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幕後－製片組故事紀錄 ｜封街擋車的故事

Line 對話框上顯示的副標題是「台灣交管最後希望」

A：ㄟ！下禮拜三有沒有空來出我們的現場？
B：怎樣？要幹嘛？現場要做什麼？會不會很麻煩？
A：靠杯喔！我們在中山區封街啦，找六個「交管」支援
B：不是要殺青了嗎，現在還有封街的戲喔，啊一天多少錢？點到幾點？
A：一天三千，六點到三點，來吃晚餐跟宵夜啊 B：那其他五個人你找誰⋯⋯

一些朋友總是在每次被邀約臨時工作時會先講一堆幹話，最後會表現得像是勉為其難的答應來「幫忙」。

「交管」就是交通管制的意思，是一項很容易導致負面情緒或者過程極度無聊時間又長的現場工作，劇組在外景街道上拍攝時常常必須管制街上其他的人、車通行，通常在市區跟住宅區遇到的用路人最多也最容易被罵到產生怨念甚至吵架，來支援的人心理素質都要很堅強，所以的確是「幫忙」，因為有可能整個過程中都會不停收到路人傳來的負面情緒，這些情緒大致可以分為情緒跟幹話兩大類型。

情緒型：ㄟ～我要回家耶、你們拍戲跟我有什麼關係、要我等多久、還要等多久、你們不能這樣影響別人啊、你們要拍到幾點、你們有申請嗎、你們不能特效合成嗎。

幹話型：你們在拍哪一部、有沒有缺路人甲、拍什麼片？A片嗎、我可以拍照嗎、我可以要簽名嗎。

其他還有「毫無反應型」、「鼓勵、支持型」跟「直接吵架型」的民眾。

將近十年前的某一天我去了一個朋友廣告拍攝現場的工作，工作時間是凌晨一點到現場預計拍到隔天傍晚結束，一共有三個現場第一現場必須在早上五點半前拍完，在到達現場之前我只知道是「仙境傳說」之類的線上遊戲廣告（當時還不流行手遊），但不知道拍什麼內容跟我在現場要負責哪些事。

拍攝當晚我們大家一起在製作公司集合搭車去現場，第一現場的集合點在「辛亥路往台北市區方向」的懷恩隧道口前面的路邊空地，到了以後我才知道第一現場要拍的內容是：「一男一女在隧道裡騎著機車往前衝」。在拍攝的時候後方不能有車入鏡，必須有人擋在木柵往台北方向的隧道入口前，而我就是那個要去擋在隧道口前的人，凌晨三點左右各組都準備好演員也熟悉整個流程與動線後我們準備開拍，製片給了我一支對講機跟一支交通指揮棒示意我該過去對面了，當時我真想掐死這個製片，只找一個人來管制隧道口人力明顯不夠，這時候負責接送我們的司機大哥「達叔」突然跟我說：「走吧！我跟你一起過去」。瞬間我覺得很溫暖，居然有人在這種情況願意跟我站在一起而且還是不關他事的司機。

在過去另一邊隧道口的短短路程中達叔跟我說：「這個製片就是這樣，每次都為了省錢人都不找齊，讓大家變得人手不夠⋯」，我也跟著一起抱怨說這個製片的種種不是，但我心想還好等等有你陪我一起守著。大概五分鐘後我們就到了隧道另一邊的入口，達叔放我下車時從車上拿了一件反光背心給我跟我說：「這件穿著比較安全，我去旁邊睡一下，結束再叫我」。然後他就把車停到距離我大概30公呎的路邊在車上睡覺，剩我一個人拿著交通指揮棒站在路邊，“原來他是要離開現場去休息，我太單純的誤會他要陪我一起擋車。”

在隧道口等著時間過了將近十分鐘對講機只有一些雜訊「沙、沙、沙」的聲音，在我還沒搞清楚另外一邊的情況時對講機突然傳出聲音：「來，加速，到攝影機的左邊，好，再快一點。」，這時他們已經從對向隧道出現，跟拍的廂型車是第一台接著是男女演員騎機車跟著出來，出來後回轉到我這裡準備開始正式拍攝，結果機車的油門很不順速度很慢演員沒有辦法像是劇本描述那樣騎車，那是一台年代久遠的打擋老車會突然發生問題是很正常的情況，於是他們又回去隧道另一邊的集合地點找車主想辦法調整，現在是凌晨三點多，這時候只有零星幾部車經過，等到排除機車問題後已經過了一小時左右，凌晨四點多接近五點開始拍攝。

拍攝的起點是我這端的隧道口，車隊從我這裡出發進入隧道後沒多久對講機傳來的聲音就變得越來越小直到剩下雜訊，五分多鐘過去了在我面前有大約五輛汽車跟機車被我擋著，每一輛車我都必須一一解釋請他們稍等一下，但是對講機似乎已經沒有作用，直接打電話確認車隊情況已經靠邊停下後我就放車通行，一次、兩次、三次的拍攝，大概每一趟次的拍攝時間是十五分鐘左右，再加上每次拍完導演跟演員溝通調整表演的時間，時間很快的來到六點天微亮的時候，第四次出發後明顯車流已經開始變大，我已經無法像剛才一樣上前每輛車都向車主說明請大家稍等，這次拍完天光已經全亮開了，但是導演要求再來一次，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準備再擋一次。

第五次的拍攝時間將近早上六點四十分左右，懷恩隧道是木柵往台北市區一條重要幹道，我們搶在隧道前路口的紅燈出發，車隊出發後我一個人站在隧道口看著前面那些正在等紅燈的車輛，那時看起來有十幾輛機車跟汽車再加上隧道是兩線道，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把他們全部擋下來，倒數五秒綠燈亮起我舉著交通指揮棒在空中大範圍左右揮舞，同時對著他們不斷大喊：「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前排的車看到這情況都停下來了，但是後面有些不知道情況的機車騎士會一直想鑽出來衝過去，我只好整個人一直左跳右跳吸引大家注意才總算控制住情況，這時候在我面前大約有五、六十輛汽機車，我緊張到汗流浹背，一直抓著對講機詢問目前情況是否可以放車，想藉由這個動作讓大家覺得隧道裡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也排除自己緊張的注意力，將近五分鐘過去開始有機車騎士在大喊：「伊底咧衝三小啦」、「閃開啦」、「我在趕上班耶」，很快的我已經看不清楚前面這堆車到底延續了多遠，我抓著對講機發送訊號甚至打電話都沒有人接，突然一輛機車開始往前衝之後其他人都跟著一起衝，我只能趕快撤退回路邊去，朋友這時候才回電話說他們結束準備轉場去第二現場，在此同時大量的汽機車、公車不斷從我旁邊呼嘯而過，我感覺自己製造了一個很強大的動能往台北市衝進去，回到達叔車上關門的聲音把他吵醒，他瞇著眼睛說：結束囉？走吧。

那時候政府對於影像拍攝這件事情並不重視，所有的申請程序都很麻煩而且每個地區的辦理方式都不一樣，像是「臨時道路使用申請」有些地區要去交通組辦理有些地方是在派出所送件有些甚至是區公所，我曾經被某個公所的承辦窗口斥責說我不懂規矩，因為我說之前在哪個地方申請過同樣的事情但是為什麼在這個單位的方式不一樣，對方因此惱怒說：「本來每個地方就都不一樣，難道台北跟桃園是一樣的地方嗎？」，最後說看我年紀輕不懂事這次算是教我不跟我計較。

還有一次要去外縣市拍「麥當勞」廣告需要申請臨時路權，結果被當地派出所、分局、區公所互相推責任，去每個地方都說是另一個地方辦理不是跟他們申請，最後回到分局，結果分局這次派出一個比較高階的警官出來跟我說，但他連我的資料都沒有看就說我不會過，當下我的理智線斷了直接回

我們兩個人的聲音都越來越大聲，他旁邊的同事眼看狀況不對過來打圓場，查了法規確認是要從派出所送件進分局交通組，於是請我再回派出所進件，但我已經被互相推託一整個下午，所以我要求給我一個確定的派出所收件人的名字才願意離開，最後他們打電話給派出所確認了櫃檯警員的名字後我才離開，一星期後我收到了核准公文。

那時候的網路、自媒體甚至是國片市場都沒有像現在那麼大，有很多拍攝上的申請都很模糊跟麻煩，除了臨時道路拍攝之外有時候申請其他只要跟公家單位有關的場地都很麻煩，麻煩的原因在於大多數公家機關場地申請資格都需要符合「無營利行為」或者「弱勢團體」尤其是無營利行為，所以有時候連公園都無法獲得拍攝許可只能進去快速偷拍。

十幾年後為了因應現在的電影市場許多法條已經改善很多，過去那些申請障礙大部份已經消除，現在電影拍攝規模越來越大，甚至幾年前經常有外資電影來台灣拍攝，這些電影的拍攝場面通常比本土電影大很多，像是街道上大規模架設燈光、灑水或者撞車、飛車等等，於是後來透過電影委員會也有了拍攝前「封街會議」的申請管道來去盡可能滿足各種拍攝方面的需求。

A：今天你就在這個路口幫我控制好那些會衝進來的「Uber eat」、
「Food panda」還有喝醉的人就好
B：幹～站在這一整晚超無聊的耶
A：今天有申請封路了，給你站人最少最沒事的位置你要感激了吧
B：好啦，但是真的很無聊
C：咦？你們這裡在幹嘛啊？
B：我們今晚申請在這裡拍戲。
C：〈驚訝狀〉啊！好有趣喔，在拍哪一部啊？叫什麼名字啊？
B：er⋯電影還沒上映，現在講名字您不會知道〈2020年我跟你說華燈初上你聽過嗎？〉
C的朋友：那有沒有缺路人甲可以找我們去演？啊哈哈哈哈哈哈〈兩個人自己在一邊笑，但這到底有什麼好笑？〉
D：還是他們在拍A片啦〈我永遠不懂這些人腦子裝什麼〉
E：我可不可以拍照？〈抱歉我們在工作，不然你問問看7-11店員這一題〉
F：這麼晚了還在這裡工作，辛苦了，支持你們〈謝謝您的支持，謝謝您支持台灣電影〉
G：幹你娘雞掰，我就是要過去你他媽想怎樣，操你媽〈我遇過幾次這種人，我還是笑著跟他說稍等一下〉

2021/04/8「台灣交管最後希望」

【謝謝您看到這裡，我從事影像幕後工作十八年，四十三歲這一年開始一週一篇的紀錄分享這些年的幕後故事，每週一晚上發表一篇新文章，如果您喜歡我的故事，請您按個讚或者小額贊助我都行，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鼓勵，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