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們

JB Tan

2022/07/1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昏黝的房間沉禁著百年孤寂

夫君的音容已經掩埋半世紀

猶能細數每一位逝者的名字

奇怪怎好久不見尾仔和妯娌

吃飽睡足慢悠悠坐上沙發椅

午後窗光暈染銀髮多麼美麗

屋舍高廣老樹成蔭歲月靜好

笑口常開肚腹寬宏滿堂福氣

耕不廢讀兒女都受高等教育

田產最多盡隨金錢遊戲流去

縱使身軀佝僂總能面帶微笑

衣食不缺還有老宅堪蔽風雨

隱約聞說伊自少年精於算計

往事且莫回首如今漸漸失憶

再三認出我們每次都很開心

紹介左親右鄰天天歡喜相聚

當家的男人們俱已長眠地底

堅靭渡過滄桑安享餘生寧謐

註：

7/1奔姨丈之喪，順便陪老媽去後面探望4位舅媽。所謂後面就是「阿嬤家」，離阿姨家不過200公尺。小時候的阿嬤家，是無邊田園中間一塊平地散落著阿嬤和舅舅們的四合院，姨丈一家的長方形土角厝在三舅家旁邊，他們後來才搬到現址。滄海桑田，隨著部份田地的售出，建商到處蓋起了房子，舅舅們的四合院也都改建了。

大舅媽是童養媳，為阿嬤家奉獻了大半青春，從大舅到小阿姨，8個兄弟姊妹都照顧到，小阿姨更視她如母，時往探視，逢年過節必做好吃的送去，遺憾的是，大舅媽領養的獨子因被嘀咕不夠孝順而心生芥蒂，近年竟至不允舅媽和阿姨去她家，本來阿姨還會做菜託鄰居偷渡，後來被發現也禁止了。但對老媽這個遠住台中的姑姑，他倒是溫和默許。

進入昏暗的房間，大舅媽初時沒認出我們，正擔心她會否有些失智，但她很快看清了，高興得什麼似的，說前陣子摔斷了臗骨，都不能出去，奇怪舅媽們和尾仔(即阿姨)怎麼好久不來了，顯然不知兒子和她們鬧翻的事。她說自己一百零一歲了，活太久甘苦，還要子媳照顧，然後細數包括舅舅們在內的同輩或晚輩已逝親友，令人驚嘆其記憶力。她還數落老媽，說兄弟姊妹8個只剩她和尾仔兩個，為什麼不常常來往？在百齡大嫂面前，怎敢以年老為託詞？老媽只好默默聽訓。

看大舅媽前，其實先去了三舅媽家，她午睡剛醒，佝僂著把我們迎了進去，說腰椎滑脫嚴重，束帶不離身。4個舅舅，三舅家的孩子最能讀書，4女2男一半大學、一半專科畢業，在那個年代的農家很不簡單，加上三舅因過繼給無子的叔公，繼承的田產兄弟中最多，本該是最發的，但鬼靈精怪的三舅不甘於務農，中年和朋友合夥做木材生意，結果被騙到南洋，幾乎回不了台灣，損失慘重；表哥頭腦、個性都像三舅，大學國貿系畢業後，恰逢台灣股市起飛，去號子當營業員，信心滿滿地要在股海揚帆致富，卻因借錢炒短線導致滅頂之災，負債累累下不但賣光祖產，兄弟姊妹也多少受到牽連，幸好還保住現居的老宅。在客廳聊天，儘管曾經那些可謂天崩地裂的事，三舅媽仍陽陽如常，毫不怨唸，吃飽睡足，和親友們時相往還，照樣過著太平日子。

出了大舅媽家，到隔壁二舅媽家，她也午睡剛醒，笑呵呵頂著滿頭美麗的銀髮迎接我們。幾個舅舅家屬二舅家最體面，庭院寬廣、花木扶疏、老樹成蔭，房子採光也好，家運相對興旺。二舅媽年初也摔斷了腿，老媽曾想來探望，她因疫情婉謝了，如今恢復得不錯，已能自由行走。到了這個年紀，每個舅媽都很看得開，但二舅媽給人的感覺最豁達，笑口常開，什麼都不計較。話題中有聊到姨丈，她說姨丈不好，對阿姨兇巴巴，但從語氣、表情看得出，那只是心疼阿姨的求全之責，完全没有否定姨丈的意思。

過了4點半，二舅媽說四舅媽也該睡醒了，這時候應該在門口和鄰居聊天，陪著我們出去，果真，她正和一群老太太們聊得高興，手裡拿著個鋼碗，看見我們露出驚喜表情，解釋碗中的鹹稀飯是鄰居煮了拿來的，然後一一介紹她的同伴們。阿嬤家一些久遠的事，長輩們不太提，我只隱約聽聞當年分家是由四舅媽發起的，不過從我懂事以來的觀察，舅舅及舅媽們的相處，並無異常之處。在短短十幾分鐘的閒談中，四舅媽三次「認出」我們而表露歡喜之情，我當然覺得奇怪，那個煮粥的鄰居悄聲對我說：「她最近是有點不太清楚了...」

不好意思取出大相機，但為了記錄歷史時刻，我暗中用手機側拍，妻見如此，便對大家說：「來拍個合照吧！」未料那些老人家一聽，竟一哄而散，怎麼都挽留不住，結果只為二、四舅媽、老媽和妻合拍了一張，放在篇首。

年少時的印象，舅媽們不是在田裡幹活，就是在家中操勞，手指都是扭曲、結繭的，但長年的勞動也使得身體硬朗，加以始終生活在熟悉的環境，週圍一堆親友可串門子，老年時光便似在周而復始的吃飯、睡覺、走鄰串舍中靜止了，我想，她們都能呷百二的。

詩的前4段，依序寫4位舅媽。延伸閱讀：諸舅

【老媽和101歲的大舅媽，後者非常高興，談興大發。】

【老媽和101歲的大舅媽】

【大舅媽對老媽指出摔斷的位置】

【在三舅媽家，左二為媳婦。幾位舅媽的頭髮都白得很漂亮。】

【在三舅媽家】

【在二舅媽家，左一為媳婦。】

【在二舅媽家，三舅媽也在。她陪我們到大舅媽門前後即悄然離開，先到二舅媽家。】

【在四舅媽家門前，側拍眾老聊天情狀，但一聽老婆請拍合照，就一哄而散。早知如此，老婆就莫作聲，我能多拍幾張。右二為四舅媽！後來二、四舅媽、老媽和妻的合照置於篇首。】

【前陣子為搬家整理舊照翻出的四舅與四舅媽結婚照，站在當年自家三合院前。没看到其他舅舅的結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