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多重宇宙】－跨越時空追尋而來的妳，是否願意放手？

【媽的多重宇宙】：86分－跨越時空追尋而來的妳，是否願意放手？
（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2022）

　我雖然沒吃過任何迷幻藥物，但我懷疑，看【媽的多重宇宙】這部電影，大概就和嗑迷幻蘑菇嗑到high翻天的感覺一樣吧？

　故事從經營洗衣店的平凡女人秀蓮（楊紫瓊 飾）她最忙碌的一天開始講起。這一天，她必須完成繁瑣的報稅工作，要應付遠道而來的老父親，還有一堆洗衣店的事務等著她解決；同時，她還得面對與叛逆的女兒Joy（史蒂芬妮·許 飾），以及個性軟弱的丈夫威門（關繼威 飾）之間的情感問題。
　然而就在秀蓮最焦頭爛額的時候，丈夫卻突然性情大變，還認真地告訴秀蓮，即將有個跨越次元的魔頭要來毀滅宇宙，而秀蓮是拯救所有時空的唯一希望！？

　你是否想過，自己能有所不同？是否曾覺得，如果自己當時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平凡庸碌？也許在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會是一個更厲害、更了不起的人物吧？

　賈柯·凡·多梅爾的【倒帶人生】（Mr. Nobody，2009）告訴你，不管你把人生倒帶多少次、做了什麼樣的選擇，生命都仍然充滿缺陷及遺憾；
　而本片的導演兼編劇Daniels──丹尼爾·關（Daniel Kwan）與丹尼爾·舒奈特（Daniel Scheinert）這對活寶，想的則是：如果我們能讓秀蓮與每個平行宇宙的自己連線，是不是就可以打敗跨維度大魔王呢？

　【媽的多重宇宙】最厲害，同時也是最能帶給觀眾驚奇和娛樂的創意，便是這個「超時空連線」：

　秀蓮必須在無數的平行時空中，尋找另一個身懷絕技的自己，才能對付由大魔王所引發的一連串危機。
　你會看到，不僅有【臥虎藏龍】（2000）一般的武俠架勢、成龍電影一般地動作喜劇，甚至是耍看板的小丑伎倆，或是鐵板燒廚師的特技，都能成為戰鬥的招數；而霹靂腰包、小拇指、寵物犬，也可以是致命的武器！

　更好玩的是，Daniels設計了一套「宇宙搖」（verse-jumping）的設定──若要連線平行時空，就必須隨機地做出荒謬舉動。
　所以片中，所有人要開打前，都要先發瘋似地幹些怪事，像是有人突然開始吃口紅膠、跟敵人告白，甚至破壞自己的肛門…….等，讓故事充滿了許多無法預期的爆笑情節。

　當然，雖然加了很多五花八門的惡搞元素，但一點也不會減損楊紫瓊等演員打鬥時的流暢與俐落。
　我甚至認為，【媽的多重宇宙】裡的打戲，可說是近年我們看過最精彩，同時也是最逗趣的動作戲了。

　除了幽默的動作場面外，「穿越平行時空」的過程，亦是本片展現想像力的主要環節。

　我們會看到同一個楊紫瓊，被如同玻璃碎裂一般的分割畫面一切為二，同時存在於兩個不同的空間中；
　或是看到楊紫瓊變成一顆石頭、變成香腸手指，上一秒還是竹林中的功夫少女，下一秒則成了紙糊的糖果娃娃皮納塔…….等，而這一切還是發生在同一場戲內。
　大魔王更強，簡單地比個手勢，就能瞬間跳躍到不同的時空，並任意改變現實；

　於是，我們從空無一人的遠古荒野，到束縛住秀蓮人生的洗衣店與國稅局，再到「貝果黑洞」神殿。而秀蓮則要經歷有老公、沒老公、當廚師、練武術、用熱狗與女同志調情等形形色色「不同秀蓮」的人生。短短兩個多小時的片長，觀眾卻彷彿是接收了三、四部不同電影的資訊量，遊歷了十幾種不同型態的世界，彷彿是把全宇宙的悲歡離合、光怪陸離，一次都塞進觀眾的腦袋中。

　與此同時，創作團隊還善用了風格前衛的服裝、顏色飽和各色燈光，以及快速、戲劇化的剪接及場景轉換，更為這個原本就夠「腦洞大開」的故事，增添了不少魔幻色彩。
　要我說，在看【媽的多重宇宙】的過程，還真的就像嗑迷幻藥嗑high了一樣，宛如坐上了一輛彗星雲霄飛車，帶著你的腦袋突破次元限制，在千萬個銀河中奔馳！

　說真的，令人耳目一新的創意，也許可以讓一部電影很有趣，但要使一部電影有厚度、有重量，仍必須依賴深刻的角色情感刻劃。
　而這就是本片真正厲害的地方，【媽的多重宇宙】不僅僅只是一部充滿狂想的搞笑片而已，這個楊紫瓊「穿越時空，拯救宇宙」的腦洞故事背後，其實也十分精準地描繪出了華人家庭中父母與子女間的價值衝突及對抗心態的。

　做為一個掌管家計的一家之主，秀蓮雖然是個幹練的「妻子／母親」，但同時也是那種典型的「亞洲家長」：
　對相處已久的伴侶頤指氣使，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感受；
　愛擺出權威的高姿態來對「與自己意見相左」的女兒指指點點，認為她並沒有符合自己的期待；
　更重要的是，認為全世界都應該照著她所認為的「正常、正確」的方式運轉，認為所有事情都應該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並且，將這當成是自己的責任。
　想當然爾，這位勞心勞力的母親不只搞得自己壓力很大，也因無法接納女兒的人生選擇，進而搞得母女關係失和。
（這正好與另一個時空的老公所引用的「無用之用，是為大用」之老莊哲學觀形成強烈對比）

　若從女兒Joy的角度出發，當父母沒有顧及兒女心情，並給予過多「你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你必須成為某種樣子」的要求與期望，且這股期望成為龐大的壓力，使子女難以承受時，極度強烈的「反抗」心態，很有可能就會將子女引領上極端消極的「虛無主義」立場：
　我憑什麼要認同你們所定義（或說服從）的那套「普世價值」？如果你硬要告訴我，金錢、地位、世俗眼光更重要，那我就說，你們所在意的這個世界一點也不重要！如果「我的感受」在你們眼中無足輕重的話，那讓整個宇宙都不復存在，對你我來說應該也無所謂！
　這是為何，我認為許多活在這種壓力下的華人子女，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種「自我毀滅」的因子存在。

　即便「大魔王毀滅世界」看起來像是個娛樂電影中反派常出現了爛理由，但在【媽的多重宇宙】中，由於我們能深切地感受到女主角秀蓮以及女兒Joy之間的拉扯、對抗，所以更容易明白，當大魔王說「要讓貝果黑洞吞噬一切」時，其背後的情感及動機，是華人子女對父母輩的憤怒和反動心態。

　那麼再反過來看，事實上，女主角秀蓮也一直在承受著父親說「妳很沒出息」的壓力，甚至曾經直接被父親嚴厲的否定。
　她如此想要「為女兒好」，正是因為她自己也沒活出（社會定義的）「成功人生」；她對女兒的控制與限制，正是來自於對女兒的不理解，並且害怕女兒步上自己後塵。
　然而，就在看過這麼多段人生之後，秀蓮才漸漸明白，自己「身為母親」的控制慾，只是讓自己不斷地把愛人推開、把女兒逼上絕路，並且讓自己活得一點也不快樂而已。

　原來有的時候，人活著，可以不需要有那麼多「一定得怎樣」。
　「虛無主義」否定威權，拒絕「世俗」的意義及本質，但這並不帶表我們所經歷、所在乎的一切都完全不重要，真的只能遁入虛無。

　如果我們願意接納現在這個最好的彼此，珍惜自己曾經歷、曾擁有過的人事物，擁抱所有的生命的跌宕起伏，並放手讓自己（或女兒）去活在當下，不再害怕未來的無限可能性，那麼也許，在這廣袤無情的宇宙中，渺小如我們，也能以最真摯的情感，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一點溫暖，並創造屬於自己的意義。

　在最後，秀蓮終於放女兒自由，且自己也隨著女兒一起滾下山，這不只是放手讓女兒去成為她自己、走上屬於自己的路，同時也是將她自己從懊悔與自我否定中解放出來。而這樣的「放手」，並不是因為「不在乎」，反而是「更有自覺的『愛』」。
（看到秀蓮終於不再追著女兒不放，而是與她一起跌落谷底時，我竟然還留下了眼淚呢～）

　表面上，本片是一部腦洞大開的科幻動作喜劇；若將劇情抽絲剝繭，會發現這故事某種程度上，演繹了「消極虛無主義」到「存在主義」的辯證過程；但其最核心，其實是一位深愛著女兒的母親，學會「放手」的心路歷程！

　【媽的多重宇宙】充滿了創意奇想，有爆笑幽默也有好看的武打場面，而且故事中對「華人家庭」的情感描繪也十分深刻、動人。我想我可以說，丹尼爾·關與丹尼爾·舒奈特簡直就是為大眾電影創立了一個全新標竿啊！
（不過由於電影的資訊量太大，有些觀眾可能到後面會有一點點容易疲乏就是了）

　這部片的台灣譯名【媽的多重宇宙】真的翻超好，馬上就能引起大眾的興趣（雖然中國的譯名「瞬息全宇宙」比較符合原文標題）。
　而且不只是片名而已，正片的字幕翻譯也翻得既有文采又有梗！
　像是把「Everything」翻成「千生 萬世」；「Everywhere」翻成「碧落 黃泉」，根本就是另一種程度的創作了，超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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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 #楊紫瓊 #KeHuyQuan #關繼威 #StephanieHsu #JamesHong #JamieLeeCurtis
攝影 #LarkinSeiple
剪輯 #PaulRogers
配樂 #SonLux
發行商 #A24

延伸閱讀：
─渾沌宇宙的偶然與必然：Daniels的短片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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