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護病房

※二O二O年六月，深夜十一點三十七分……

抵達醫院時，值班醫師、病房護理師全都圍在母親的病床前，醫師把手裡的氣管內插管同意書交給我，要我立刻決定媽媽是否要插管急救，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腦中還理不出一絲頭緒。

「根據儀器偵測的數據顯示，您的母親已經處在敗血性休克的狀態，若不及時插管，恐怕會引發心肺衰竭。剛剛您母親本人已經同意，但她目前的狀況無法親自簽名。」醫師向我解釋。

「媽，妳知道醫師現在要對你做什麼嗎？」我看著躺臥在病床上，呼吸急促的母親。她微微的點點頭。

「好的，我簽。」我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在我簽下同意書後，醫師和護理師迅速地將插管的器具與呼吸器推進病房，一陣兵荒馬亂更讓我認知到母親病況的緊迫。

「我們已經完成病患的插管動作，現在要將她送進加護病房，麻煩家屬到第一醫療大樓的加護病房前等候。我們安置好病患，會和家屬交代注意事項。」值班醫師說。

※深夜一點……

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站在加護病房外的我焦躁地來回踱步，病房的門終於開了，一位護理師走了出來。

「OOO的家屬在嗎？」護理師問。

「在，在，這裡！」我匆忙走向前，接過了護理師交給我的一疊資料：需要採買的醫療用品、自費用藥的同意書、探病時間和相關規定……等等。

一切該採買的、該簽署的、該說明的都處理好了之後……

「你要不要看看病人？」終於，我等到了護理師的這句詢問。

我迫不及待地走近母親，忍住淚水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她沒有回應，似乎睡得很沉。

「我們給了病患一些鎮靜劑，讓她好好休息一下，畢竟插管過程對病人來說很辛苦。目前病人的生命跡象是穩定的，你辛苦了一夜，先放心回去休息，明天晚上的探病時間可以再來看她。」護理師溫柔地對我說。

※晚上七點，加護病房……

七點一到，加護病房的門開了，所有等待在病房門外的家屬，焦急的一擁而入。我也連忙套上隔離衣，惶惶不安地朝母親的病床走去。

前一晚的慌亂與折騰，加上深夜刻意調暗病房裡的燈光，使我沒有看清楚加護病房的樣子。原來整個病房比我想像的大上許多，有些是獨立的病床，有些則是兩張床共用一個區域，每張病床邊都擺放著大大小小的儀器，「滴滴、達達……」地發出各種生命跡象的訊息。病房裡的冷氣開得有點強，雖已套上一件長袖隔離衣還是令我不禁打了好幾個哆嗦！

母親的病床在中段區域角落靠窗的位置，到了探病時間，護士會把每張病床的簾幕拉開，我遠遠地就看見了她。

母親躺在那裡，雙手被束帶綁著，固定在病床兩側。呼吸管、導尿管、靜脈導管、鼻胃管……，所有我看過的、沒看過的管子就像藤蔓，全都攫在她的身上。

母親醒著，一看見我，便使盡力氣搖晃她的手，我連忙詢問護理師是否可以先幫媽媽「鬆綁」，在護理師的同意下，我連忙鬆開媽媽手上的束帶，她水腫的手腕已被束帶壓出一整圈的凹痕，這時，我忍了一整天的眼淚終於潰堤。

「媽，妳現在在加護病房，裝著呼吸管，不能說話。」我止住淚說。

母親點點頭表示明白。她舉起右手，指著左手手腕，又揮了揮手。

「妳希望他們不要綁住妳的手，是嗎？」我問。母親又點點頭。

我試著請求護理師，不意外的遭到拒絕。

「妳身上的管子太多，護士們擔心妳會不小心拉掉管子，不得不把妳的手固定住，我答應每次來看妳都會幫妳鬆綁，讓妳輕鬆一下，好嗎？」我轉述護士的說詞給母親，並試圖安慰她。

母親聽了，閉起眼睛，臉稍稍側向窗戶，我看見她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強烈的無助感如海嘯般襲來，淹沒了母親和我。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一陣沉默後，母親睜開眼。

「媽，妳要加油！」我不爭氣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她再次點了點頭，那疲累卻堅毅的眼神，令人既敬佩又心疼，即便飽受病痛折磨，母親依然是我記憶中那個永不服輸，勇敢幹練的女英雄！

結束探病時間的音樂已然響起……

「媽媽，時間到了，我得出去了，明天再來看妳，妳好好休息。」我輕聲的對她說。

我在母親病床床頭放了台迷你隨身聽，播放著事先錄好的佛樂。

「觀自在菩薩……」樂聲悠悠，這是母親平日最常聽一首，她對我微微地點頭。

正準備離開母親的床前，護理師便警覺性地又將束帶綁上媽媽的手腕。

「麻煩你們別綁那麼緊，拜託……」我眼眶泛淚懇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