迫近時，是體重機上的小布變輕了很多，屁股開始長出紅腫且毛色好像沒有以前光亮，第一次看醫生花了近千元，身為父母者感覺心痛，是因為醫療費用可以買十隻小布，可是在思萱的心中，她就是一個家人、一個女兒，這層關係已經超越了實質金錢的價值，從那時開始小布每兩個星期就要磨一次牙，避免牙齒倒長穿鼻，再加上賀爾蒙失調及器官衰竭，每兩個星期要看一次醫生，也因為年老力衰，硬的食物已經吃不太下了，她就像一個日漸衰老的老人，每日思萱都必須將食物調成泥狀及添加一些營養品，甚至於使用針筒餵食器一根根灌食，此時，她像極了一個小嬰兒般的吸舔針筒，靜靜地接受旁人的協助得以活命，以前活蹦亂跳的小布也日漸行動不便，思萱每每看到小布走路一拐拐的東倒西歪或者體重有些變化，就會緊張的紅了眼眶，一直詢問小布怎麼了，是不是要趕快再去看醫生，某個回家買飯的夜晚，手機響起家裡的電話來電，電話那頭思萱歇斯底里地哭泣，呼喊著爸爸快回來，小布出狀況了，一顆心隨著女兒的哭喊撕裂擔心快馬加鞭返家，女兒捧著小布，她的牙齒卡在籠子的欄杆上，嘴巴不斷滲血，女兒無助的呼喊，像一個母親看到小孩受傷的痛徹心扉，只是看在爸爸的心中一樣的撕痛。

思萱第一次面對心愛女兒小布死亡的當下，原本一直無法接受事實，更希望將她放在家裡或送到火葬場火化成骨灰永遠陪伴她，死亡這個課題是一個永遠無法回頭的難題，不論你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沒有人可以跳脫，所有的面對都是全新的學習，小布之於思萱是如此，當年媽媽走時對我也是如此，我們的摯愛在生命的旅程中都偷偷種下了愛的種子，隨著真心的交流與澆灌，種子日漸長大且在每個人心中盤根錯節，等到有一天必須連根拔起時，我們突然感到如此的驚慌失措，因為她早已與我們合為一體，我與她是不能切分的，更何況這無情的死亡之神如此痛下殺手，硬生生的拆散，我還是她，她還是我，最後，經過全家與思萱分享死亡形體離開的真實，但那一份屬於我們的真愛卻可以永恆，她才稍微懂了一點點。

我們一起準備與小布的分離的儀式，一個很漂亮的紙盒鋪滿了木材，再加上她身前最愛的所有的食物，看著思萱認真的為小布布置最後的妝容，一邊動手布置、一邊掉下眼淚、她說她好想她喔!這讓我想到了母親在進入火葬場時，也是必須重新清洗全身並打扮成生前最美麗的樣子，此時，我也突然好想媽媽!我也好想哭!我也好想跟媽媽說，我好想你喔!這一個瞬間，我也才終於理解原來死亡是需要告別的，那份原本我們以為永恆的最愛，終究有一天還是必須在形體上做出切割，而在切割過程她是需要一個送別的儀式，一個告訴她，不管她在世界的那的地方，雖然形體已經不再，但那一顆曾相愛的心永遠都在。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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