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神話體系的神和西方神話體系的神,如果發生神戰,哪邊勝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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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餅
崑崙山上有瓊臺,流雲飛瀑,日月俯瞰。
三眼的男人渾身是血,身旁的黑狗不住地在原地打轉,發出嗚咽之聲。崑崙山還是沉寂,只有細碎的雪花落在楊戩身畔。他很焦慮,西方的諸神組成了聯軍,雖然不同的神廷之間也有矛盾,但是對於侵略神州一事,他們卻是出奇地一致。
東海在與奧林匹斯諸神的戰鬥中燃燒,嘶啞的龍吟中,老龍王戰至力竭,他絞死了阿爾忒彌斯,卻也被阿爾忒彌斯手中的箭貫穿頭顱。
整整一日,崑崙都沒有給楊戩任何答覆。與此同時,東海防線失守,戰火燒到了華夏最爲繁華的都市,在凡人中口口相傳的諸神也第一次離開畫本,以其真身出現在人間。巡遊天際的天兵天將、摩天高樓之間的游龍、站在海岸眺望敵陣的道者,應當是影視劇中出現的場景——如果沒有嚴陣以待的凡人軍隊。
李靖敲擊着金塔,「阿斯加德、奧林匹斯、耶路撒冷……我們所知道的一切西方神明,都是這個聯軍的成員。」哪吒並不理他,只默默地敲擊着手機屏幕。李靖上前一步,瞥了一眼哪吒正在看的頁面:藕是燉着喫好喫,還是涼拌好喫?
托塔天王退回原先站立的位置,向西方聯軍看去,「先回去看看你娘,明日應有一場大戰。」
哪吒終於點了點頭。
第二日。
霹靂猛地炸起,那座被稱爲「明珠」的地標建築在剎那間變成灰燼。李靖猜到了今日的大戰,卻遠遠低估了這場大戰的強度。拉駕着麥塞克泰特緩緩出現在西方聯軍中。太陽似乎直接出現在了海岸上,公羊形態的拉舉起左手,向上一揮。
溫度在剎那間升高,暴露在日光之中的生物瞬間被灼傷,沒有人能抬頭看他,強烈的光照讓眼睛陷入無底黑暗。這是無差別的殺傷,不論是東方的神明還是凡人,都在日光籠罩的範圍內。
紅綢捲起,縛蒼龍,遮日月。猛烈的日光被紅綢削弱,卻已有無數生靈罹難。
沒有人能到紅綢外與拉對抗,就算是神明也會被這樣的日光灼傷。而混天綾能堅持多久,哪吒也沒有把握,他是蓮花化身,在這樣的日光下,損耗甚巨。李靖看着勉力維持術法的哪吒心急如焚,剛剛剎那的日光已經破壞了魔都大部分的供電能力,所幸戰前動員及時,絕大部分的凡人都在地下掩體,可一旦哪吒不能維持混天綾,身後兩千萬的凡人幾乎必死。
「去!」似乎是霜雪所結成的大網迅速張開,覆蓋在了混天綾之上。日光的溫度,終於被隔絕。
霧露乾坤網,西王母之寶,專克火光。龍吉公主駕着青鸞,緩緩落在哪吒身畔。
龍吉公主朝哪吒道:「此網既在,大霧即起,一時也不怕那邪神的日光,只是也只能維持兩三日,要與他對陣,更非易事。」
西王母以崑崙霜雪摶造龍吉公主,待如親女,疼愛非常。李靖一見龍吉公主來到,便問道:「楊戩上崑崙山去,公主可見到他了嗎?是元光讓公主來的嗎?」
公主嘆氣,「師兄我是見着了,只是母親未曾見他,崑崙結界也尚未打開,師兄應還沒見着母親。我此次下山,是駕母親的青鸞來的,故沒有被結界攔阻。」
李靖聞言呆了片刻,旋即罵道:「此刻不管!還待何時?都是目盲耳聾之輩麼!」
公主聽李靖罵道,也是無言。李靖一家肉身成聖,本來便是凡人,公主因爲昔年封神大戰,與諸人情深義重,便下山相助。只是此番天庭閉戶,崑崙無路,要如何抵禦西方衆神,卻愁煞了衆人。
一日又過,霧露乾坤網已有些消融,網外日光卻半點不減。
一名白衣男子緩步走到哪吒身後,「三太子。」
哪吒聞言轉身,「嗯?」
「啊!」哪吒驚訝,「……三太子。」
來人是東海龍宮三太子敖丙,亦是封神臺上華蓋星。
「抱歉……」還是哪吒先開口,不知是爲封神大戰時抽龍筋,還是爲東海防線未能救下老龍王。
敖丙卻道:「我爲華蓋星,星辰之力即爲我力。我死,以龍骨爲傘柄,星辰爲傘面,以龍鱗作甲,龍筋做束繩。」
「你……」
敖丙雙手抱拳,打斷哪吒,「如此星辰蔽日,衆水護身,便不懼他的日光。」
哪吒正想開口,敖丙又道:「你我食衆生的香火,受衆生的供奉,如今災禍臨頭,你我不上前,卻待何人?龍麼……自古便與此方凡人共生。」
話音剛落,未及所有人反應,白龍騰空而起,在空中飛快地盤旋旋轉,片刻之後,炸出一片血雨。
是血腥味,帶着一些海水的氣味。與血雨一同落下的還有一副銀白披掛,一把閃爍着星辰光亮的漆黑大傘。
哪吒渾身浴血,伸手朝虛空一握,乾坤圈、混天綾便環繞周身,他綻開三頭六臂,踏着風火輪,銀甲着身,星辰在手。
九龍神火罩憑空將麥塞克泰特罩住,東方的烈焰與沙漠中炙烤萬物的日光不同,這烈焰是對身後衆生的承諾,亦是對亦敵亦友故人的答覆。
拉緩緩起身,打量着哪吒,他很好奇,眼前這個少年竟然可以直視足以灼傷一切的日光。
哪吒緩緩舉起星傘,「看你媽。」
星傘撐開,哪吒卻丟下星傘,護住身後的魔都。日光被敖丙龍骨所造的星傘徹底遮蔽,龍吉公主撤回霧露乾坤網,朝麥塞克泰特祭起。
拉沉吟片刻,知道東方的神明要與他同歸於盡。拉很自信,沒有帶任何一個屬神,他強大的神力,是他自信的來源。
哪吒一拳打在拉的臉頰,「日!」
「日!」又是一拳。
拉憑空消失,出現在哪吒身後,似笑非笑地看着哪吒。龍吉公主在一旁祭起鸞飛劍,傲慢的太陽神沒有防備,傷了左肩。
太陽神一拳砸向龍吉公主,四海瓶飛起,勉力擋住。哪吒上前,一槍刺入拉的胸膛。太陽神似乎終於被激怒,他的右臂拐了個詭異的角度,打在哪吒胸口。龍鱗甲中冒出敖丙龍魂,死死咬住了太陽神的右手。
火光、龍吟、鳳鳴,被九龍神火罩與霧露乾坤網籠罩的麥塞克泰特內沒有片刻停下戰鬥。李靖淚流滿面卻未上前助陣,如若哪吒與龍吉公主失敗,他身後便是無數凡人。托塔天王又豈能徇一己私情。西方聯軍中奧林匹斯與阿斯加德的衆神樂見拉與哪吒這個煞星對上,自然不會助陣,埃及衆神則對他們的父神無比自信。
大戰持續了一日,九龍神火罩破碎,霧露乾坤網消融。哪吒墜入深海,生死不明;龍吉公主隕落。
太陽神拉重傷,西方諸神暫緩攻勢,退回東海。
 
2.母親
西王母顯然已是覺得十分疲倦,她瞥了前來崑崙山的衆神,終於開口,「龍吉隕落,崑崙應當如何?」
「元光知曉,即便龍吉公主隕落,他們依然不會罷手。蒼生無辜,還望元光打開崑崙結界,全大義。」說話的人一襲玄衣、丰神俊朗,正是如今玄圃天宮的主人——天帝顓頊。
「罷罷罷。」西王母驀然起身,屬於上古神明的強大威勢撲面而來。
「玄鳥,搖動聚仙旗。」
聚仙旗動,天地皆明。崑崙結界大開,九州大地上,名山大川、神仙福地的各路神聖,俱往崑崙瓊臺赴會。
野獸的咆哮從崑崙絕頂傳至東海扶桑,崑崙絕頂終年不化的積雪也被這場戰爭驚醒。西王母極目雲海,從蓬髮戴勝的怪神,到雍穆人王,再到如今穿着人間女子時下流行的衣物,千年萬年的漫長時光對於她來說,只是眼中明滅一瞬,她誕生之時,日月還沒有出現,時間也未曾走動,歲月也沒有她年長。她想,空氣劉海是不是不適合自己這樣「司天之厲及五殘」的強大神明。
西王母眯起豹瞳,憑空幻出一柄玉斧,「這玉斧原是崑崙山魂,日夜聽我講道,故得了靈識,從此便成了我的弟子。只是從未以此形態出現。從開天闢地算起,崑崙山上的白雪就未曾消融過一分半點。這是我對天下生靈的承諾,倘若崑崙山上的積雪開始消融,滔滔洪水便要從天際直下人間。崑崙之雪,至純至清,即便是天神也不能承受這樣的清氣。這崑崙山魂如今化作兵器,自當引崑山元氣殺敵,如此,積雪消融,洪水滔滔,天上地下,都要化作澤國。
我此番下崑崙,要將那什麼狗屁不通的太陽神同他的那些子女斬盡殺絕。我要各位結起陣法,萬萬不能讓洪水流入人間。」
次日,西王母攜九天玄女殺入西方聯軍軍陣,太陽神拉被崑崙霜雪埋葬,埃及一系神明一戰全滅。
西王母、九天玄女重傷。
崑崙山的霜雪在埋葬拉的同時還掩埋了所有供奉埃及諸神的神殿神廟,玄鳥拖着輕巧飄逸的尾羽引導着崑崙霜雪,天際橫貫着的這條雪練,將埃及諸神曾經存在的最後痕跡也徹底抹去。
太陽神拉隕落的這一日被稱作「大雪崩」,沒有人緬懷這個強大的舊日神靈,只慨嘆於母親的強大力量。
休與山山神帝臺擂鐘鼓之山,聚九州衆神,與崑崙山遙遙呼應。
拉神烈日之下,凡人死亡百萬。魔都危機暫時解除,整個神州都被動員起來,大量人口開始有序疏散往鄉鎮一級的小型聚落,大戰既已無可避免,那就打罷。人間行政中樞下發《告西方諸神聯軍全體成員書》:我們是不信邪的!
翌日。
大蛇耶夢加得將華夏海岸環繞,海運被切斷。
科學院開啓「英靈」計劃,玄圃天宮正式參戰,諸神開始有計劃地投入各大防線,嚴陣以待。
還是魔都,逃過一劫的凡人在各級組織的協調下有序撤離,雖然一切井然有序,但是撤離的人羣中依然傳出了悲慟的哭聲和咒罵。
一個男孩兒拿着塑料金箍棒,跑到了青年士兵的身邊,「哥哥,這個給你打妖怪。」年輕的婦人拉過男孩的手,略帶歉意地看着青年士兵,「加油。」
殷夫人顰眉遠眺,眼中十足堅定,她看也不看站在身後的李靖,「吒兒沒死。」
李靖不語,哪吒墜海,如若是平時尚還好說,遣水族去找也就是了,現今東海已被佔據,哪吒即便未死,又能如何?
空中有鶴唳,白袍道者將一落地,便破口大罵,「疼煞我也!徒兒若死,我必殺了那黃毛孽障!」
李靖見是太乙,上前稽首,太乙揮手,示意時代變了,就是玉虛宮裏也不興這一套了。兩人站在殷夫人身後,望着東邊黑雲滾滾的天際。
半晌,殷夫人緩步離開,太乙輕嘆一聲,「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3.佛陀
香霧、梵音、明燈。
渾身遍佈着金色的毛髮,手裏轉着的不是念珠,是金箍。眼中六道輪轉,無悲無喜。金光燦爛的佛殿之中,鬥戰勝佛安坐蓮臺。
來人身寬體胖,拉着釘耙,在佛殿光潔的地磚上拖出刺耳的噪音。
鬥戰勝佛顰眉,看清來人,「八戒。」
豬八戒直視那雙慧眼,「師哥,你還拿得動那棒子嗎?」
鬥戰勝佛微微低眉,不置可否。
豬八戒又問:「佛經無數,取經八十一難,我們度出了一個更好的人間嗎?」
他拎起釘耙,直指鬥戰勝佛,「佛陀也好,諸神也好,人間的不平,我們未曾管過一件。」
豬八戒好像忽然不再生氣,低聲嘟噥,「如今凡人將人間建設得太平繁榮了,卻又有這樣一羣邪神生事。」
「猴子啊……你跟我不同,你受人間多少願力,你不該睜開你一雙慧眼,去拉他們一把嗎?」
豬八戒轉身,不再看鬥戰勝佛,「龍族與凡人共存亡,敖廣戰死,就是你的老鄰居,這定海神針鐵原先的主人。」
他準備離開佛殿,去人間協防了,「小白龍已經加入了玄圃天宮的聯軍。我這也就去了。」
豬八戒走到佛殿門口,停下腳步,「猴哥啊,人間有句詩:『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孫悟空看着豬八戒漸遠的影子,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金箍,他好像下定決心了。
鬥戰勝佛又戴上了金箍,緩緩從蓮臺上起身,一身袈裟炸成碎布。
「收!」金箍化作的房梁瞬間消失,降妖伏魔打得諸神閉戶的鐵棒重新出現在孫悟空手中。
佛殿坍塌,猴王重生。
 
4.上天下地、浩蕩八極宇宙洪荒的第一可愛劍仙
魔都之外,由玄圃天宮出面組建的聯軍與西方聯軍還在僵持對峙。而西方聯軍停下進攻腳步的原因也十分簡單,西王母斬殺拉,與九天玄女一道全殲埃及諸神,屬於華夏上古神明的獠牙,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展示在西方面前。
沒有人會主動發起一場損失遠大於收穫的戰爭,凡人之間的征戰如此,神魔仙佛亦不外如是。而華夏的神明與人間的精英都在疑惑,西方的聯軍爲何要發動這樣一場未知走向的戰爭。
有仙島仙山,縹緲星辰雲海之間,瞬息萬里。
青衣童子唱:「山遙水遙,隔斷紅塵道;粗袍敞袍,袖裏乾坤倒。日月肩挑,乾坤懷抱;常自把煙霞嘯傲,天地逍遙。龍降虎伏道自高,紫霧護新巢;白雲做故交,長生不老,只在壺中一覺。」
童子身後跟着一名青年,穿着熨帖的西裝,戴着耳機,應是不想聽這歌。
那童子卻不想就此放過他,扭頭,摘下西裝青年的耳機,問道:「道兄好自在,封神過後也不曉得來我碧遊宮走動走動。」
青年似是喫了一口蒼蠅,緩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人間紅塵萬丈,久未修道了。」
兩人無言,直入了那玉闕之中。
大殿中央的蒲團上有一少年,頂了頭錫紙燙,手中拿着小紅本。少年見童子與青年進了大殿,喝道:「廣成子?喫我一劍!」
那少年憑空出現在廣成子身側,一柄充氣橡膠劍架在廣成子脖頸之間。念動力至,隨心所欲,是謂聖人。
廣成子一把手將少年抱起,賠笑道:「師叔,師尊讓我來還您誅仙四劍。」
那少年又忽然消失,出現在蒲團之上,撓頭跺腳,「呸!我不要!他說搶就搶,說還就還啊!不要!就不要!」
廣成子面無表情,「他還說,如若您不要,他就親自上山賠罪,還您寶劍。」
少年忽然泄氣,「拿來罷,你回玉虛宮,也替我帶話給師兄,等他來碧遊宮,我唱《刀劍如夢》給他聽。」
廣成子走到少年跟前,跪倒,匍匐,恭敬至極地奉還誅仙四劍。
少年接過四柄仙劍,笑罵:「你怎麼還來這一套,聽聞玉虛宮裏也早就不興這跪跪拜拜了。」
廣成子也不抬頭,默默答話:「師尊說千年前強取,千年後奉還,兄弟手足之間當如往日。」
少年聞言呆愣在原地,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我呸!」
少年猛地一揮手,將廣成子送回了玉虛宮,看了看空蕩蕩的大殿,又低頭看四柄寶劍,「不要臉起來還真厲害。」
 
5.行在地上
埃及諸神覆滅之後,西方聯軍終於迎來了他們當中最強大的一支力量——主宰西方世界沉浮千年之久的耶和華的力量。他們近乎貪婪地用遍佈人間的觸手從衆生之間攫取願力,也讓他們的形貌光輝,力量強大。幾乎難以計量的天使加入聯軍陣營,他們似乎又向前了一步,對於華夏,志在必得。
在天使正式加入西方聯軍之後,華夏也迎來了開戰以來難得的喜訊:哪吒未死,敖丙龍魂所呼喚的水族將哪吒送回了魔都。
緊隨小白龍其後,取經四人組正式加入聯軍。孫悟空歸來之日,擊殺奧林匹斯海神波塞冬,爲敖廣雪恨。
在華夏大地上受衆生無限願力的觀世音顯出千手法相,正是三花聚頂,如如不動。戰爭的天秤在兩大陣營之間來回傾斜,無數的凡人便似棋盤上的棋子,拼盡全力也不能挪動半步。不論東方還是西土,與人類相比,神魔仙佛哪一個不是大能非凡?他們強大的肉體念力,讓凡人直到今日還難以與之一戰。而觀世音的現身,讓西方聯軍剛剛伸出的觸手又退回原處。
佛道兼修,曾以慈航之名參與封神大戰的十二金仙之一,又毅然轉身投入佛門,以女相普救世人。在這雙重身份加持之下,觀世音顯法相庇佑華夏衆生的表態,似乎也隱隱代表着大雷音寺的站位。
翌日。
加百列現身天際,在層雲之上吹響「末日審判」的號角,他說:「今後此方國土也要奉行祂的旨意,不信祂的將遭毀滅。」
耶和華信徒自信地以末日審判來稱呼這場戰爭。而凡人的網絡上,喜悅、疑惑、質問的聲音不絕於耳,世界上其他一切話題像是都被抹去一般,只剩下「神戰」這一話題還有被討論的價值,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真正意義上關係世界未來、人類存續的戰爭正在進行。
大天使長米迦勒站立在無數天使組成的軍團之前。他的眼裏似有悲憫和垂憐。他說:「你們可肯信主的教義?如不,主將責備。」
華夏諸神冷眼相待,無人答話。
只是從雲層之外有一根鐵棒長長伸出,橫掃米迦勒身後衆多天使。
大聖用他特有調子喝道:「呔!這裏可沒有什麼邪神充作上帝,這裏的上帝只有一個,不是旁人,是此方芸芸衆生!」
楊戩手持三尖兩刃刀飛速掠過,直取米迦勒。大天使長周身光輝燦爛,確似耶和華的一般。三尖兩刃刀停在米迦勒身前三尺,便再難寸進。
楊戩第三隻神目放出神光,晃得米迦勒微微閉眼。
楊戩說:「不如叫你的那什麼主,從此也信了衆生在人間修的大道,總好過躲在光明後面撥弄大戰,你說是也不是?」
哮天犬:「嗷!汪!汪!汪汪汪!」
 
6.慈悲
米迦勒的眼底有了波瀾,他再次開口,周身的聖光更加耀目,他說:「我來此方,是拯救此方衆生免於硫黃火湖之厄。」
楊戩無言,只將更多的靈力灌入三尖兩刃刀之中,刀尖在這位二郎真君的馭使下緩緩地朝大天使長推進。孫悟空忽地出現在米迦勒身後,伸出鐵棒,往米迦勒身後捅去,只是聖光燦爛,金箍棒也如三尖兩刃刀一般,停在離米迦勒三尺之遙。孫悟空搖身一變,抖出法天象地的道門神通,直有萬丈之高,恰似巍峨崑崙。
楊戩見狀,亦抖出法身,二人一刀一棒,恰似兩座橫絕空中的險峻山峯,將米迦勒壓在正中。
米迦勒似在唱誦什麼,他閉目,睜眼,眼中白光熾熱,如日正當中,不可直視。聖光包裹着米迦勒的聖劍,天主亦隱約降臨在米迦勒身後,張開雙手,庇佑這位大君。
天主與他同在,光明與天主同歸。無數細碎的聖光之雨從天外降臨,瘋狂擊打着楊戩與孫悟空。而更多的光雨,則無差別地落入凡間。
鳳鳴鶴唳自西而來,白鶴青鸞之後是崑崙衆仙。
「奉玉虛宮掌教大老爺敕命,持戊己杏黃旗庇佑人間。」白鶴童子在左。
「奉瓊臺元光敕命,持素色雲界旗庇護衆生。」九天玄女在右。
雙旗搖動,金蓮萬朵,崑崙仙氣氳氤人間,正是萬法不侵,誅邪遠離。
聖光構成的絞索緩緩出現在楊戩與孫悟空的脖頸之上,光雨所蘊含的溫度也越來越高,不論是肉身成聖還是金剛鐵骨,都已經難以抵禦。
玉鼎真人着急了,莫非自己無往不利的徒弟今日要喫大虧?只是他對楊戩早已傾囊相授,如今即便自己上前,怕也是無濟於事。
玉鼎真人看向廣成子,廣成子只是緩緩摘下墨鏡,「莫急莫急。」
這廂廣成子話音未落,那邊便見觀世音在九天之上,朝下砸了個淨瓶,「喫屁罷!」
瓶中是四海之水,瓶中是衆生願力,瓶中是功德無量,瓶中是大慈大悲。普度衆生,以千萬法相救護衆生,這一瓶之力,又豈懼那威脅恐嚇的聖光?淨瓶將米迦勒砸了一跌。
加百列見米迦勒失利,正欲相助,卻被燃燈攔在半空,「道友慢來,貧道會你一會。」
觀世音出現在楊戩身側,柳枝一掃,二郎真君便全身傷愈。
楊戩看着女身女相觀世音,結巴道:「慈……慈航……師叔?」
觀世音回了一個wink,孫悟空也早收了法相,竄到了觀音身側。
觀世音笑罵:「潑猴這纔有點樣子,如再似靈山上那般無悲無喜堪破虛空,我便不會管你。」
不及孫悟空答話,觀世音便轉頭對着米迦勒,「乖乖,就這還什麼父啊慈悲啊的,也忒狠毒了。」
話罷,觀世音朝米迦勒頭頂一指,那大天使長頭上便顯出一朵蓮花,佛光登時蓋過聖光。米迦勒未曾脫離聖光照耀,如今被佛光一照,不免昏沉不適。
燃燈知米迦勒跟腳不凡,原不敢大意,如今見米迦勒昏沉,旋即祭起定海珠,正中米迦勒頂門。
碧遊宮內,通天教主,「這我熟啊!」
觀世音看着又被定海珠打中的米迦勒,笑道:「喫我一巴掌,也算教教你何謂慈悲。」
話罷,便抖出千手法相。
啪!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
每一巴掌,都是慈悲,都是須彌山之重,都是道法無邊、佛法精深。亦都是無招,無招就是不殺,不殺就是和平。
觀世音打完巴掌,甩了甩手,掏出元始天尊所賜予的符籙,貼在米迦勒前額。
「悟空,將他吊在你鐵棒之上,也與西方邪神看看我玉虛宮的手段。」
 
7.定海
自米迦勒被觀世音擒住,以金箍棒吊在黃浦江頭已有兩日。西方聯軍卻久不見動靜,觀世音與燃燈、太乙、九天玄女等一干大能商議,終於決定將全部凡人撤出魔都。
根據燃燈與觀世音各自演算,不出兩日,魔都便有滅頂之災禍。而三教掌教聖人於碧遊宮內閉門相商,西王母等古神亦於休與山聚會,而大雷音寺尚未明確表態參與戰局,這就導致了整個魔都的最高戰力就是已經經歷大戰的觀世音、燃燈、哪吒、楊戩諸人。
凡人之間的戰爭還需要人族精英,這些部隊要留待凡人之間的戰爭再全力以赴,不能白白消耗在諸神的征戰之中。
至於西方神明聯軍爲何要傾盡全力、不顧犧牲入侵華夏的原因尚未確定,未來變數之多,早非術法神通可以推算,只有保存有生力量,以不變應萬變。
燃燈數着定海珠穿成的手串,朝凡人軍隊將領笑道:「貧道尚且知曉『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之理,你族領袖又豈會不知?且待半日,你人間中樞,亦當讓爾等退出此地,免做無謂犧牲。」
當日黃昏,華夏軍隊與華夏諸神成立聯合作戰指揮部,並命令軍隊撤出魔都。
軍隊撤出的第二日正午,尚存的奧林匹斯十二神聯合十二泰坦進犯魔都。
燃燈理了理一身道袍,在觀世音身前轉了一圈,意在讓觀世音替他看看是否熨帖。觀世音點頭示意燃燈十分帥氣,於是燃燈又清了清嗓子,紮好馬尾辮,又在道袍外批了層袈裟。
觀世音道:「道兄帥氣,如在一月之前,應當出道當個愛豆。」
燃燈哈哈一笑,對觀世音所拍馬屁十分滿意,「先替我告訴師尊,燃燈今日是三教第一帥,再替我給師叔捎句話,你就說,『定海珠今天就要被我砸啦』,對,你就這麼說!」
宙斯正凝聚雷霆,要將魔都毀滅。萬鈞雷霆匯聚他手,似乎萬法聚在他掌中一聲霹靂之內。雷霆未及劈下,燃燈顯無上法相於魔都上空,他二十四手,各拈一粒定海珠,燃燈道:「我初生時,四方皆明,日月火珠復不爲用。我今寂滅,亦復如此。」
定海珠放無限光,從極北之地到南溟大海,從東海扶桑到崑崙弱水,四方皆明,無處不被照耀。連西方諸國亦如白晝。
觀世音的一雙慧眼已難睜開,卻還要緊盯着光耀八極的燃燈,「道兄今日,未免太帥。」
此戰,二郎顯聖真君、齊天大聖孫悟空、三壇海會大神哪吒爲燃燈上古佛掠陣,觀世音以淨瓶偷襲,聯手大戰奧林匹斯十二神與十二泰坦。
燃燈上古佛馭使定海珠打死赫拉、阿佛洛狄忒、赫斯提亞、赫菲斯托斯、阿波羅,十二泰坦僅剩克洛諾斯。
燃燈上古佛圓寂,二十四顆定海珠粉碎。魔都被夷爲平地,寸草不生,全是灰燼。後世以燃燈上古佛的法寶稱呼此次大戰——「定海」。
次日,科學院「英靈」計劃取得巨大進展,第一位華夏英靈被喚醒。
 
8.青龍偃月
科學院院長,凡人智慧的頂點之一,不論是在科研抑或是其他方面,他都遠勝常人。他深知如何在各方角力之中取得自己想要的果實。在戰爭爆發之初,玉虛宮就與科學院祕密接洽,由雲中子與科學院共同開啓「英靈」計劃。這一得窺全新世界的機會,得到科學院全力推動,在華夏中樞委員會的會議上,「英靈」負責人得到最高權限。
姑蘇城外。
青年戴着頭盔,手裏是一杆冒着黑氣的長矛,即便只是遠遠眺望,也要被青年周身所散發出的力量與激情所影響——渴望戰鬥。
姑蘇城沒有一個神明駐守,只有「英靈」計劃所喚醒的第一位人傑。雖然姑蘇城也早早開始組織撤離,但是仍然有一二百萬之巨的凡人未及逃離。凡人中精銳部隊早已嚴陣以待,等待上一級的指令,只要命令下達,那麼護衛人民的武裝力量就將全力以赴,攻擊眼前這支由阿瑞斯帶領的舊日軍隊。
一人,是長髯臥蠶眉,面如重棗。
一馬,是過五關六將,千里長足。
一刀,叫作青龍偃月刀。
關羽駕着赤兔,緩緩走自阿瑞斯面前。
阿瑞斯開口:「我是戰爭……」
「我觀你阿瑞斯,如插標賣首耳。」
阿瑞斯怒極,一矛便朝關羽刺來。
青龍偃月刀橫過,如大地般厚重無可破;青龍偃月刀劈下,如高山絕壁千丈飛瀑無不可破。
未及一回合,阿瑞斯被華夏武聖關羽斬於馬下。
赤兔馬打了個響鼻,關羽拎起青龍偃月刀,朝古時軍士遙遙一指,「某殺爾等,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
無人答話,只是幾乎以不可能看見的動作向後挪動。他們很慶幸,聽關羽這般說,或可活命。
關羽看着後退的敵軍,喝問道:「爾等已死,豈敢作亂人間?!」
「以已死之身屠戮人間衆生,關某豈能饒過!」
武聖縱馬而起,敵陣之中青龍亂舞,殘肢斷頭遍地。忠義勇武,華夏大地上的武神,自是護佑華夏萬民。
關羽的現身極大地激勵前線將士,同日,瓊州遭受攻擊,全島人口折損三分之一,南海龍王戰死。
三皇以來,已死的人傑沒有一人進入冥府,未上崑崙,未受玄圃天宮接引。也就是說,衆多人傑的靈魂,在他們死去的那一刻,就徹底消失了。「英靈」計劃,則是結合人類的科學與神明的神通共同尋找以往英靈的計劃。神明的存在已經不容置疑,那麼同樣深受衆生愛戴的諸多英靈,應當也有與神明一戰的能力。
翌日,玉虛宮下發法籙《闡教祖庭玉虛宮關於全面建立和大雷音寺全天候盟友關係的通知》,
碧遊宮下發法籙《截教祖庭碧遊宮關於統一思想、團結力量全面恢復和玉虛宮兄弟關係的通知》,八景宮下發法籙《道祖太上老君關於全力以赴、毫無保留、攻堅克難打贏對西方邪神聯盟反擊戰的重要講話》,三友共同發表《關於全面開啓第二次封神計劃的通知》。
 
9.封神臺
八景宮中與別處不同,時間流逝全憑老子心意。所謂: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這八景宮燈明滅剎那便是人間滄海桑田,又或是以一千五百年爲數的燈油耗盡,人間香客在三清尊神面前點燃的香燭還未燒去一半。
老子赤裸着身體,僅披了層銀色輕紗,呆愣地坐在八卦爐前,眼中正映着八卦爐下的爐火。他身後一名戴着鼻環穿着西裝革履的黑壯大漢,坐在老子道祖的寶座之上,默默地替老子捶着肩膀。
老子伸了個懶腰,捂着嘴巴出了個哈欠,含糊說道:「蒲團,開門接客。」
穿着一身廚師服裝的中年,嫌棄地打開了八景宮大門。
來人是一名青年,他一身道袍,頂上慶雲三萬丈,將八景宮內外照個通透,隨後更是異香滾滾、仙樂聲聲、光輝燦爛之象,遠勝攻打魔都的米迦勒。只是這青年也頂了頭錫紙燙,懷中還抱一少年。
青年見老子這般打扮,不由得緊皺眉頭,厭惡不需言表。
「凡人都上月亮了,你那一套排場還得顯擺。」老子搖頭嘆氣,走到青年面前,接過他懷中的少年,「小師弟,他這一頭是不是你燙的呀?」
通天推開老子,從他懷中消失,出現在黑壯大漢身前,聳肩示意大漢也替他捶捶肩膀。大漢看了一眼老子,老子無奈一笑,大漢無法,錘了起來。
通天終於滿意了,笑道:「今日師兄上碧遊宮找我,要我來你這裏一起重立封神榜,以完大事。我要他與我一般打扮,讓他也跟一跟人間潮流,他不肯,我就不來,最後各退一步,他只燙了個頭。」
老子聞言大笑,「不免想起昔日老師座下那段日子。」
「小小奧丁,安敢惑我?」通天正玩着無雙大蛇終極版,「你我也不知他的紫霄宮在何處,他不來,我們也去不了,隨他做個獨居老人。」
元始走到通天身側,遞出一物,正是三寶玉如意。通天看着元始,半晌不語。
元始終於開口,「收着罷。」
通天收過玉如意,起身走到元始身邊,伸手示意要抱抱,「定不辱命。」
元始抱着通天走到八景宮正中央,他三人正好圍着八卦爐。
三位道尊齊齊以手遙指天外,宇宙似乎在他三人之間流轉,無數星辰在飛速旋轉。
元始天尊展開盤古幡,老子與通天呆愣地看着被元始染成大紅的盤古幡。
元始天尊看了一眼大紅打底、上繡鐮刀與錘的盤古幡,面無表情道:「此旗如此圖案,不受因果,有大功德,正有利於封神大計。」
通天:「師兄言之有理。」
老子:「……」
盤古幡搖動,時空萬法如何如何,也不過在一幡之中,跳不出元始一手之握。漸漸地,盤古幡中間凝聚了一個放着五彩毫光的祥雲,雲中似有無限世界,即便是佛陀慧眼,也不能看透。
老子上前,接過祥雲攏在手中,他昂首走出八景宮,將祥雲遠遠拋出,唱道:「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絕兮,動而愈出!」
無數的物質在老子的歌聲中團聚在祥雲周圍,隨歌聲縹緲,一座千丈高臺渾然而成,懸浮在空中。
通天手持橡膠充氣劍,一劍揮出,珠穆朗瑪峯憑空被削去山頭,通天笑道:「一截遺歐!」
珠穆朗瑪峯山頭砸在北歐諸神軍陣。
「一截贈米!」遊弋在耶夢加得之外對華夏虎視眈眈的米國軍艦,被珠穆朗瑪峯山腰送入深海。
隨着珠穆朗瑪峯被裁去兩截,封神臺緩緩落在珠穆朗瑪峯之上。
千年前引起神仙大戰的封神臺,重新出現在世界之巔。
翌日,三友宣佈,新的封神者是人間的一位青年教師,與三友代勞封神。而上一位封神者叫姜子牙。
 
10.焦灼
神戰爆發以來,華夏的人間中樞保持了極大的剋制,除了本土的防禦之外,沒有對域外任何一個國家發起過攻擊。抵禦諸神的進攻已經消耗了極大的力量,最高決策者深知此時不宜繼續擴大戰火,多一個碎嘴的看客,只是多一隻蒼蠅。
自稱深受神眷的山巔之城的米國子民狂熱地宣稱要主動參與戰爭,協助偉大的主,消滅不信神的東方異類。這樣的聲音不僅僅出現在米國,所有信奉耶和華的國家都狂熱地向政府施壓。
號稱無所不通的米國領袖會見梅丹佐,這位領袖在凡人中已算高大,但是在三十六翼的天之書記面前,嬌小得像鷹爪下的兔子。
「沒有人比我更懂如何同華夏作戰……」
未及米國領袖說完,梅丹佐開口打斷:「我向神請求赦免他們的無辜,神未應允於我,祂要懲罰彼處。祂要讓那地化作火湖,開啓末日的審判。」
「神授予你代他行罰的權柄。」
《華盛頓郵報》頭版刊登了梅丹佐與米國領袖的合影,凡人第一大強國開始介入神戰。
電視演講上,米國領袖咆哮道:「沒有人比我更懂如何打敗華夏,我會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你知道的,這是神賜予的權柄!」
翌日,崑崙山向世界宣告:如果華夏遭到神明以外任何力量的打擊,那麼崑崙會放出弱水,將其淹沒。銷魂蝕骨,浮毛不過,是謂弱水。
受民意裹挾也主動發動民意的米國領袖還是朝軍隊下達了命令。飽和式的導彈攻擊朝華夏發起。
崑崙山放出所有鳳鳥攔截導彈,無數的鳳鳥在華夏上空化作灰燼,有的浴火重生,有的就此湮滅,鳳鳴之聲響徹華夏,鬧得諸神心驚。
即便如此,還是有一億百姓罹難。
崑崙山震怒,遣共工引弱水淹沒米國城市,無數試圖阻攔共工的天使、神明,全部湮滅在弱水之間。
魔都,西方聯軍大本營。
一陣颶風沒有任何徵兆地刮入,就連神明都只能被颶風裹挾,或沉或浮。鯤以宇宙爲海,身軀搖動,便化爲鵬。鵬鳥上有白袍歌者,唱:「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大鵬下爪,抓起耶夢加得,白袍人又唱:「嗜慾深者天機淺,嗜慾淺者天機深。」
大鵬振翅,扶搖九天,白袍人唱:「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
莊子與鯤鵬飄然而去,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媽祖現身,平息巨浪,
第二位英靈莊周攜鯤鵬帶走大蛇耶夢加得,解海運之困。
 
11.救贖
梵音響徹九天,五色佛光照耀無數天地,西天淨土佛國——大雷音寺。
釋迦牟尼伸手虛捏,無數華光匯聚於手,正是一朵野花。佛陀緩緩開口,如暮鼓晨鐘、如鳳吟鸞吹,「殿中的是米迦勒,遠來貴客,你等可上前一觀。」
佛祖尚未說完,殿中早便熱鬧起來,諸多佛陀菩薩全圍着米迦勒,三言兩語好不熱鬧。
「好了,好了。」佛祖清了清嗓子,繼續拈花微笑,「既是貴客,看一遍也就是了,何以如此無理?前日東土魔都毀滅,燃燈上古佛圓寂,觀音尊者拿他去見玉虛宮聖人,聖人卻讓我等教化於他,諸位佛祖、菩薩都有大神通,哪個與我代勞,教他一教?」
無人答話,佛祖嘴角微抽。
「我有一法,正好度化於他。」又是觀世音,她拎着裙子,踏着天鵝步走到米迦勒身前,朝佛祖微微欠身,「渡人成佛成仙已是尋常,想來老師(原先是慈航,她稱元始還是用原來稱呼)應有深意。」
「將貴客渡成一個有七情六慾的凡人,豈不大妙?與其留貴客在大雷音寺聽我等唸經,不若送貴客去今日人間,渡他見一見人間風光,渡他見一見凡人七情。所謂社會實踐出真知,正是此理。」
「善哉善哉。觀音尊者此計甚妙,正合我心意。」佛陀從八寶蓮花座上消失,出現在米迦勒身前,將手中的野花插在米迦勒金色的髮間,「貴客在我大雷音寺休息一日,明日便可下山。」
佛祖正待轉身離去,米迦勒卻出聲阻攔,「我是神的造物,凡間污垢不能沾染我身。」
佛祖聽完沒有停留,轉身離去,只輕飄飄留下一句,「阿難迦葉隨我去碧遊宮一趟,觀音尊者與貴客洗洗腦子。」
觀世音領命,扭頭便將一淨瓶的水澆在米迦勒頭頂。
米迦勒:「……」
米迦勒唸唸有詞,似想呼喚天主。許久,米迦勒一張俊臉難得顯露出了焦急、恐懼與疑惑。
觀世音卻神色輕鬆,「既來之則安之。你額前這道符籙是掌教大老爺所賜,等閒揭不開的。」
翌日,觀世音以淨瓶水爲大天使長米迦勒改頭換面,換了華夏青年的形貌,又封印米迦勒記憶,送米迦勒入華夏。
英招山。
觀世音將米迦勒放在了中學的門口,米迦勒失去了記憶,茫然地看着街道上來往緊張的人羣。大天使長即便是改頭換面,長相依然俊美。在天使中他是最俊美者,在華夏衆生中亦是一等一。
米迦勒靠在行道樹上,光影之間的大天使長看着確是耶和華完美的造物。觀世音設下禁錮,米迦勒的雙腿失去知覺,不能移動;嘴巴也被封閉,不能言語。
站在門口執勤的學生髮現了米迦勒,少年人披着「服務學生」的綬帶走到米迦勒身旁,「請問您是哪兒不舒服嗎?」
米迦勒只盯着他,眼中滿是戒備。那名學生見米迦勒沒有回答,只好向老師彙報。
翌日,青年教師邁着步子走進教室,在黑板上重重地寫下一字:人。
「戰爭很殘酷,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其他各行各業基本停滯,全面轉入戰爭狀態,保證前線將士的物資。」青年教師清了清嗓子,繼續說,「組織上給我分配了一個傷員,由我照料,他行動有些不便,所以會和我一塊兒上課,待會我會將他推到最後一排,希望大家諒解。」
少年人總是一腔熱血,他們自然理解講臺上老師的苦衷。何況,在他們看來,有罪的是漫天神明。徵得學生的同意之後,青年教師將米迦勒推進教室,米迦勒手裏還拿着一杯豆漿,一個紅糖饅頭。
「這也太好看了吧……」「太帥了這……」青年教師聽見學生的驚歎,笑着搖了搖頭,示意學生安靜。
因爲戰爭,每個教室能容納學生的人數已經到了極限,在擁擠的教室裏推行輪椅並不容易,過道兩邊的學生自覺地將桌子向後拉,儘可能地騰出過道。教室裏很安靜,只有一聲「你往後點兒,李老師過不去了」。
青年教師看米迦勒遲遲沒有將豆漿開口,便從米迦勒手中拿過豆漿,插吸管,送到米迦勒嘴邊,「喝一口吧,總得喫一些東西。」
米迦勒遲疑地看着青年,青年也看着他。米迦勒皺着眉頭喝了一小口,眉頭漸漸舒展。青年教師見狀,走回講臺。
青年打開授課軟件,這一課的課題是「信什麼?」,標題底下有小小的一行落款,青年教師的名字叫作:李子任。
李子任英氣昂昂,口音很重,但是卻十分自信,「神明嗎?那是很可敬的。但是不要組織,只要關聖帝君、觀音大士,能夠有今日的成就嗎?你們能在這裏讀書,我能在這裏教書,全不靠那些神明。那些帝君、大士們也可憐,敬了幾百年,一座橋不曾修,半個人也沒有救!現在諸神大戰,我請問大家有什麼法子活下去?信神呀,還是信我們自己?」
這一堂課算是思想動員,至於動員什麼,誰也說不清,或是做提前的準備,今日靠着前線將士不懼犧牲,後方勉強算是安定,但是戰爭多久、走向爲何,全然不知。或許是埋下反抗的火種,有朝一日,神明一定會被這些未曾放棄反抗的凡人掃進故紙堆裏。
戰爭要抽取大量的勞力從事相關工作,課程安排得十分密集,除了原來的課程安排之外,硬生生地在高中課程中加入了機械維修操作這一門課程。
李子任從未與學生說過原因,師生之間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是爲了存續,徵兵條件或會逐步放寬,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今日或還是學子,來人便有可能變爲戰士,諸神不接受投降,而他們,也不會選擇投降。爲了最大限度地支持前線,整個國家機器全效運轉,精氣神又重新回到每個人身上。校園周邊的樓宇被統一規劃,安排師生就近入住——爲了最大限度地節省每個個體通勤的時間。
李子任擔心米迦勒久坐不適,便在每個課間幫米迦勒活動身子。下課以後,李子任推着輪椅帶米迦勒回家。他們兩人都十分英俊,這樣的情形如若在戰爭之前,應當在社交平臺上引起熱搜。現在的社交平臺被國家全面接管,統一播報最新戰況。
下午,李子任一邊對學生進行線上輔導,另一邊則時不時幫躺在牀上休息的米迦勒活動身子,他很細心,有時捏捏腳,有時活動活動腿,每三個鐘頭則幫米迦勒翻翻身,以免生褥瘡。
他也擔心米迦勒一人躺在牀上太過無趣,又翻出許多書給米迦勒看,有偉人著作,也不乏古聖先賢之言,連逗樂消磨時間的亦在其內,憑米迦勒自己去挑。
大天使長即便失去記憶,即便憑藉本能,他還是挑選了偉人著作。
夜已深沉,李子任剛剛忙完。米迦勒的房間還亮着,他還在看書。李子任快步走到米迦勒身旁,搶過書,「你該休息了,我不是說了嘛,十一點的時候拉一下鈴鐺,我會過來幫你洗漱。」
「你這樣,好得慢。做了檢查,排除了器質性病變。」李子任把書放回書櫃,又倒了杯水放到牀頭,「晚上渴了喝。」
李子任坐到米迦勒身旁,將他扶起,又打了一盆熱水。溫熱的水正好浸沒米迦勒的腳背,毛巾的觸感很真實,與伊甸園中虛妄的溫暖完全不同。
李子任端着水盆走出房間,輕飄飄地說:「這樣好睡一些。」
雖然失去了記憶,大天使長還是流了眼淚。李子任搬了一張鋼絲牀,與米迦勒一個房間。這一晚米迦勒睡得很安穩,一夜無夢。
又是清晨,李子任醒得比米迦勒更早,他買了豆漿和兩個雞蛋,算是米迦勒的早餐。這一次沒有等李子任來插吸管,米迦勒自己便開始喝了起來,他漸漸地信任眼前這個青年。白天的課程依舊很忙碌,李子任今天還有一門思政課,叫「誰是最可愛的人」。李子任注意到,坐在最後一排的米迦勒也在聽着。
下課,李子任決定爲米迦勒做點喫的。他在廚房折騰了一陣子,弄了一盤的糖油粑粑。喫第一個的時候,米迦勒被燙到了,李子任在一旁嘲笑他。
第二個入口,失去記憶的大天使長好像很驚訝,他又喫了第三個。米迦勒鼓着腮幫子,喫着糖油粑粑,李子任則在一旁看着,眼中含笑。李子任想:若是一年前碰上他,我大概可以當個愛豆的經紀人。
夜晚還是那樣,李子任將米迦勒照顧得無微不至,在替米迦勒洗澡時,輕聲囑咐:「閉好眼睛,洗髮水進去要疼的。」米迦勒晚上睡得很香,第二天李子任看見他流着口水。
除了課堂與線上的課程以外,實踐課程也被納入授課規劃中。李子任今天帶着學生去工廠,學習機械。與大中城市不同,英招的工廠有些自動化水平還有待提升,學生難免要出些力氣。一個工人帶一個學生,整個工廠會放慢生產速度,爲學生授課。
米迦勒看着熱火朝天的工廠,不由出神。這些工人之間配合無間,他們談笑幾句,或是家長裏短,或是咒罵諸神應當毀滅。偶有疑惑,也很快被彼此的鼓勵而消解。
戰事十分激烈,三友至尊也親自下場,老子在津城外一氣化三清,獨鬥蓋亞與烏拉諾斯。整個華夏大地上戰火紛飛,諸多古神也各自協防人間軍隊。
一月之後,天使軍奇襲英招山。
 
12.墮天
天主找到米迦勒所在,耶和華以大神通送天使軍奇襲英招山。
又是聖光所構成的光雨,只是這一次的光雨比那日魔都的更大、更急,一如四十日的大洪水一樣,似乎要把整個世界埋葬。光雨就如同子彈一般,雲端之上全是機槍,整個英招山的大小建築全是被光雨所擊出的孔洞。肉體凡胎則更難抵擋,在瓢潑光雨之中片刻,便只剩一具骷髏,血肉全部被光雨溶化爲熔金色的黏稠液體。
這就導致了軍隊無法正面與成千上萬的天使作戰,而這些天使依靠着光雨的庇護,肆意進入樓宇屠殺。雖然大多數的人都躲進了已經建設完畢的人防設施——足以在覈戰中保護生命的地堡。但是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民衆因爲撤退不及還在地面。而就此刻的戰局,不用多久,地堡也會淪陷。
加百列又在雲端吹響了號角,「光之子啊,走出遮障光明的黑暗屏障吧,到主的寶血之下,祂將爲你解脫一切禁錮。」
炮聲和加百列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加百列的聲音卻還是清晰可聞,沒有被模糊一個音節。即便是在地堡之中,加百列的聲音還是如同驚雷,炸得米迦勒渾身戰慄,無數的畫面湧進他的大腦,觀世音加在他腦中的禁錮正在不斷受到衝擊,這位大天使長正在記起他在伊甸園中的一切。
李子任很擔心,他站在米迦勒身後,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捂着米迦勒的耳朵,「別怕,別怕,我在呢……外面有子弟兵,他們會保護這裏的所有人。」
米迦勒雙手緊握,抬頭看李子任,「他們……守不住的。」李子任十分震驚,米迦勒竟然開口說話了,也似乎是要證明米迦勒所言非虛,撞擊地堡大門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李子任一邊捂着米迦勒的耳朵,一邊朝身後大喊:「撤,再往裏頭撤!民兵留下!跟我一起守在這!」
人羣受了巨大驚嚇,但還是控制着情緒往後退,可以聽見,隊伍中每隔五十人左右都有一個人極力維持着秩序,「相信組織!相信組織!」
民兵在李子任身後列隊,不論是槍械還是預備用以同歸於盡的武器,都已經在他們身上。這條路,是死路,對他們如此,天使亦然。
轟然一聲!
地堡大門被聖劍破碎。加百列逆光站在地堡門口,身後散發着聖光的翅膀照耀着地堡中的每一個人。聖光似乎被賦予了生命,它們並不照射在地上的磚石,它們的目的地是米迦勒。
無數的聖光飛速地撞入米迦勒的身體,消弭着道祖的符籙。李子任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發。
十天前。
又是一天下課,李子任推着米迦勒路過戰爭前的一家餐飲店,米迦勒看着招牌上大大的「李氏紅燒肉」幾個字,不由雙眼出神。
李子任無奈輕笑,「你想喫嗎?」
米迦勒點頭。
李子任無法,只好掉頭去買菜,爲米迦勒做李氏紅燒肉。李子任在廚房忙碌,米迦勒則在一旁靜靜看書。
「靠!」李子任切破了手。
米迦勒放下書,自己轉着輪椅去替李子任拿創可貼。李子任見米迦勒笨拙地駕駛着輪椅,既感動又無奈,他走到米迦勒身邊,接過創可貼,貼好。
「你再看會兒書,馬上就好了。」李子任看見米迦勒看的書,發現是李德勝傳,笑了笑,「你看他的傳記,喫他最愛的紅燒肉,也該學他一樣的志向。」
米迦勒緩緩點頭,心想:我會。
飯桌上,紅燒肉上桌。米迦勒伸手,夾了第一筷子,給李子任。
李子任沉默片刻,緩緩道:「明天我請假一天,帶你去看看他的故居。」
夜晚,李子任打好了假條,理由也很充分:帶傷員去接受教育。還是米迦勒牀邊,李子任替米迦勒擦好腿,準備去鋼絲牀上休息。
李子任扭頭,米迦勒卻拉住他的手。李子任看着米迦勒,米迦勒向牀的另一邊歪頭,示意,你也睡這裏,鋼絲牀,不好睡。
「沒事,我睡相不好,我睡這裏你不好休息。鋼絲牀也很舒適的。」
米迦勒搖頭,嘴巴做出「zhi」「ya」的口型,意思是你騙誰哦,肯定不好睡。李子任無法,只好躺在米迦勒身邊。
這一夜米迦勒做夢了,夢中是李子任死在他身前,滿天光雨灼燒着整個英招。
米迦勒驚醒,李子任也醒了,他很快倒了一杯水給米迦勒,然後鄭重地向米迦勒說:「我們會贏的。」既像安撫,又像承諾,或說是一個無比自信的智者作出的預言。
 
米迦勒身後的翅膀緩緩張開,聖光像是被安撫的寵物,安靜地棲息在大天使長的翅膀之上。覺醒之後的米迦勒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卻比那日魔都之上更加光輝燦爛,似是天主爲了彌補這位大君。
大天使長的威勢非同凡響,他轉過身,注視着李子任的那一剎那,好像整個世界的時間都被暫停。他們倆落入了時空的罅隙之間,他們誰也沒有開口,卻在剎那之間又說了千言萬語,進行了無數次辯論。
米迦勒面對李子任高舉聖劍,「我們會贏的。」
民兵聞言,直接對準米迦勒,隨時準備開槍。
李子任卻笑着做了個口型:zhiya。
大天使長微笑,隨後轉過身,面對加百列朗聲道:「我!光之王子!我的名從此不再奇妙!聖光亦不配照耀我身!我將吶喊人民之名,以衆生爲我唯一的父,將赤旗插上耶路撒冷!」
加百列聞言色變,他舉劍對準米迦勒,聖父、聖子、聖靈站在其後,爲其披上無上榮光,爲他賦予神的威勢。
李子任走到米迦勒身邊:「我們亦有三位一體,叫作『工』『農』『兵』。」
米迦勒乳白的翅膀在剎那間變成血紅。科學院在遠程支持,最強英靈被短暫喚醒。英招山上那位英靈終於緩緩出現在米迦勒與李子任身後,紅光在剎那間吞沒了聖光。
……
米迦勒抱着被衝擊波震暈的李子任,兩張巨大的翅膀緩緩合上。米迦勒捨棄了天使的形貌,他又變回了觀世音替他僞裝的形貌。
李子任緩緩睜眼,米迦勒的笑臉映入眼簾,從前的大天使長笑道:「英招中學保安隊長,李灼。」
2027年11月7日,大天使長米迦勒墮天,加入華夏陣營,熾天使加百列伏誅,七萬天使軍湮滅,英招保衛戰大獲全勝。三友贈予封神者李子任封神榜、打神鞭。
 
13.疑雲
英招山一戰,天使軍損失甚巨,加百列湮滅,米迦勒更是背棄耶和華,轉身站在了一個凡人身前,西方聯軍第一次出現了鬆動的跡象。次日,天主在層雲之中現身,祂高舉右手,示意耶和華將繼續支持這場戰爭。他們似乎被一股力量驅使,不計得失、不知挫折。
華夏神明、英靈、人間中樞最高會議。
李子任與米迦勒剛一走進會議室,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除了三友至尊,古神中的崑崙西王母、玄圃天宮顓頊、休與山帝臺悉數到場;彌勒佛祖與觀世音則是大雷音寺的代表;老子難得換上了一身正經道袍,道袍上縱橫的織線,即是蒼莽大道所在;元始難得沒有顯出萬丈慶雲;闡教之主第一次收斂了他的無邊道法;西王母嗅着貓薄荷,露出難得的愜意神情。
李子任悄悄環視一週,一邊是強大到足以劈山斷海的強大神明與英靈,一邊是運籌帷幄治理人間的當世人傑。這場會議的參會人員,足以決定人類與諸神的命運。
李子任隱約有一些期待,他知道,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或許都能在這場會議得到解答。自己由何成爲封神者,封神者要做什麼,這諸多疑惑,都應該能夠在今日得到答案。
米迦勒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伏在李子任耳旁悄聲道:「不論你要做什麼,我都將追隨你。」
坐北朝南的尊位上,是華夏的七位大長老,其餘諸神、英靈分在兩遍,形成了一個圓圈,李子任與米迦勒被放在圓心,完全被孤立在正中。
超過預定時間半個鐘頭了,會議還未開始,會議現場十分安靜,除了通天時不時嘟囔一句「遲到沒有公德心」。李子任心中暗道:「遲到這麼久,無組織無紀律。」又過了半個鐘頭,通天終於忍無可忍,趴在桌上睡着了。
此時,最後一位與會者姍姍來遲,拖着巨大的蛇尾緩緩走進會議室。
來人是女媧,在這位華夏的大地之母,傳說中一日七十化,補天造人,斬鰲而立四極的強大神明前,一切形容詞都顯得黯然失色,她周身榮光燦爛,連神明都不能直視。在神戰爆發之初,她也是被華夏凡人寄予最多願望的神明——沒有一個母親會坐視自己的孩子任人屠戮。但是女媧既沒有對華夏諸神、衆生許下任何承諾,也沒有對西方聯軍有過任何警告,似乎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李子任在見到女媧的一剎那,便第一時間環視四周,除了他和米迦勒,所有人對於女媧的到來沒有半分意外。
李子任知道,這位母神長久以來的靜默,或許也在今日要揭示的封神計劃之內。
「諸位久等,是我的罪過。」女媧忽地出現在通天身旁,捏了捏他的臉頰,「來的路上去西方諸神聯軍軍陣看了看,故來晚了。」
女媧不等其他人答話,便祭起山河社稷圖,咬破食指,甩出神血滴入山河社稷圖。
山河社稷圖飛速旋轉,首尾相銜似大蛇一般將整個會場盤繞其中,隨着山河社稷圖逐漸透明融入會議室,無數畫面映入李子任與米迦勒雙眼,從混沌未明到宇宙初開,從星辰誕生到歸於寂滅,山川百獸、花鳥魚蟲,世間萬物全在瞬息明滅,所謂內藏寰宇,即是如此。
女媧在原地消失,又緩緩出現在李子任與米迦勒身邊,她盯着米迦勒的雙眼,「能做如此選擇,果然造化非凡。」
話罷,她便不再看李子任與米迦勒,只掐了個法印,笑道:「我施法已完,諸位已在山河社稷圖中,莫說是西方甚麼耶和華要窺探此處,便是紫霄宮中那一個,也觀不明、聽不清。」
元始聞言,即從懷中取出戊己杏黃旗,與老子、西王母、顓頊、觀世音所持的其他四旗正好成五方之位。五旗齊聚,竟隱約在這小小一間房中又撐出了無數宇宙。
「生而弗有,爲而弗恃。」老子看向李子任與米迦勒,一抖袍袖,祭起太極圖,爲山河社稷圖的結界做最後一次加固,「兩位小友,而今封神大事,全在你兩人。但凡有問,今日座中無人不答。」
米迦勒看了李子任一眼,眼中似有擔憂,李子任卻微微點頭,示意不用擔心。李子任昂首向前一步,似乎他纔是這間屋子的主宰,「諸神能夠在天際行走,我族軍隊卻在各個交通要道不斷聚集。」
不等李子任說完,首長便開口說道:「對於這件事,你有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完成之後,一切都會向好。在這片土地上,人民再也不會任由任何勢力踩在頭頂了。」
李子任得到回答後,向首長鞠躬致意,這個花甲老人承受了任何一個凡人都難以承受的巨大壓力。米迦勒見狀,也學着李子任的樣子鞠躬致意。
李子任繼續開口,向諸神問出第一問:「神戰爆發的原因是什麼?」
元始緩緩起身,右手一揮,無數幻象在會議室中顯現,從古至今,所有垂於竹帛的大戰都一一展現。元始皺眉道:「是天意,或照你們的話說,叫歷史的必然,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李子任嘆了一口氣,似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再次發問:「神明是什麼?」
西王母伸了個懶腰,笑道:「我們也不知道。或許再給你們幾百年、幾千年,會有人類可以解答諸神的疑惑。」
李子任長舒一口氣,似乎有些惱火。米迦勒悄悄走到李子任身後,開始替他捏肩。通天見狀,坐到元始腿上,扭頭看着元始。元始一邊替通天捏肩,一邊道:「我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倘若非你所要的答案,那是我等確也不知。」
「小友莫急,我們確實不知神明爲何,你族之中曾有先賢問天,他當日所問,與你今日所問卻是一般。『女媧有體,孰制匠之?』當日他問起,諸神無言;今日你問起,還是一般。」老子雙手在空中輕畫了個圓,圓中是凡人從古至今的進步歷程,「『人猿相揖別』到今日懷中攬月,小友與其問神爲何物,不如先問凡人如何。」
通天將橡膠充氣劍丟在空中,在橡膠劍身上顯現了從獨木船一直到今日的太空飛船,幻象消失,又出現了這次神戰諸神作戰時的場景。通天一隻手撐着下巴,朝李子任笑道:「你還不懂嗎?」
李子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而發問:「你們的生命是否有盡頭?」
天帝顓頊笑道:「夏蟲不可以語冰,亦是你族先賢所說。我等所見,是四海浩瀚,俱成平陸。至於我等是否時日有盡,我卻可與你說。有,即便是神中至尊,亦是歲月有盡。」
「彼時混沌未明,我等在鴻蒙中睜眼,萬般仍是寂靜。」老子緩緩開口,開始敘述任何一個凡人,乃至許多天神都未曾見過的景象,「老師與我三人傳道,我們似有所得,卻好像又被侷限一處。」
通天接過話,繼續說道:「老頭子常說一句『天道如此』,我與兩位師哥向他問道,他回答得連我三人也聽不甚清。
「倘若論起個體來說,神明強大到凡人難望項背,但是若以族羣來說,神明是弱小的。憑藉無往不利的強大肉體,我們不必去探究任何規律。」女媧一甩蛇尾,手掌上凝聚起一片璀璨,她繼續說道,「你看,連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手中可以凝聚光芒。所謂心動力至,或是如此。」
觀世音緩緩掏出一個手機,擺在桌上,「你們正在逐漸地變成神明。」
李子任忽然握住米迦勒的手,米迦勒側身看他,李子任很興奮,於是米迦勒也握緊米迦勒的手作爲回應。
李子任緩緩開口,說出自己的猜測,「神明沒有自己固定的形體,或者說,你們使用什麼樣的形體,取決於你們想披上什麼樣的外殼。」
似是回應他,女媧在剎那間變換了無數軀體,最後又以被衆人熟知的形貌站在原地。這意味着人類所有對神明的瞭解,或許都只是漫長曆史中被數次改編的故事,關於神明的真相,人類未曾瞭解片刻。
李子任繼續發問:「神明,作爲生命,是否有繁衍的能力?」
西王母定睛看着懸浮在空中的素色雲界旗,艱難開口回答:「是。與一切你們凡人所說的生命都不同,神明不能有自己的子嗣,神明只能創造。」
女媧又捏了個泥人放在地上,「取決於創造者的意願,造物的能力或大或小,都只能繼承創造者能力的一部分。」
李子任補充道:「神明不能通過族羣的繁衍進化。於族羣來說,神這個族羣,在某種意義上是低等生命。」
李子任看了一眼米迦勒,馬上又道:「神明也會死亡,即便這一過程很漫長,但是終將歸於寂靜。也就是說,神,終將滅亡。」
「是了,我等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全部歸於星海,變成不可見的顆粒懸浮宇宙。」通天踱步到李子任身前,「『物質不滅,只是粉碎。』這是在座諸位的共識。漫長的生命足以令最強大的神明感到疲倦,我們期待神隱到來。」
這次開口的不是李子任,而是從前的大天使長,如今英招中學的保安隊長,「有人坦然對待,有人則畏懼這一日的到來。是嗎?」
元始還是板着臉,「混沌未明,清濁未分。老師理定清濁,宇宙開闢,無數天地由此而生,無邊星海遙遙無際。」
「不論是我等還是西方諸神,都依靠清氣延續歲月。然清氣有數,一日少過一日,終歸是要有此一戰。」
原來這就是必然,神明麼,也跳不出生存所需。米迦勒心想。
李子任心中還有疑惑,一個必須得到解答的疑惑,「英招山保衛戰,我見加百列渾如一具傀儡。」
「李灼,也就是他。」李子任看了米迦勒一眼,又拉緊了米迦勒的手,面對諸神,繼續問道,「他告訴我,加百列不是那樣的。」
「神戰至今,湮滅的神明不計其數,爲了延續生命,卻更早消亡,到現在渾如傀儡,不記損失地繼續戰爭。這,合理嗎?」
李子任的這個問題終於迫使諸神沉默,許久之後,老子才說出了神明的猜測。
……
這一場問答,被後世稱作「凡人之問」。
翌日,封神者李子任攜同英招中學保安隊長入冥府,執行一號任務。
 
14.一號任務
「幽幽黃泉路哎,忘川水引渡喲。」艄公哼着小調,迅速抽起船篙,又飛快將船篙插入水中,「對岸幽冥府哎,你道是何處喲。」
不論艄公多大力氣下船篙,水面上始終清圓平靜,半點漣漪也未曾泛起。船頭站着兩人,正是李子任與米迦勒。小舟四周一片漆黑,米迦勒所散發的聖光也只能照到丈許範圍,多一步都不能。
李子任看着米迦勒俊美的面龐,不由笑道:「等戰爭結束,送你出道好不好?」
米迦勒瞥他一眼,「表演發光嗎?」
「倒也不是不行,你的粉絲肯定很多,他們會說,他會發光的!」李子任輕嘆,「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會信奉任何神明。我信奉芸芸衆生,便如那日在魔都孫悟空與楊戩同你說的一般。只是見了你以後,覺得有個把天神做朋友,也很不錯。」
李子任眼中堅毅非常,「於戰後的世界,我想了很多事,要帶你去做。」
米迦勒張開血色雙翼,紅光漸漸籠罩小舟,黃泉忘川之上也漸漸有了溫度,「按西王母所說的路程,此處離冥府不遠了。」
李子任被米迦勒提醒,終於顧不得那一點半點的情緒。他倆此來是要到冥府之下,十萬鬼窟之中。
小舟又行進了十來分鐘,終於靠岸。在靠岸之前,不論是李子任還是米迦勒,全然沒有察覺。無聲無光的忘川水,連米迦勒這樣強大的神明都只能點亮丈許範圍。忘川,這個在小說畫本中常常出現的地名,足以讓任何神明畏懼膽寒。
兩人上岸,抬頭望去,是一個深不見底、寬有百丈的巨大洞穴。戰靴將一踏上岸,米迦勒就感覺到了一股寒氣侵入骨血,心臟的跳動開始變得遲緩。李子任察覺到了異常,他抖開離地焰光旗,抵禦寒氣。
李子任看着靜謐的冥府,陰風陣陣襲來,倘使沒有老子付與的離地焰光旗,便寸步難行了。在這種情境下,李子任竟笑出了聲,「我這一生,算是見了些難得景象。只是忘川太冷,不然也該下去遊一回。」
米迦勒聞言輕笑,兩人並肩而行,李子任輕哼歌兒:「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
兩人才踏入冥府第一步,便被眼前的景象一駭。厲鬼哀號,血水倒灌,沒有路,也沒有光。不論是道者符籙還是佛陀佛光,都未曾到過此處,這是被諸神遺忘的角落。腳下踏的也不是岩石,腐爛的骷髏散發着惡臭,黏稠的腐敗物遍佈洞穴,竟似在偌大的冥府中鋪了軟紅萬丈。
李子任看了片刻,神色卻愈發堅定,「走吧。人間的不平事還在,地獄便渡不空。」
磅礴正氣,又豈懼惡鬼?李子任一路前進,半步不停,任憑厲鬼在兩旁哀號,卻始終不敢上前一步。米迦勒一雙血紅雙翼偶爾翻動,無數的紅光在他倆周身飛舞。厲鬼觸碰到紅光,便似太陽炙烤一般,剎那化作煙塵。
冥府第一次被攪動。
兩人在冥府之中走了一夜,終於見到了冥府的主人——后土。
后土是一座石像,石像的臉上看不出悲喜,連眼睛也未曾睜開,與冥府其他地方沒有什麼不同,后土渾身也佈滿了腐敗物,唯一特殊的只是左手食指向下指,右手平攤。
李子任走到后土身前,朗聲道:「后土!我奉三友之命,來請你踐三千年之約!」
沒有回應。
「后土!請踐三千年之約!」
后土石像中飛射出無數白光,飛速在冥府之中流轉,剎那之間,整個冥府再沒有一點聲音,原先哀號着的厲鬼全部匍匐在地,只剩后土石像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冥府之中迴盪,「我開此門,千萬厲鬼湧入人間,又當如何?」
李子任堅定非常,「我族英靈嚴陣以待,死守鬼門關。」
后土不再回應,片刻後石像破碎,組成了一道古樸厚重的石門。
米迦勒看了一眼李子任,李子任點頭。
高大俊美的青年振翼而起,手中仙劍名喚「誅仙」,所謂非銅非鐵亦非鋼,心念所至,無所不破。一劍斬下,石門破碎。無盡冤魂厲鬼呼嘯而出,連同冥府中的惡靈一道飛出,至往崑崙山下鬼門關。
冤魂厲鬼全數脫離冥府之後,陣陣仙樂、仙氣氤氳從石門之中爆發。浩蕩仙氣瀰漫整個冥府,萬仙陣中截教萬仙全數復生。
「我等復生,正該去碧遊宮見過老師,聽他老人家吩咐。」
「封神大計,一朝而已,不枉我等三千年苦等。」
「哈哈哈……」
李子任與米迦勒被截教羣仙晾在一邊,過了許久,才見一綠袍道姑笑道:「老師已待多時了。請兩位小友與諸弟子儘早上山。」
截教弟子見龜靈聖母發話,便不再囉唆,與李子任、米迦勒一道出了冥府。忘川之畔,一身深藍運動服的共工見衆人出來,笑道:「諸位閉目,我借水力送各位回崑崙,只片刻就到。」
崑崙瓊臺,萬仙聚會。不論是闡教還是截教,就連當年投入西方的兩教弟子亦悉數在場。
元始天尊頂上現慶雲萬丈,雲中瓔珞金燈不絕,照耀崑崙之巔,手中盤古幡翻滾不止,攪動九天。
后土神神隱,封神者李子任放出萬仙陣中陣亡截教羣仙的同時,無數惡鬼也藉機衝出冥府,窺視人間。
 
15.守夜人
「冤魂厲鬼被弱水帶往冥府,經過後土千百年的淨化之後,再由建木遍佈幽冥的根系回到人間,完成輪迴。」
……
崑崙山下,弱水河畔,鬼門關前。
無數冤魂厲鬼嘶吼哀號,強大的怨氣讓弱水流動得愈加緩慢,連時間都被靜止了。他們爭先恐後地奔襲人間,卻在鬼門關前被一個男人擋住了步伐。這些惡靈的靈識即便是被怨毒控制,失去理智,但扼守鬼門關的這人,還是讓他們望而卻步。
一人,凝視着從地獄深淵而來的冤魂厲鬼。
諸惡,怨毒的目光緊盯着浩氣盈身的男人。
「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男人舉起佩劍,指向羣鬼諸惡,「吾有一氣,稱作浩然!在此卻敵,吾何患焉!」
磅礴渾厚的正氣在鬼門關下震盪席捲,正氣所至,羣鬼化作飛煙。
一人,便令千萬厲鬼卻步。
「給老子閃開!雜碎!」身軀龐大的惡靈一路走來,無數在他腳下的惡靈全被碾碎,化作滋養他的美食補品。
安祿山肉山一般站在千萬惡靈之前,與文天祥遙遙相望。他渾身上下散發着濃厚黑氣,是十萬鬼窟最深處的濁氣,連神明也不能觸碰。
「塗炭生靈,豈敢在我面前安坐!」文天祥一劍劃出,正是天地正氣所聚。
安祿山應聲而倒,龐大的身軀從腰部斷爲兩截,散發着濃重惡臭的黑血從他身體中噴出,連惡靈都被腐蝕。
「啊哈哈哈!小子!老子今日便拆了你的骨頭,看看它有多硬!」安祿山被斬爲兩截的身子慢慢聚合,在聚合的過程中又吸收了許多惡靈,他的身軀越來越大,直比先前翻了一番上去。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文天祥展開長卷,吟嘯長歌,「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
隨着文天祥的吟唱,愈來愈多的英靈出現在他身畔。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赤兔馬打了個響鼻,前蹄抬起,武聖笑道,「義不負心,忠不顧死。」
劉備推着諸葛亮緩緩而出,諸葛亮羽扇一揮,「鞠躬盡瘁,死而未已。」
關羽駕着赤兔馬到諸葛亮身前,「大哥!丞相!」
劉備與諸葛亮還未答話,鬼門關上便有一人大喝道:「吾乃燕人張翼德!」三人聞言,相視而笑。
白衣人仗劍,飲酒,丟掉葫蘆,唱道:「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遠遠又有人唱和:「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
一個接着一個,狼煙夜舉,這個民族的守夜人便在此刻,以魂魄血肉,鑄成了一道新的長城。
英靈很多,力量很強,但是厲鬼惡靈更多,他們生前或許無辜,但因由戰爭、疫病,冤屈而失去靈識,已經確實成了世上凡人最大的威脅。諸葛亮知道,英靈與惡靈之間的戰爭,結果一定是英靈慘勝。
往後人間諸事,他們很難再管。
赤兔躍起,武聖先行衝入敵陣。丈八蛇矛、雙股劍,劉備與張飛緊隨其後。
似乎還是當日桃園。
……廝殺,不論是英靈還是惡靈,都在交戰中湮滅,抹去曾經存在的最後證據。
鬼門關一戰,華夏英靈齊聚,英靈大將軍率大軍馳援,厲鬼惡靈全滅。
 
16.陣法
「你二人過來,我有話吩咐。」元始閉目,這位道尊微微嘆氣,已疲倦至極,「神戰以來,諸神疲敝,清氣損耗之巨,已難恢復。如再不設陣,補全結界,必受掣肘。」
通天也難得正經一回,正色道:「西方教講天人五衰,那是三尸未斬之輩纔有的苦惱。只是諸神之中,能斬三尸得道彼岸的卻是少數。我與兩位師兄雖暫無礙,雙拳也難敵四手之數。」
「此物最可防身,往後奔波少不得要用。」老子脫下金剛琢,付與李子任,「前日你二人喚醒后土,解放通天師弟座下弟子,如今諸事畢備,勝負如何,全看人爲。」
李子任接過金剛琢隨手戴上,朝三友問道:「那天的會議,首長與三位道尊只委託我與阿灼前往冥府解放在萬仙陣中陣亡截教羣仙,卻並未說明原因。」
通天還是按捺不住,朝元始丟了一顆檸檬糖,笑道:「以華夏大地爲陣,重設萬仙陣。」
元始剝開糖紙,喫下檸檬糖,「立五方旗於五方,由我三人爲陣主。」
「再在萬里黃河上擺下九曲黃河陣。」老子見通天沒有給自己檸檬糖,笑罵,「小師弟再如此偏心,我便打你扁拐。」
米迦勒聞言,沉吟不言,李子任卻繼續問道:「他們避開陣法,又當如何。」
通天哈哈一笑,「避不開的!我陣成日,便沉默萬法,百無禁忌。任何等神仙,也只能憑一雙腳跋涉,便是三尺,也飛不起來。」
老子抖開太極圖,華夏大美山河浮現其上,人間軍隊動向,全在圖上對應,「當日你問爲何大軍集結於交通要道,這便是答案。」
「爾等凡人的力量,也讓諸神瞧一瞧罷。什麼原子彈氫彈,不要怕,打出去,你打得越多,諸神顧忌便越多。」元始難得露出微笑,他示意通天坐到他身邊,「你打得少,他們顧忌便少。」
不等李子任開口,米迦勒搶先問道:「子任的打神鞭,打得了西方之神嗎?」
此刻米迦勒最擔心的,是李子任無法保護他自己。
通天看也不看米迦勒,朝李子任笑道:「你的打神鞭與小姜的不同。他那鞭子有許多人打不得,你這鞭子上有《宣言》,我三人親手所刻,沒什麼是打不得的。神戰以來凡是我等門下陣亡,真靈便都匯聚此鞭,助你到時抽抽那獨一之神。」
通天先行走出玉虛宮大殿,唱道:「要到天河拭劍,把星月挑落,也請人間看一看天上顏色。」
元始不理通天,只將杏黃旗付與米迦勒,「你二人將離地焰光旗交與慈航,另外三旗亦有大神通者扼守四方。杏黃旗本應留在本陣,但陣法一起,西方諸神必來破陣,此旗放在你處,卻更穩妥。」
李子任深吸一口氣,「我們有多少勝算?」
老子閉目沉吟片刻,「算不得,亦算不出,你此次要封的神,只有一個。勝算幾何,不敢輕言。」
米迦勒走到李子任身邊,悄悄說了一句:「今夕何夕,生死無忌。」
李子任歪頭看着米迦勒,「嗯?奇了,你這大天使長入鄉隨俗,學得倒是很快。」
「要不然,我換一句?」米迦勒笑着看向李子任,「我來此方,是來當李子任的守護天使的。」
李子任:「呸!」
通天:「不要臉!呸!」
元始:「呸。」
老子:「????」
元始走到李子任與米迦勒身前,笑道:「玉虛宮現在是我師兄弟三個的時間了。」
李子任這邊告辭還未說完,老子便抖動太極圖,將李子任與米迦勒送到南海觀世音處。
觀世音正在打坐,她看見米迦勒,「喲!貴客!」
米迦勒退後一步,雙翼現形,左翼將李子任護在其中。觀世音不解,難道還要打?沒被渡化?
米迦勒猛地一揮右翼,煙塵大作,撲了觀世音一身。然後,他滿意地走到觀世音跟前,拿出離地焰光旗,「給你的。」
觀世音一邊咳嗽一邊接過旗子,嘴中還在嘟囔,「乖乖,這哪裏還是大天使長。」
潮音洞中,千手法相再次顯現,慈悲相、怒目相諸相在剎那變換成千上萬次,觀世音手中的離地焰光旗放無數青蓮,照耀萬丈,陰陽五行,全憑持旗者心意。與此同時,崑崙山西王母持素色雲界旗,魔都廢土孫悟空、楊戩、哪吒持青蓮寶色旗,冰城顓頊持控水旗,設四極陣腳。
三友走到一處,各自伸出右手,劃破食指。
老子之血,縹緲無形,混沌無色。元始之血,黑白交融,渾如大道。通天之血,千般顏色,萬種華光。
三友之血融爲一滴,這滴血由玉虛宮落下,飛入人間之際即化作一場大雨,覆蓋整個華夏。
雨不大,似春雨。
潤物細無聲,擺陣法於無形。
萬數仙人從崑崙山奔赴各個戰場,直接編入人間軍隊,受人間中樞統一指揮。
以整個華夏爲陣,衆生爲守陣人的第一大陣,成了。
華夏衆生既是守陣人,亦被陣法守護。
 
17.審判
萬仙陣成,西方諸神從雲頭墜入地面,神戰終於進入了焦灼僵持的狀態。
奧丁緩緩從混凝土坑中爬起,精緻的禮帽已經破損不堪,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我手中所放出的燦爛之光,既是對此處生靈的裁決。」奧丁高舉右手,閉目又睜眼,洞穿一切的慧眼找到目標,岡格尼爾其中蘊含七色華彩,奧丁怒極之下出手,「破碎吧!」
世界樹足以撐起九界,岡格尼爾也足以擊破任何目標。
這一次,岡格尼爾的目標是山城。
「來得好!」猴王大喝一聲,法身即起,萬丈巨猴將山城護在身後,「且試試你孫爺爺的金剛鐵骨!」
「當!」黃金甲破,猴王踉蹌,被破了法身,山城危矣。
奧丁看着手中的岡格尼爾,又抬頭看了一眼安然無恙的山城,不禁搖頭嘆氣,「何必執着?」
「爲正道!」猴王翻了個筋斗,高高躍起。星辰環繞之中,金箍棒悍然伸長!
鐵棒自天際落下,直如流星飛火一般。重重一擊,正落在奧丁天靈蓋上。神王的頭頂緩緩流下金色的血液。
「該死。」奧丁將金箍棒丟到一旁,暗自凝聚神力,他緩緩將岡格尼爾擲出,「擊碎他們的蓮華罷。」
猴王知道這一擊很難躲開了。
米迦勒出現在猴王身前,將金剛琢祭起。此物乃是老子西出函關,化胡爲佛之寶,其中功德莫大,水火兵器一概不懼。任你何等寶物,也不能脫離這一圈之中。
岡格尼爾應聲消失在金剛琢中。
「走!」猴王縮短了金箍棒,他穿黃金甲,抓在金箍棒尾,飛快地衝向奧丁,「喫俺一棒!」
未到奧丁身側,猴王便停在半空,遙以鐵棒掄向奧丁!
奧丁以手托住鐵棒,向後退了數步。隨後抓住金箍棒的右手高高抬起,往下猛地一摔。
金箍棒沒有跌落,無數冒着金光的身影在天際閃爍,正是猴王分身之法。無數猴王將奧丁圍在正中,以肉體相搏。弗麗嘉與托爾見奧丁苦戰,正欲相助,便被米迦勒攔阻,鬥了起來。
華夏火箭軍第三基地指揮部。
「可以發射了嗎?」軍人問道。
「可以了。」李子任回答。
拖着尾焰的長纓41彈道導彈快速地衝向戰場。人類最強的戰爭兵器第一次展現在神明眼前,猶如創世般強大的力量在戰場中心綻開,象徵毀滅的蘑菇雲升騰而起。
米迦勒從高空掉下,戊己杏黃旗散發出溫柔的金光,將他籠罩其中,這個東方道尊的法寶認可了西來貴客所做的一切。
猴王躺在原地喘着粗氣,看着身旁已經化作焦炭的奧丁,他用力清了清嗓子,「tui!」
原本應當於諸神黃昏隕落的阿斯加德主神奧丁,提前隕落在華夏大地上。弗麗嘉與托爾重傷。
華夏社刊發評論員文章:當朋友還是當豺狼。
文章指出,英雄的華夏人民從未被歷史上任何困難壓倒,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所謂神戰,也會被載入史冊,作爲英雄人民必將勝利的最好佐證。
文章強調,世界上看着的、想着的、意欲渾水摸魚的任何組織或個人,都擦亮眼睛,豎起耳朵,看清楚、聽清楚、想清楚,不要利慾薰心、利令智昏、鬼迷心竅,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謂「核彈高置崑崙巔,摧盡腐朽方釋懷」,華夏人民有能力有信心挫敗一切陰謀詭計、武力脅迫。華夏人民是不信邪的,美酒已備好,請朋友們於勝利後一道品嚐。
翌日,碧遊宮下發法籙《截教祖庭碧遊宮關於變更萬仙陣名稱的通知》。法籙指出,陣法命名要適應新形勢、擁抱新變化、接受新思想。
「萬民陣。」李子任替米迦勒梳理被燙傷的翅膀,搖頭笑道,「通天教主竟然給萬仙陣改了這個名字,想來組織應是要連夜加急吸收他了。」
米迦勒聞言也不答話,只又輕搖了搖翅膀,「再擼一下。」
李子任樂了,又替米迦勒梳理起來,「怎麼跟貓似的。」
米迦勒盯着他,半晌道:「喵。」
萬民陣的完成極大程度地改變了戰爭的形式,再也沒有天降奇兵,華夏中樞提前命令軍隊扼守交通要道的指令搶佔了先機,戰場後方的人民再也不用擔心會神明從天而降,將一切歸於毀滅。
福禍所依,當奧丁寂滅之後,梵天宣佈加入西方聯軍陣營,天使中也出現了一支無視萬民陣束縛的軍隊。
耶穌降臨魔都廢土,向世界宣告,將在此建立神的國。
所謂審判,剛剛開始。
 
18.大道兮度羣迷
大雪封天,冰城中的百姓已經全數撤離到中原地界,顓頊以控水旗將整個冰城冰封,厚重的冰城之下,玄圃天宮之主正在維持萬民陣的北方結界。
一滴,一滴,一滴。極寒之下未曾被封凍的液體緩慢地匯聚成人形。
顓頊沒有睜開眼,「來了。」
共工拍了拍因極寒覆在身上的霜凍,「天帝陛下果然心繫萬民,當年絕地天通,如今更是獨自坐守此城。」
「隨你去說罷。」顓頊睜開眼,起身走到共工身邊,「總好過爲了凡人撞不周山。」
共工瞪了顓頊一眼,見顓頊不理他,便高舉雙手,催動體內無限神力。
崑崙山下的弱水開始倒流,繼而掛上天際,一路從極西之地奔向冰城。純黑的液體在冰城外繁複環繞,不留下一點空隙——任何人想要進入冰城破壞陣法,都必須越過弱水屏障。
共工的身體已經開始液化,他每次開口都會有清澈的液體滴在地面上,「這般操控弱水,即便是我也不能持久。我清氣耗盡之時,便是弱水淹沒冰城之際。」
「到時大戰如未結束,你還在此地,便得與我一同歸入山海,從此消散了。」
顓頊笑道:「神隱嘛,自絕地天通時便做好準備了。只是沒想到最後是與你這滑頭一同消散。」
……
梵天、毗溼奴、溼婆三神站在封神臺上,無盡神威在此朝下傾瀉。
溼婆踏着舞蹈,剛柔並存,輕巧無痕。他踏在封神臺上,封神臺便留下他的足印。
忽然,似是怒極的溼婆一腳猛地踩下,腳下侏儒炸成了模糊難辨的肉塊,他發綹間流轉的恆河水忽然變得暴躁不安,自封神臺一瀉而下。
梵天與毗溼奴看着,眼中無怒意,亦無悲憫。
空中有絃樂聲聲,紫氣磅礴渾厚。
老子駕青牛飄飄然落在封神臺上,拍手笑道:「你等旁門,不知安分守己,來此惹事,卻是爲何?」
溼婆已久沒有停下舞步,他又恢復了平靜,「這雪域,本就應當歸屬於我。」
老子笑道:「你既爲神尊,又豈不知這生而弗有之理,如此看來,比起凡人尚有大大不足,修行無限年數,亦如畫餅一般,未免可惜。」
溼婆被老子激怒,狂怒的舞姿代表着他浩蕩無底的神力,神火在他周身燃燒,憑空出現在老子周身。
「此小術耳。」老子掏出芭蕉扇,只輕輕一扇,溼婆象徵毀滅的神火便蕩然無存,「牛兒,你且回八景宮,此間事了,我自返回。」
青牛四蹄一蹬,踏祥雲,飛快逃離了封神臺。
老子自忖,「此等惡神只知恃強蠻橫,不見大道,不若一顯玄都紫府的手段與他瞧瞧。」
老子上前一小步,頂上一聲鐘響,震得封神臺上無風雪,方圓千里的雲層全被驅散,只一座天地玄黃玲瓏塔照耀九天,連太陽也遜一籌。
溼婆眉頭輕皺。
老子卻自笑道:「化胡爲佛,未曾度化爾等,貧道之過也。」
梵天道:「讓出雪域,我等自退。」
「老虎餓了要喫人,什麼時候喫,那是看它何時餓了。」老子微微一笑,祭起太極圖,「爾等此時退去,尚可保存性命。」
溼婆持定比那卡便朝老子捅來,卻見那無盡神力催動下的不世神兵只停在天地玄黃玲瓏塔傾瀉的濃稠霞光之中,拔不出,捅不進。
老子大笑,「看扁拐了!」
一拐,正中溼婆側臉。
溼婆怒極,現出法相,法寶武器盡出,舞姿步伐微亂,磅礴神力盡數擊向老子,卻始終奈何不得天地玄黃玲瓏塔,只被老子又打了幾扁拐。
梵天與毗溼奴見溼婆不敵,終於不再觀戰。
老子見梵天與毗溼奴下場,大笑道:「來得好!」
連續三聲鐘響。
第一聲,震動寰宇,響徹九天,上清道人出現在封神臺上。
第二聲,激盪靈識,心清神明,玉清道人出現。
第三聲,醍醐灌頂,度盡羣迷,太清道人出現。
老子將太極圖高高拋起,化作無數金橋,連接封神臺前後上下,外頭的人進不去,裏頭的人也出不來。
哐噹一聲,扁拐落地。
老子手中緩緩現出誅仙劍,另外三把寶劍則被上清、玉清、太清三位道人執定。
「今日便讓爾等瞧一瞧何謂正宗,何謂旁門!」
老子仗劍,劍起,閃光。
誅仙劍正中溼婆第三隻神目。聖人也動了嗔念,起了凡人心緒。
一戰,打得封神臺坍塌,太極圖撕毀。
溼婆神目被毀,梵天與毗溼奴重傷,三神在退回恆河之際被大雷音寺羣佛圍攻,神殞道消。
……
老子趴在牀上,青牛正替他捶腿。
通天緩步走到老子牀前,笑道:「師兄好手段。」
老子沉默不語,只哼哼幾聲,意思是自己很痛,懶得與通天計較。
佛祖拎着一杯汽水,頭上戴朵兒假花,走到老子牀前,「多謝聖人設陣,解我教後顧之憂。」
老子聞言扭頭,打量穿環衛服的青年,「大雷音寺無塵可掃,便去人間掃嗎?」
佛祖微笑,「人在何處,花開何處,我教衆人,乃是來人間問道。」
「既來看過了,便回去罷。」通天端了杯咖啡,抿一口,「你教後患已去,人間諸事,還需費心周旋,不可在此處耽擱。」
佛祖欠身,正欲退去,又似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問道:「天尊何處去了?」
通天打了個哈欠,「耶穌在魔都廢土陣勢太大,師兄不忿,與他比排場去了。」
 
19.謊言
耶穌率七百七十七萬天使軍已在魔都廢土駐紮幾日,屬於天國的榮光打在廢土之上,平白造了一個神國起來,其中歌聲不絕,潔淨無比。這頭十二金仙先行一步,各自帶着三代弟子等候元始天尊駕臨。空中異香襲襲,氤氳不絕。十二金仙知是元始來到,便上前迎接。
但見九龍吟嘯天際,白鶴青鸞於前引道,後隨無數異獸仙娥,黃巾力士伺候兩旁,慶雲紫氣磅礴萬丈不止,烏泱泱一片從西邊而來。
元始扶着飛來椅,飄飄然落下凡塵。元始見十二金仙等待多時,吩咐道:「慈航要守南方,她不來,不可怪她。其餘弟子各自歇息,明日隨我一同見過西方耶穌。」
十二金仙領命而去,跟隨元始而來的仙人異獸就地安營,等明日會過耶穌。元始獨坐蘆棚,白鶴童子伺候一旁。元始閉目,頂上慶雲直膨脹了數十倍,仙樂聲聲直蓋過了耶穌神國中的歌唱之聲。
半晌,元始開口,「聽聞耶和華有一法,喚作『三位一體』,與師兄『一氣三清』有異曲同工之處,與我師兄弟三人亦有相像。你與我吩咐諸弟子,若動起手來,需全力施爲,不可輕怠。」
翌日。
卻說元始尚未動身,耶穌卻率領天使軍已叫營前,梅丹佐早張開三十六翼的聖潔光翅,要闡教衆人交出米迦勒。
元始吩咐道:「米迦勒小友已得人間大道,關係封神大事,不可與他。文殊、普賢可顯三首六臂法相,先與他見過一陣,生擒最好。」
文殊、普賢領命而去,二人顯出法相,正是蓮華菩提、三花聚頂的佛闡兼修的絕高修爲。一時佛光紫氣如絲如縷,纏繞軍陣裏外。不一時,太乙至蘆棚下,稟道:「梅丹佐已超度了,耶穌親至陣前。」
「他等雖說旁門,盤踞西方已久,卻也不凡。」元始罕見地下了九龍沉香輦,伸手朝地上一指,在地上設了一圈,「你等只在此圈內遠觀,不可上前。」
元始一人出了營寨,見耶和華周身榮光無限,身後密密麻麻的天使遮天蔽日,連日光都被聖光遮去三分。
耶穌寬袍大袖,滿目慈悲,「他日硫黃火湖之厄降臨此方,衆人便落下無間火獄。」
元始笑道:「我原以爲你也是一教主宰,興師動衆,至我陣前,必有高論。卻不想終究是沐猴而冠,無恥之極。」
耶穌眼中疑惑,緊盯元始。
「威脅恐嚇,動輒毀滅,用恐懼威壓衆生,放到此處,是行不通的。」元始朝耶穌頭頂一指,現出三寶玉如意,如意上放大紅霞光,光中有華夏先民勞動拼搏之景、抵抗外辱之景、汗水建設之景,一時照耀寰宇。
耶穌以手輕託,卻覺喫力;託得愈久,便愈覺得喫力。自耶和華統領西方以來,他又幾時遇過這般勁敵。元始慧眼垂光三界六道,觀遍人間疾苦,衆生艱辛,今日見耶穌還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心下怒氣早難壓抑。元始羨慕通天有教無類,萬物皆一般對待,如不是封神大計,他也應與通天一般。
看着紅色霞光之中的芸芸衆生,元始重重嘆氣,「吾不能太上之忘情也!」早斬三尸的聖人也起了嗔念,元始不斷催動靈力震動盤古幡,他今日便是毀去這法寶,也得一顯人間正道。
「愚昧蒼生,盤剝不盡,何以稱神?!」盤古幡朝耶穌狠狠砸下。
「把控萬物,鉗制神志,何以稱靈?!」盤古幡再次砸下。
耶穌連遭盤古幡兩擊,只躺在元始腳下抽搐。即便是最強大的肉體,在足以開闢鴻蒙的力量面前,也顯得脆弱不堪。
元始望着滿天密密麻麻的天使,嘆道:「可憐俱成畫餅。」
盤古幡再次揚起,將滿天天使裹入其中,再次展開時,已都化作灰去了。
……
「孩子,睜眼。」
「我最完美的造物。」
「孩子,你要背叛光明嗎?」
「你不想讓他們免於苦厄了嗎?」
耶和華站在光芒之中,又似乎他本身就是光,燦爛之中的身影在向米迦勒招手。
「父神。」米迦勒步履堅定,一步一步地走到耶和華身前,「我回來了。」
耶和華似乎向米迦勒張開了雙手,是一個既充滿光芒又溫暖無比的懷抱,「來吧,我的孩子,我赦免你的罪。不要回頭,回到光明裏來。」
米迦勒走到耶和華身邊,似乎變成了一個孩童,耶和華牽住米迦勒的手,拉着米迦勒往光芒中走去。
……
李子任驚醒,他發現米迦勒此刻正坐在牀邊,低頭揉着太陽穴。房間裏沒有開燈,不明的悲傷和擔憂幾乎凝成固體,阻塞了李子任與米迦勒的呼吸,他們每呼吸一次,都堵得愈緊,直至窒息。
「祂開始鉗制我的思想了。」米迦勒說。
「你就是你,你比他更神聖。你是英招中學孩子的,是此方衆生的,是我的李灼,唯獨不是他的。如他再來你的夢裏,你便告訴他,你的夢裏已經容不下他了,再放狗咬他。」李子任說。
 
魔都廢土一戰,元始天尊全殲天使軍,誅殺耶穌,三位一體的謊言破滅。耶和華出手復活全數陣亡天使,加百列、梅丹佐亦在其內。
加入華夏陣營的米迦勒噩夢頻發。
 
20.他非孤城
伸手不見五指的厚重霧氣讓米迦勒看不清周身事物,只有哀號之聲不絕於耳。米迦勒張開雙翼,紅光在大霧中閃爍,雙翼所生出的風將霧氣帶走,可立即就有更爲濃厚的霧再將他包圍。
米迦勒漫無目的地朝前走,遠方也終於出現了一個黑點。他加快腳步朝黑點走去,隨着他離黑點的距離不斷縮短,眼前的景象也漸漸清晰——所謂黑點,是一個十字架。
圍繞米迦勒周身的霧氣漸漸散去,十字架、米迦勒都在如茵綠草之上。園中有飛鳥、走獸,確是樂園。
米迦勒望着十字架,喃喃道:「伊甸園……」
細碎的光雨在空中飄起,拍打在米迦勒身上,不似在戰爭中的光雨,這場光雨溫柔和煦,恰如春風。米迦勒翅膀上的硃紅漸漸被洗退,地上的綠草也漸漸被沖刷,露出草底下的廢墟。米迦勒周身景象如水墨暈開般轉換,眼前的伊甸園已變成了魔都廢土。
「孩子,跟我回家吧。」耶和華以老者的形象出現在米迦勒身旁,「你與他們終究不同,你此刻的掙扎苦痛,他們無人洞悉。」
米迦勒默立無言。
「我……」米迦勒似乎是一座石像,想做出一絲一毫的動作都困難至極,他的嘴脣翕動,「我……」
「你不必自責,你已盡力,你將是永遠的大君。」耶和華眼中的慈愛更甚之前,他右手放在米迦勒額前,其中聖光耀目,「衆多天使亦在等你歸來。」
……
看着眉頭緊皺,汗水淋漓的米迦勒,李子任擔憂地向莊子發問:「他怎麼樣了?」
「有人正在束縛他。」莊子逗了逗手掌中託着的金黃色雛鳥,「如束縛成了,此地的他也將如夢中一般,別無二致。」
「他會被束縛嗎?」李子任問。
「吾非子,固不知子矣。你應問他,或是問你,如何問我?」莊子翻了個白眼,「你如實在憂心,便入他夢裏,幫他一把。」
「如何入夢?」李子任問。
莊子將手掌舉起,任雛鳥飛去,騰雲化作鯤鵬,「入夢?躺下睡覺便入夢,你在他方圓一丈之內,如他需要你,你便自然入他夢裏。」
李子任席地而坐,手中握着英靈的像章徽記,靠在牀邊,閉目。
老子見李子任沉沉睡去,頂了烏青腫脹的一張臉朝莊子含糊道:「丟仰。」
「久仰?」莊子笑道。
老子再說一遍:「丟仰丟仰。」
「他倆入夢,肉身半步不可移動,有九天上的道祖護法,算是莫大榮幸。」莊子笑道。
老子整了整衣襟,應道:「爲人民服務。」
莊子拎起一柄長劍,此劍秋水爲劍身,劍鳴如萬川奔流之聲。莊子行至門前,留下一句,「大道已得,夕死可矣。」
老子見莊子遠去,隨手找了張椅子坐下,「難免逆天而行。」
李子任再次睜眼,已是魔都廢土,他環顧四周,遠遠看見米迦勒被釘在十字架上,一雙翅膀半白半紅,全身的皮膚已被光雨腐蝕過半,殘破不堪也渾然未覺。
李子任飛快地跑到十字架旁,將米迦勒放下。
他瘋狂地搖動米迦勒身體,「醒過來!!」
耶和華悄然出現,笑道:「你們令我最完美的造物蒙塵,如今我不過是爲他洗去這些骯髒東西。」
李子任頂着光雨走到耶和華身前,指着渾身血水的米迦勒質問他道:「控制不了的便要毀掉,抑或者將他變成你的提線木偶,彰顯你獨一的神力?」
「你可真不是個東西。」李子任嘲笑道,「你這樣的陰謀詭計是勝不過光明正大的,更控制不了他。」
李子任說完便轉身走向米迦勒,站在米迦勒跟前。耶和華放下了正要施法的手,饒有趣味地看着李子任,他期待這個凡人的下一個動作。
李子任扳正米迦勒的腦袋,正對自己,「神明嗎?那是很可敬的……」
是李子任在米迦勒面前爲學生所上的那一課。
米迦勒身形晃動。
李子任繼續道:「但是不要組織,只要關聖帝君、觀音大士,能夠有今日的成就嗎?你們能在這裏讀書,我能在這裏教書,全不靠那些神明。」
米迦勒似被喚醒,手指微微動彈。耶和華見狀上前一步,又想繼續看下去。
李子任全然不理耶和華,「那些帝君、大士們也可憐,敬了幾百年,一座橋不曾修,半個人也沒有救!現在諸神大戰,我請問你!米迦勒!李灼!有什麼法子活下去?信神呀,還是信我們自己?」
米迦勒還是沒有動作,只朝李子任做了個口型:zhiya。
耶和華也終於察覺到情況不對,他憑空出現在米迦勒身後,右手高舉,手中聖光流轉,似要痛下殺手。
李子任邁一步上前,錯開米迦勒,正迎到耶和華身前。李子任只將右手輕翻開,露出像章。
紅,無盡的紅,純粹的紅充斥着整個夢境,不論是所謂聖光還是任何其他力量,都渺小得可笑。
紅光漸漸匯聚成一個身影,高大、可靠、溫暖無比。這個在華夏大地上無處不在的形象終於立體地出現在了李子任眼前。眼睛忠誠地記錄此刻的影像,眼前這一幕給予李子任和米迦勒的衝擊便如渾身赤裸之時,將一盆燒得通紅的木屑潑在身上,每個毛孔都散發着熱氣,咆哮沸騰,他倆感覺到力量迅速地充盈全身。
耶和華似被定在原地一般,一動不能動。
那位英靈輕笑出聲,「聽說有很多人叫你上帝,我要跟你談一條我的看法,不談是不行的。我們這個地方,和你那裏有些不同,我們這裏也有一個上帝,這個上帝不是別人,就是全華夏的人民大衆。」
耶和華眼中終於不再是慈悲,他怒目而視。
「你們要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英靈嘆了一口氣,「我的家人都犧牲了,我活了很久,見了很多。我說,打罷!你們要打多久,就打多久罷!一直打到完全勝利!」
他一揮手,那號稱全知全能的耶和華在瞬間被驅逐,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你們朝氣蓬勃,要加油幹。」他很慈祥,對李子任與米迦勒說。
李子任同米迦勒從夢中醒來,屋中老子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個結界護法。
 
21.是個錘子
戰事緊急,片刻不可耽擱,李子任見米迦勒醒轉,當即道:「我入夢時,隱約聽見道尊爲我倆護法,怎麼這會兒不見人影。」
米迦勒聞言,當下便伸出右手,平攤手掌,似在感應什麼。片刻之後,米迦勒有些疑惑地說道:「我感覺不到他曾經來過的痕跡,但這結界,是道尊的手筆。」
李子任沉吟片刻,問道:「還有其他人來過嗎?」
米迦勒這次回答得十分利落:「耶和華。」
「道尊是一等一的神明,應不會有事。此時離我入你夢裏不過半個鐘頭,料想不會有太大變故。」李子任雖口中這樣說,眼中卻是化不開的憂慮,米迦勒自將李子任的眼神看得真切。他二人對視一眼,都不再言語。
經此一事,米迦勒心念更爲堅定,此刻便是他人不管,耶和華也決然不能再蠱惑於他。前方戰事喫緊,雖擺下了萬民陣,又有九曲黃河陣橫絕其間,但耶和華復活無數天使之後,西方聯軍捲土重來,眼下南方的臨安、北部的津城,都是大戰在即,南海與西邊因有大雷音寺與諸多古神協防,卻是難得的安寧。
萬民陣的陣眼設在神都,三位道尊正是在神都統籌萬仙,佈置謀劃。李子任與米迦勒趕回神都已過了半日,兩人匆匆走進蘆棚,果然只見元始天尊與通天教主,不見了老子人影。
通天罕見地穿了一身道袍,手中卻拿着一塊紅綢,他見米迦勒與李子任來了,輕笑道:「師兄已然神隱,我等三人一體同源,神隱之前他還磨嘰着以靈識與我和二師兄說了許多話。」
李子任不知如何開口,神情中全是不可置信,而一旁的米迦勒卻開口問道:「是因爲我嗎?」
「他自己的選擇,又與你何干?」元始隨手拿出來個錄音機,「他說了許多,你二人大可以聽一聽。」
隨着元始按下播放鍵,錄音機中傳來了青年從未有過的輕快聲音,「物質不滅,只是粉碎。我前幾日與青牛賭了一把,他賭我活,我押我神隱在即,眼下看來是我贏了。我之神隱亦只是當日謀劃的一小環節,往後一一二二,還有許多老友要隨我而來,想來也並不孤獨。二位師弟,此地興衰我已不能再管,師兄先一步歸於星海、藏於萬物,你二人尚需推動大計,切忌動無明火,壞了這千年籌謀。」
「至於二位小友,亦不必自責,我等亙古而存,千年謀劃,棋子也好、棋手也罷,你二人都必不可少。封神之日,還不知你二人生死如何,如此不明不白成爲這生死之局的棋手,卻是我等自專,未曾問過便拉你二人入局。」
「休與山上亦應準備妥當,可遣二位小友上山一遭。」
「我那玄都徒兒性子太烈,此戰他難免要上陣拼殺,二位師弟就遂他所願,歸於山海,轟烈一場,也是成就大道。」
「青牛近來愛喝咖啡,戰事喫緊,便隨便給他弄點速溶的罷。」說到此時,老子聲音已然有些疲倦不捨。
啪嗒,元始關了錄音機,朝米迦勒凜然道:「切不可再動搖了。」
通天卻一把將元始推開,笑道:「既能回頭,善莫大焉,諸般種種提了也是無益。你前日說甚麼『今夕何夕,生死無忌』,我看很好,我們正要給這個世界換一個天呢。」
「你二人便啓程去休與山罷。」元始亦恢復了平靜,笑道,「媧皇在休與山已等候多時,不可再耽擱了。」
元始說完,又是一揮手,直將二人送上了休與山。
休與山擎天崖。顧名思義,擎天之崖,也是不爲世人所知的中央天柱。女媧臨風傲立,她眼前羣山幽立,腳下罅隙無底。這位大地之母忽然大張雙臂,凝聚神力。
女媧調動了磅礴浩蕩的天地元氣聚集擎天崖底,她見時機已成,高聲對着茫茫羣山下令,「休與羣山聽我號令,按我之意,隔離天日!」話音未落,擎天崖周圍的山峯開始顫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山峯崩裂開來,碎石激起巨大的煙塵!羣山崩裂的碎石開始膨脹,形成了一塊巨大的岩石幕牆將擎天崖圍在中央。
「走吧。」米迦勒見女媧施法已完,李子任卻還在原地不動。
李子任搖頭輕笑,似是將什麼念頭甩出腦子,「走。」
李子任與米迦勒走到女媧身邊,才感覺到這位母神周身是何等溫暖,令人安心。
「看見那株老桃樹了嗎?」女媧伸手指向擎天崖上一株桃樹,「他便是此方山神,亦是一方天帝,帝臺。」
「絕地天通,諸神迴歸天上,只有帝臺一個不願走,他隱匿身形,留在人間幫助凡人。三日前,他盡瀉渾身靈力加固擎天崖,與老君一般,神隱了。」
女媧轉身,走到那株桃樹之前,一指輕輕劃過,將桃樹劈爲兩截。李子任與米迦勒站在原地,等待女媧繼續開口,事到如今,這些神明的舉動,即便是再不合理,但是終究又有一個別無他法的理由,
女媧從被攔腰劈斷的桃樹中捧出一縷白色微光,「拿出你的打神鞭來。帝臺的這縷殘魂要融入其中。」
米迦勒從揹包中掏出一個鐵錘,交於李子任。李子任則把鐵錘捧在手上,等待女媧動作。
女媧看着那漆黑的錘子,不由笑道:「這是通天摶煉的罷?」
米迦勒回答:「是元始天尊造的。」
女媧一臉不可置信,尷尬笑道:「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女媧纖手翻覆在鐵錘之上,帝臺殘魂緩緩融入其中。李子任握着鐵錘,似乎感覺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似乎在他握着鐵錘的同時,這鐵錘也握着他。
女媧將李子任的反應看了個清楚,笑道:「你與旁人果然不同,帝臺也認可於你,總算是三友未看走眼。如此說來,也怪不得這大天使長毅然墮天了。」
不等李子任答話,米迦勒先道:「自然不同,子任是俯仰之間都爲衆生思慮的。」
女媧不置可否,「津城外那蓋亞又來,我自當與她一較高下。你二人與我同去。」女媧也不管李子任與米迦勒答應與否,只祭起山河社稷圖將二人一裹,剎那便到了津城。
 
華夏頂級神明之一的老子神隱,此時不論是西方的神明還是衆多凡人都不知其原因,只道是老子與溼婆等一戰傷及本源,故而神隱。但後世卻將老子神隱定爲「伐天之徵」的開啓之日。
 
22.平陸
津城之外。
高聳入雲的巨大山峯毫無徵兆地隆起,連承載萬物的大地都似乎被嚇得顫顫發抖。地下工事中的人類驚慌失措,逃,無路可逃;避,無處可避。蓋亞從北海中站起,無數的岩石讓她的身軀不斷變大,破碎的岩石從深淵中飛起,從大地深處暴露在陽光之下。
她自己,就可以成爲一塊大陸。
「她已經失去理智了。」女媧看着咆哮的蓋亞,泠然道,「三友與西王母果然沒有猜錯。」
女媧周身神光大盛,似乎是地平線上又有一個太陽在緩緩升起。她轉過身,將一隻金葫蘆付與李子任,「此物中有招妖幡,你二人退回津城,祭起此幡,天下羣妖悉聽號令。」
「羣妖到後,令他們各自協助人間軍隊,掩護方圓千里的凡人朝後方撤退。」女媧說完便轉過身子,緊緊盯着愈加龐大的蓋亞。
李子任接過葫蘆,轉身便拉着米迦勒回津城,片刻也不停留。
女媧似是怒極,她咆哮大吼,便是再強大的神明,都無可奈何。她將蛇尾一拍,重重砸在地上,旋即騰空而起,大地的元氣不斷地受女媧牽引,環繞其身。
「退回去!」女媧右手凌空虛指,蓋亞前進的步伐終於被暫時擋住。女媧扭頭看向津城,見城中陰雲密佈,知是李子任與米迦勒已祭起招妖幡,才稍稍安心。
一個光輝奪目的光點,擋在了巨大的山巒之前。蓋亞的形體已經聚合完成,她很豐腴,確是奧林匹斯衆神之源,她也堅硬龐大,一望無際。
「大山如何!」女媧指向華夏萬里國土的蒼莽羣山。
五嶽高山橫折兩段,飄然凌空!
「大河如何!」女媧指向奔騰長河。
長江黃河匯聚一處,成萬里飛瀑!
「人!又如何!」
萬里長城盤旋而起,如龍咆哮!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翅膀遮蔽了日光,巨大的陰影將蓋亞的身軀完全遮蔽。
「吾以天地爲棺槨!」大鵬上白衣人出秋水長劍,萬里飛瀑借劍勢而出!大鵬撞向蓋亞,身軀龐大的地母連退數步。
秋水長劍再出,舞人字劍。蓋亞雙臂受挫,秋水劍折。莊周長嘯閉目,翩然化蝶。蝴蝶落在蓋亞頭頂,輕輕振翼,捲起兩道巨大旋風,風起如刃,正斬下蓋亞雙臂。
蝴蝶消散,莊周夢醒。
女媧於空中吟唱,雙手虛空摶煉,五嶽漸漸化作一根巨大的農鋤。蓋亞掙扎咆哮,大地也跟隨她顫動。
津城與帝都的震動更爲強烈,女媧正在摶煉五嶽,未能分神,而津城與帝都的傾覆只在一刻。懼留孫佛於空中大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懼留孫拖着金光直直撞上大地,一身修爲盡數散去,懼留孫血濺,大地渾如鋼鐵!
「我最後的指地成鋼法!」
土行孫後來想起自己的老師,他不如廣成子那般在封神大戰中戰功赫赫,亦不如觀世音那般信衆無數。或許自己神隱之後,沒有人會記得這個一頭撞死在華夏大地上的仙人。
蓋亞似乎不相信她不能調動大地的力量,失去掌控力讓這位神祖更爲狂躁,她發出狂躁地怒吼。大地的震怒引起了海洋的共鳴,高有千米的巨浪滔滔而來。
「去!」
四海瓶再次出現,龍吉公主駕青鸞翱翔海岸。不論海水多少,都穩穩被龍吉公主收入瓶中。
五嶽摶煉已成,巨大的銀色農鋤橫絕天際,女媧冷笑一聲,喝道:「龍來!」
萬里長城呼嘯而至,一如東海之上的敖廣一般,將蓋亞緊緊纏繞,死死絞住。
「你已喪失靈識。」女媧右手高舉,又輕輕放下,她說,「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山河鐵臂搖。」
銀鋤落下,蓋亞頭顱落入海中。
又是滔天巨浪。
蓋亞雖然死去,但是身軀還在無意識地扭動,女媧朝下看去,嘆氣,「別無他法了。」
浩如淵海的清氣從女媧身體中奔流而出,飛速消弭着蓋亞龐大的身軀。但清氣是神明本源,釋放清氣,則意味着主動走向神隱。
……
女媧從天際飄落,李子任與米迦勒也已完成了絕大部分的人口疏散。
此刻的女媧神芒暗淡,面露疲態。她帶着李子任與米迦勒到了帝都的廣場之上,女媧看了一眼李子任與米迦勒,似乎是一位母親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眼中有萬般不捨,千般期待。
「我摶煉五嶽時不能分身幫你們,但還是看見了。」女媧竟然直接躺在了廣場之上,「你很好,三友沒有看錯,你是他的好弟子。」
女媧伸手,將山河社稷圖付與李子任,「此物還有大用,你將此物送與元始,他自知曉。」
李子任早已知道山河社稷圖之於女媧,便如太極圖之於老子一般,都是他們不可離身的法寶,如今女媧將山河社稷圖交與自己,意思也已十分明顯。這也意味着,他的打神鞭會越來越強大,終焉的日子越來越近。
李子任心中明瞭,挽留已是徒勞,便直接開口:「我不會辜負各位所託。」
「我等活了太久,神隱應算是解脫。你不能辜負的,卻是芸芸衆生。」女媧搖頭一笑,「我竟說這樣的話,太沒意思了,你比我們堅定。」
李子任說:「歸於山海,藏於萬物,來日再會了。」
女媧閉目,身軀驟然消散,未曾留下一點痕跡。李子任緊握山河社稷圖,朝米迦勒說:「去神都。」
米迦勒雙翼大張,將李子任抱在懷中,振翼而去。
 
津城一戰,蓋亞身死,三友猜測進一步得到驗證。莊周英靈破碎,再無復甦可能;大地之母女媧神隱;西王母斬蟠桃,傾盡瑤池,復活龍吉公主。
 
23.疾苦
神都,萬民陣陣眼。
蘆棚內元始與通天默坐無言,他二人頂上各現祥瑞,護住神都。通天見李子任與米迦勒進來,緩緩道:「津城之事不必說了,只把山河社稷圖留下便可。」
李子任見通天如此說,便將山河社稷圖交與通天。通天接過山河社稷圖,輕嘆一聲,繼而將圖凌空鋪開,掐了個法印,從中牽出一縷殘魂。
「媧皇已然神隱,這一縷殘魂正要進你打神鞭。」通天招手,示意李子任到他跟前,「這鞭子中,從此便有了天下無敵的母愛了。」
李子任無言,只站在原地,待通天施法。大地之母的魂魄輕飄飄融入打神鞭之中,與帝臺殘魂融入打神鞭一般,女媧的殘魂亦賦予了打神鞭新的力量。此刻李子任握住打神鞭,便感到如母親在身旁一般溫暖安心。
元始忽然開口,「津城之圍暫解,我門下弟子已馳援去了。你二人有何打算。」
「我與子任決定去先去臨安。」米迦勒答道。
「臨安城的風光確是第一等的,只是眼下諸惡虎視,城中人心惶惶。」通天似在思索什麼,過了片刻,他繼續說道,「去便去罷。如遇上什麼難處,可與我說。」
李子任點頭應了通天,與米迦勒兩人離開蘆棚。
雲海之上,血紅雙翼輕輕一振,便瞬息遠去。米迦勒張開神力結界,於是即便在層雲之上,李子任依然可以開口與米迦勒對話。李子任看着遠處雲層,忽然飄出一句,「西方的那些神,已經漸漸失去理智了。」
「三友的猜測沒有錯。」李子任沉默片刻,又繼續說道,「真是一場笑話。」
米迦勒並未答話,只猛地揮動翅膀,攪動白雲,轉瞬千里。
……
臨安城人間天堂的美名由來已久,十景亦是天下聞名。只是眼下的臨安城外天使軍虎視眈眈,這邊的仙人亦是動了無明,破了殺戒,一句愁雲慘淡,尚且不能描述此刻臨安城的狀況。
李子任雖然已做足了心理建設,但是見了此刻的臨安城,還是不免心中一驚。
西湖水乾,雷峯塔倒。原本繁華的街市上空無一人,只有工業區在全效運轉。李子任看着枯竭的西湖與坍塌的雷峯塔,輕嘆道:「總是要塌的。」
雪已下了許久,李子任與米迦勒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中。李子任呵氣成冰,被凍得厲害,即便得了再多神明眷顧,但終究還是肉體凡軀。李子任獨自走到西湖邊上,抖開杏黃旗,一時間萬朵金蓮廣佈臨安,冰消雪融、晴空萬里。
米迦勒見杏黃旗招展之下,冰消雪融,不由笑道:「這面旗子倒是好用。」
「這才只是其一呢。」李子任學着諸葛亮的動作,「兵不厭詐嘛。」
梅丹佐見臨安城內金蓮環繞,知是戊己杏黃旗已到了臨安城,如他的情報不錯,那麼此刻要麼是元始天尊親自到此,要麼是另有他人持杏黃旗,總之不論如何,臨安城已非輕易能攻破的了。
臨安城外的天使軍終於開始往後撤退,李子任得到消息時,正在臨安城行政中心瞭解城防力量。得到城防信息之後的李子任鬆了口氣,十二金仙中雲中子、廣成子、赤精子在此,三代弟子則有哪吒、楊戩,截教中趙公明也編在此協防,加上他與米迦勒,臨安城的城防力量可謂強大。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壞到極處的消息——疫病正在臨安城中傳播。臨安行政中心得到了中樞支持,華夏行政中樞將確保臨安城抗擊疫病所需的各項物資。因爲擔心天使軍的聖光之雨,大部分的人口被集中到了三十個安置點統一安置。
第七安置點。
在李子任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廣場。
「廣場兩邊各有三十個寬二百米的通道,每個通道又連接十棟足以安置一千人的安置樓。」第七安置點的負責人指向廣場的天頂,「懼留孫同志在前往津城之前,以指地成鋼加固了三十個安置點。」
「除了科研人員享受優待以外,其他不論是誰,都以工作單位爲分組,進行統一安置。」負責人讓李子任看第三通道,「所有人都一樣,四人一間房。」
李子任搖頭一笑,快步走向第一通道。
……
清光撒滿臨安,李子任坐在街邊,米迦勒站在他身旁。
「阿灼,你今天看見了嗎?」李子任低頭,輕聲發問,「辛勤一生卻一無所得,步步艱辛。可他們纔是供養這個世界的人。」
「我相信他們會改變這個世界,他們會聚在一起,凝聚出一股奔流浩蕩的力量。」
「會盪滌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污泥濁水,會清洗所有的腐朽落後。那以後,真實的、正直的、善良的都會被保護,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眼下的這場神戰,不過只是小小一個節點。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我想應當是人民。」李子任站起身,望着月亮,「最高委員會已經批准在臨安城外使用核武器了,爲了減輕影響,我們還是得主動出城,以免波及城中。」
「知道了。」米迦勒哼了幾聲不知名的調子,「子任,你說的這些,都會實現的。」
李子任點頭,兩人就這麼靜坐着。遠處有女子唱歌:「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青衣女子摟着白衣女子,兩人身姿曼妙婀娜,一步一扭。
青衣女子走到李子任與米迦勒身前轉了一圈,笑道:「看你們倆在這賞月,便好像看見千年前我阿姐和許官人一塊兒賞月時的景了。」
白衣女子快步上前作揖,「我家妹子無禮,驚擾兩位了。」
李子任搖頭示意無妨,白衣女子又一欠身,扭頭便訓青衣女子,「疫病嚴重,你一連幹了幾日,我見你辛苦,便帶你出來放風,現在看來該讓你接着幫官人配藥,免得你閒來生事。」
「阿姐……」青衣女子一撒嬌,白衣女子也不再責備,兩人漸漸走遠。
李子任看着她二人走遠的身影,嘆道:「沒有一個人置身事外。」
 
24.坐守興亡
梅丹佐正式告知米國,必須全力配合天使軍開展行動。對此發出反對聲音的學者政要,被聖光灼燒至死,整個西方世界的國家或主動或受脅迫,選擇站在諸神一邊。畢竟耶和華,仍然高懸在頭頂。《華盛頓郵報》頭版刊登文章,《我們怎可背棄神?》
除極少數的國家保持沉默之外,世界上其他國家選擇敦促華夏接受神軍。翌日,米帝國內轉入戰爭狀態,各大艦隊再次環繞華夏。反戰的聲音幾乎熄滅。
崑崙山,瓊臺。
男人腦後綁了個馬尾,嘴裏叼了根棒棒糖,朝御座之上的西王母揮了揮手,「元光阿姐!」
「今日才醒,原該打你一頓。」西王母見他來了,眼中笑意盈盈,「你八十年一醒的規矩,早該改改,也叫作與時俱進。」
「小弟該打,阿姐莫氣。」男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西王母身邊,「龍吉如何了,快讓我見見她。」
西王母擺擺手,「前幾日我斬了一山桃樹,用盡瑤池水,纔將她復生。可這孩子將一醒來,便又下山去了。」
后羿愣了片刻,才笑道:「妹子雖是冰雪摶造,卻是一腔熱血,始終難涼。」
「不講她了。」西王母從身後掏出一張木質長弓,「你持此弓,與我將那些成日在上頭轉悠的甚麼衛星都射去。也叫那些人,嘗一嘗睜眼瞎子的味道。」
后羿領命而去。
霜雪狂風,殘破的封神臺上,后羿的身形顯得有些渺小,他只是狂風暴雪中一個小點。他拉開長弓,風雪打在他身,一如那日日光猛烈、灼傷大地上的萬物。他並不孤獨,他的箭矢所指,亦是他身後華夏衆生所指。
弓上無箭,后羿說:「爲衆生。」
紅光便凝成了箭。
后羿閉目,心眼觀遍寰宇,「不夠。」
紅光便多了,一支、兩支、三支……
后羿喝道:「去罷!」
封神臺上無數紅光迸射,如倒懸流星,飛往天際,似乎越過千年歲月,那些高懸太空的衛星,在後羿眼中,與炙烤大地的太陽隱隱重合。護衛人民的英雄自然是沒有怕的道理!與此同時,華夏軍隊的導彈也拖着尾焰騰空而起。
羣星之上,浩瀚星海之中,有一女子撥弄星辰,流轉銀河,「我爲衆星之母!星辰聽我號令!保護北斗!」
這一天,第二炮連同后羿銷燬了米國的所有衛星,初步癱瘓米國的戰爭能力。鬥姆元君現身,凝聚星辰之力,保護華夏衛星。
耶和華這次取了中年男人的形貌,出現在衆天使之中,祂說:「米迦勒徹底墮入黑暗,無可挽回,無可救贖。」
「我的旨意將行在此地如在天上。」耶和華高舉右手,一場風暴在祂周身凝聚,聖光構成的旋風席捲無數天使,「沒有人能罔顧我意,更改我的旨意。我將衆天使更爲強大的力量,令你們完成我的設計。」
衆天使心中毫無畏懼,他們只需要知道耶和華的旨意,其餘一概全不需要理會。對於他們來說,神的旨意大於一切,沒有對錯;又或者說,在他們眼裏,神的每一個旨意,都不會錯。
於是集結了最強力量的天使軍終於開始進軍,目標是臨安。
耶穌、梅丹佐、加百列、拉斐爾這些被教徒熟知的名字,此刻都駐紮在臨安城外。除米迦勒以外,整個天堂的有生力量幾乎都到了臨安。
米迦勒站在臨安最高建築的頂層,遙望城外聖光燦爛的軍陣。他內斂神力,任憑凜冽寒風在他周身肆虐,原本俊美的面龐上也留下了歲月給凡人的印記。
李子任走到米迦勒身後,「冷嗎?」
「嗯。」米迦勒學着李子任的樣子,把雙手搓熱,覆在了臉上。
李子任遙指天使軍陣,「你看他們,一定很冷。」
「不。沒有冷,也沒有熱。我們被祂創造,執行祂的旨意。沒有誰生出過其他的想法。」米迦勒沉思片刻,繼續道,「又或者有,但是祂說,他們墮天,沉入黑暗,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李子任聞言一笑,「這麼說來,那位主還真是孤寡一個,一人唱的獨角戲,還要天下人陪他去演。」
翌日。
耶和華親自現身衆天使之後,祂使聖光強烈到無可遮擋,閃耀似濃霧的聖光籠罩整個臨安,每一個天使,都比之前強大了數倍。
人間軍隊只能提供火力支持,臨安城又成了神明的戰場。
金鰲島十天君擺下十絕陣,暫阻天使軍前行。
西王母顯出豹尾虎齒之古神相,持玉斧獨立休與山擎天崖,擂帝臺之鼓,擎天崖傳出鼓聲,響徹九天,陣動天地。
第一聲,號令洪荒百獸。
第二聲,召喚遠古萬神。
第三聲,喚醒五帝三皇。
自帝臺禱萬靈百神、洪荒巨獸,顓頊絕地天通以來,華夏諸神隱匿,數千年謀劃,而今收網!
西王母留九天玄女鎮守崑崙,親自率古神陣列馳援臨安。
 
25.匯洪流
臨安城中傳出了夔鼓如雷般的聲響,應龍化作人形,頂着龍角,拖着龍尾雙臂交替揮舞,奮力擊打着鼓面。雷聲龍吟響徹臨安,城外依舊聖光燦爛,可詩唱之音卻被穩穩壓住,再也不能傳到臨安城中。
伏羲扶着把木琴,閉目聽着如雷鼓聲。黃帝笑着走到伏羲身旁,問道:「怎今日來了,不找我要《清角》曲譜?」
伏羲看也不看黃帝,面無表情,「今日大家聚會,共同禦敵,原用不上那曲子。」
綠衣的牧童則在一旁幫腔,「正是正是。」
「小句芒也來了嗎?」黃帝捏了捏句芒的臉,又看向伏羲,「與我去見元光,對敵之策,當有計較。」
黃帝說完,卻也不管伏羲如何反應,只抖出監管天下所用的四面,闊步凌空,一步一步朝空中走去。
黃帝四首各自發問:「顓頊何在!」「炎帝何在!」「伏羲何在!」「少昊何在!」
中央天帝,居崑崙之上而轄領八極,華夏萬里,無一人聽不見黃帝之聲。東南西北四位天帝聽黃帝召喚,憑空出現在黃帝身後,只有顓頊一個因要維持萬民陣北方陣法,故留在冰城,由玄冥頂替。
「來!」五位天帝手足相抵,締結法印。黃、青、赤、白、黑五道光柱直插青冥,夔鼓之音傳遍世界,大雷音寺亦不聞佛號,只有戰鼓之聲。
五位天帝停在半空,只有黃帝、炎帝對視一眼,繼續凌空而上。
兩人每一步都分明是凌空虛踏,卻分明踏在大地上一般,大地在跟隨他二人的節奏。
已是最高處,黃帝與炎帝並肩而立,搖指九州大地,「稱作聖賢,呼爲天子,萬民蒙難,此時不醒來,何時醒來?!汝等不救助,何人可待!?」
驪山中戰馬嘶鳴,金戈之聲響遍四野,一掃六國的虎狼之師蓄勢待發。
少年將軍又舉起戰旗,他又慷慨而問:「何以爲家?」
又有滿身正氣的儒者指天怒罵:「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我民心之所向,即爲天意!」
神都之中,通天見華夏震動,神州熱鬧,拍手大笑。元始凌空一指,山河社稷圖驟然抖開,又是隨手一抹,臨安城中諸多建築全數消失,只留下空曠大地,留與各路軍隊駐紮之用。
「與我吩咐諸弟子,各自以土遁將臨安百姓撤來後方,此事甚急,不可耽擱。」元始吩咐白鶴童子。
大軍踏破羣山,戰馬嘶鳴之聲響徹天際,千軍萬馬全往臨安匯聚。
西王母見黃帝大步而來,迎上前去,「好久未見,還是神采奕奕,不愧是中央天帝!」
「什麼天帝,」黃帝整理衣冠,朝虛空鞠了一躬,又看向西王母,「如沒有農夫養蠶人,又要哪個去種,誰人去養?說到底還是衆生辛勞,養活我等閒人。」
西王母懶得理他,只輕笑道:「不必與我說,我瓊臺自古便與蒼生一心。」
蚩尤握着戰斧,走到黃帝身邊,「大軍陸續已至,不出半日,應能齊全。」
「元光,下令罷。」黃帝道。
西王母沉吟片刻,開始發號施令,「應龍、窮奇、畢方、九尾各率百獸自西側出城,衝入天使軍陣。
「肥遺、巴蛇、鳳凰自東側出城入敵陣。」西王母又繼續命令,「夸父一族緊隨其後。」
「刑天、風伯、雨師、女魃自上而下進攻敵陣。」
「由我引崑崙霜雪先入敵陣,爾等見霜雪呼嘯,便可跟來。」西王母最後緩緩躬身,「諸位俱是天生萬靈,元光在此謝過了。」
言下之意,九死一生,兇險萬重。
窮奇卻完全不理,只是似是害羞,他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又看了看西王母道尾巴,最後伸出爪子,撓了撓自己,「嗷!元光說甚麼,便是甚麼!」
炎帝身如烈火,聲如霹靂,「我等五人,除玄冥引東海之水進攻外,其餘四人自當與諸位一同入敵陣。」
西王母點頭應允,跨上青鸞,回頭遙問崑崙山:「你與我一道嗎?」
崑崙山哀鳴,萬山震動,滿天飛雪橫絕九州,飛速匯聚,圍繞西王母周身。西王母朗聲大笑,幻出玉斧,「也算與你共白頭。」
青鸞振翅,白雪相隨,而暴風雪中心,是猛虎怒吼之聲,是古神與萬山之祖的震怒之相。黃帝緊隨其後,衝出臨安城,直奔天使軍陣,騰蛇在他腳下,鳳凰與他並肩,蚩尤與他前方開路。
西王母凌空一斧,是崑崙之重,萬山所聚,天使即便奮力抵擋,亦難逃螳臂當車,徒勞而已。她每一斧出,都有無數天使墜地!
與此同時,撞入天使軍陣的還有一支凡人軍隊,爲首的那人架着八匹馬拉着的車,嘴中高唱:「白雲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西王母聽見這歌,只看了那人一眼,便緊盯着被聖光層層包裹的聖母瑪利亞。
往日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炎帝見西王母與黃帝衝進敵陣,便片刻不再猶豫,高聲喝道:「我爲萬火之主,烈焰當與我一道!」
伏羲撥動木琴,句芒聽出了調子,他揮着柳鞭唱和……
大海震怒,浪花擊碎了岩石,高有數千米的巨浪咆哮升空,浪花最頂端的正是玄冥。
少昊搖身一變,化作一隻巨大的玄鳥,鳥鳴聲震懾人心,遠傳千里,無數鳳鳥緊隨其後,直入天使軍陣。
臨安城外的天使軍陣中閃光不停,烈火、寒風、獸吼、聖光,交相輝映之中竟隱約畫成了一幅絕美畫卷,任何力量也不能重現、任何人也不能描述的畫卷。恰似造物主吝嗇的私藏品,在神明的生死之搏中才意外顯露。聖潔的天使被燒成枯草,七彩的神血又將枯草染爲繽紛彩虹。巨大的野獸從天際墜落,不知是創世之初的洪荒,還是滅亡前的兆示。
臨安城外,關羽眯眼,隨即猛地催動赤兔馬,凌空衝入軍陣!青龍偃月刀橫過,梅丹佐被掃去一半翅膀。天之書記怒目關羽,武聖不爲所動,再次催動赤兔,舞動青龍。
孟軻揮動浩然劍,磅礴劍氣出,激盪天際,斬盡諸惡。天使的鮮血濺撒在這位聖賢衣袍之上,他卻神色堅定,繼續出劍。
歷代鉅子持劍與規矩,望天際中諸神交戰的閃光,問身後的墨家弟子:「我等當如何?」
「廢明鬼!護萬民!」墨家弟子沒有一絲遲疑,「死不旋踵!是爲墨俠!」
鉅子以劍指天際,墨家弟子架木鳶呼嘯而出!
臨安城中已是一片平地,白素貞拉着許仙,走到西湖之畔,「官人。」
「你一日不來,我便等你一日;你兩日不來,我便等你兩日。」許仙搖搖頭,又握緊白素貞的手,「倘若這輩子實在等不到,那就下輩子。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世上人再多,總有看完的一天,總不如時間多。」
「娘子爲我一千年,我便等娘子一萬年,十萬年,等到爲止。」
「這釵由你收着。」白素貞將金釵付與許仙,「如我未歸,便要官人受獨行孤步之苦了。」
說罷,這位修行近三千年的蛇仙不再看永生所愛,只看了小青一眼,青蛇則微笑,萬般俱在不言中。
兩人足下輕蹬,一青一白兩道影子凌空而去。
 
26.臨安
霜雪環繞之中,西王母與瑪利亞隔空對峙,耶穌手持耶和華賜予的神輝,站在瑪利亞身後。
「你應閉目默唸我的名、數我的事,以洗脫你的罪。」瑪利亞於光輝燦爛中開口,她雖目視前方,眼神卻未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如不,將遭毀滅。」
西王母冷笑,心中暗道:連所謂聖母也成這般模樣,果然是撥弄萬物,主宰萬象。
「不若你先念我的名、數我的事,也好免你一斧之災,留個全屍。」西王母知瑪利亞已無意識,索性看也不看她,直盯着她身後的耶穌,「連你也是行屍走肉一具嗎?」
耶穌並不答話,只翻開聖經,一書經文從飛出,聖光閃耀其上,如千萬塊烙鐵一般,直朝西王母砸來。倉頡伸出右手,掌上繁複掌紋,數也不盡,恰如山脈縱橫,星海浩瀚。這一掌中是華夏文字,傳承千年,前承古聖先賢,後啓子孫萬民,功德之大,遠非那鉗制思想的聖經可比。漢字中蘊出千年墨韻,盪漾溫柔,剎那間便將那如烙鐵般的經文消解殆盡。
黃帝一掌既出,拍在耶穌後心,這位華夏天帝何等巨力,便是耶穌也難以承受,直往前撲了幾步,摔在西王母身前。
西王母看也不看耶穌,只順手提起玉斧,在這位所謂聖子脖頸之間轉了半圈兒。瑪利亞已久無波瀾,西王母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一斧朝瑪利亞劈下。
聖光驟然大盛,遠非耶穌或是瑪利亞可比。蒼老的手輕輕托住玉斧,向下一翻。西王母便在空中轉了個圈兒,向後連退數步,堪堪站穩。崑崙霜雪已久飛舞不絕,與聖光交相輝映,便如在太陽上下了一場暴雪,詭異至極。
西王母定睛看着璀璨之中的身影,正是李子任與米迦勒所描述的耶和華。這位被稱爲獨一真神的西方神明,終於與華夏頂級神明正面對峙。
「三友設下萬民陣,你等卻行動自如。」西王母尾巴在身後輕輕搖盪,豹瞳輕眯,「莫不是個偷師的小賊?」
耶和華竟搖了搖頭。
西王母呆愣片刻,耶和華伸手一指,聖光裹挾着光雨鋪天蓋地襲來。玉斧自行飛起,連轉九圈,勉力破開聖光,斧身卻也被聖光砸得千瘡百孔。
柳鞭遙遙抽來,春風十里,盎然生機,全在鞭上。春神句芒取了孩童形象,正是應春來生機勃發之意。可那柳鞭到耶和華身側三尺,便整根化作灰燼。耶和華並不回身,就有一道聖光照向句芒。
琴聲起,律動星辰,和諧萬物。伏羲十指聯動,似在剎那中爲天地萬物奏響無數樂曲,聖光也便消散這琴聲之中。
伏羲閉目繼續撫琴,輕聲叫住還不服氣的句芒,「你且退下,此間你插不進手,該去外頭幫忙。」
伏羲開口,句芒只好領命而去。眼下便有黃帝、西王母與伏羲三人對上耶和華與瑪利亞。華夏三神深知,瑪利亞與他三人差距甚大,原不可怕,只是耶和華在此,聖光燦爛數十倍於耶穌,即便他三人聯手,亦是勝算甚微。眼下只能竭力拖延時間,待其他幾位抽身相助。
耶和華再次舉起右手,這一次祂周身凝聚了一場新的風暴,這風暴既溫柔又狂躁,細膩毫末又似寬廣若宇宙,天際成了海洋,聖光爲海水,耶和華的神力便激起一道道狂風巨浪,朝華夏諸神席捲。
米迦勒振翼,血紅的翅膀從倉頡身前掠過,金剛琢拋起,正好護住倉頡。
「光明燦爛之景,卻是殺機萬重之象。」佛祖拈花微笑,繼而雙手一圈,便包羅天地,聖光之海亦不能逃出佛陀所劃下的藩籬。當日猴王一個筋斗,尚且不能逃脫一掌之握,又何況這雙手包羅,所謂聖人心胸有容乃大,便是此理。
瑪利亞欲上前相助,早有廣成子祭起番天印朝她天靈打來。番天印落下,瑪利亞被打得一跌,廣成子早已顧不得許多,連連催動神力,連打了一十八下,將那聖母打得進氣少了方纔停手。
「來!」黃帝再次抖開天帝四首,中央天帝,轄領八極。冰城之中顓頊閉目,締結法印。法印完,顓頊的清氣便飛速匯聚黃帝周身。共工看着漸漸消散的顓頊,只輕聲道:「你北方玄帝去後,天下萬川,即歸於我了。」
與此同時,少昊、伏羲、炎帝亦締結了與顓頊相同的法印。
四位天帝神隱,只剩黃帝一人。佛祖周身金粉飄散,菩提樹在他身後明滅閃現,無數菩薩、佛陀站在他身後,齊誦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西王母手中殘破不堪的玉斧消失了,隻手心中緩緩凝聚一股清氣。西王母將右手舉起,正對耶和華,笑道:「今日便是獨一真神寂滅的日子了。」
黃帝左手指天,右手指地,繼而雙手變換方向,一指指向無盡未來,一指指向已逝歲月。五帝清氣融合在一處,便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承受這般純淨強大的清氣。黃帝向前踏出一步,身體還留在原處,靈識則如入無人之境般走到了聖光之中。
聖光全然不能影響黃帝分毫,這位天帝緩步走到耶和華身前,面無表情。
黃帝靈識炸開,渾身消解無形,藏於靈識中的清氣飛速席捲開來,剎那衝散了聖光。佛祖連退數步,菩提樹消散,頂上現涅槃光。
清氣又迅速收攏,將耶和華團團包裹。
西王母飛身到耶和華面前,「你也脫出罷!」
耶和華面露微笑。
西王母雙臂大張,她周身紅色霜雪大作,紛飛之中的景象是這位上古神明主動選擇解體,化作清氣,溶於崑崙玉斧。玉斧化作血紅,米迦勒將其牢牢握住,走到耶和華身前。
「神。」米迦勒開口,舉起玉斧,「再見了。」
崑崙玉斧劈下,耶和華消散。無數天使煙消雲散,空中神血飄灑不絕。尚未平靜片刻,空中又有異香仙樂,慶雲萬丈,浩蕩而來。米迦勒一見這般排場,便知是元始。還是九龍吟嘯在前,玉虛宮掌教聖人飄然而至。
「劫數已至,豈能逃脫?」元始虛空一指,戰場上空現出一棋盤,正是休與山帝臺禱百神萬靈,與洪荒巨獸爲盟的帝臺之棋。
「進我棋盤中,同看大道成。」帝臺之棋放無限華光,又有盤古幡混沌氣助陣,元始天尊剎那之中將洪荒百神、萬靈俱收棋中。
九龍齊嘯,元始一抖盤古幡,轉身又回神都。
臨安城一戰,上古五位天帝、崑崙山瓊臺之主西王母紛紛神隱,西方耶和華一脈全滅,華夏衆多皇帝聖賢魂銷魄散。洪荒百神、萬靈被元始收入棋中。後世認爲此戰是和平來臨之前最殘酷的一戰,稱作「臨安」。
 
27.平靜
神都蘆棚內,元始與通天正在對弈,玄都大法師立在一旁,山河社稷圖則漂浮在棋局之上,放華彩毫光,正好罩住蘆棚。
「師兄神隱,他曾留下話,說你如若要出去打架,讓我二人不必阻攔。」元始放下一枚棋子,這棋子金色,「你如不去,也是好的。」
通天拿起一枚青色棋子放下,「師兄既去,八景宮難免劫掠,你不必回去,留在此處,坐鎮後方也好,上前拼殺也罷,都隨你去。」
玄都大法師欠身施禮,「弟子服從安排,決不擅自上前。」
元始看了看玄都大法師,又看了通天一眼,笑道:「如此這般,見你也戒了無明,自是好的,往後妙處,源源不絕。」
通天只是微笑,並不言語,片刻之後,才緩緩道:「耶和華一脈伏誅,形勢暫好,只是古神寂滅衆多,還不可掉以輕心。」
「此物喚作『空空盒』,盒中虛無不見天地,乃是開天闢地時我截取的一片混沌。」元始招手,玄都大法師上前,元始將空空盒給他,「明日與我去津城見卡俄斯,此物可用作防身。」
玄都大法師拜謝一番後離去。玄都大法師離去後,李子任與米迦勒纔剛剛落下雲頭,這邊血紅雙翼一收,揚起滿地煙塵。
通天見李子任與米迦勒來了,放下棋子,三步並做兩步走到李子任身邊,又一把手抓過李子任,將他拉至蘆棚內。李子任進了蘆棚纔看清,元始與通天這盤棋五色齊聚,若照老子說法,這一盤棋正叫人目盲。
元始則在一旁笑道:「此棋便是帝臺之棋,臨安城外我收百神萬靈用的便是此棋。」
「那已快準備齊全了。」李子任沉吟片刻,「只還差一戰。」
「你不必擔心,諸事妥當,明日便去見卡俄斯。」元始一揮手,收了帝臺之棋,「我這元始,也去見見他那原始,分辨玉石。」
話罷,元始閉目,頂上又現慶雲,通天頂上則紫氣磅礴,兩氣交相輝映,照耀九天,神都光芒燦爛,好似無夜。
李子任與米迦勒多夜無眠,只是靜坐,或講伊甸園中的往事,講李子任的少年歲月。神戰已至終焉,在諸神殺伐的過程中,無數凡人成了原不該存在的祭品。這份仇恨,即便是神明也不能抵禦。從第一個齒輪走動,這場戰爭就不可能以任何其他形式終止,除戰爭的一方滅亡外,別無其他可能。
一夜過去,李子任在黎明前淺淺睡了一覺。醒來時正在蘆棚之中,通天正拿着橡膠充氣劍舞太極劍。待通天一套劍法耍完,便回到蘆棚,朝李子任笑道:「拿出你的打神鞭來。」
漆黑的鐵錘交了出去,通天接過鐵錘,長嘆一聲,「這一朝,損我多少摯友,說一句萬劫不復,不動無明,卻始終難逃七情。」
「來來來!」通天一手指天,高聲唱,「身既死兮神以靈!」
黃、赤、青、白、黑五道光飄飄蕩蕩到蘆棚外,正是「臨安」一戰中散盡清氣的五位天帝。黃帝上前一步,通天起身相迎,這位九天之上的道尊深深地朝黃帝鞠了一躬。
「不必耽擱了。我五人殘魂破碎不堪,不能支持太久,你且施法罷。」黃帝退回其餘四帝之中,五人又是手足相抵,締結起法陣。
「從此以後,華夏數千年的喜怒哀樂,亦存於這打神鞭中了!」通天一指,五位天帝復又化作五道光,輕飄飄入了打神鞭。
通天又朝天一指,磅礴紫氣直衝雲霄,在天際緩緩凝聚了一個人影。青鸞哀鳴,環繞那人影來回盤旋,始終不肯離開半步。
「母親!」龍吉公主跑到來蘆棚旁,朝空中大喊。
通天又是一指,強大的氣流吹亂了他一頭錫紙燙。通天連續兩指,西王母的魂魄也終於緩緩下來,立在龍吉身前。
「孩子。」西王母看着龍吉,眉眼含笑,她看龍吉,似是再看一千年也不夠,「我去以後,你做什麼事,全憑你自己心意,你開心,我便開心。」
西王母與諸天帝不同,她便是一縷殘魂,也能調動崑崙山清氣。於是這位從開闢之初就存在的強大女神,最後看了一眼崑崙,便化作一道霜雪,毫不猶豫地走入打神鞭中。
龍吉吹了聲哨子,喚來青鸞,「先行一步。」
通天將打神鞭還給李子任,緩緩道:「大師兄那日所說,你應記得。今日二師兄已去津城,李灼從旁助陣,事到今日,祂決然按捺不住,你不可去其他地方,留在此處,纔是萬全。」
 
28.元始
說萬物未曾誕生之時,宇宙也還未出現,便有混沌,於是後世將此稱作卡俄斯,即一切之原點。而在卡俄斯之中又孕育出包羅萬象的蓋亞。蓋亞說:「她在萬物之中。」蓋亞死去,連軀體也被女媧消泯,稱作真正的了無蹤跡。卡俄斯也終於取了行走世間的軀體,出現在津城之外。他默立空中,未曾言語。
米迦勒驚愕地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飄在空中的卡俄斯,「他……」
「大象無形,豈拘一體之內?」元始拍了拍米迦勒,竟幻作了耶和華的樣子,「俱是隨心變化,皮囊而已。」
米迦勒看了看元始,又看了看卡俄斯,竟是一般模樣。卡俄斯也取了耶和華行走宇宙的化形。元始踏出一步,似被風吹去塵土一般,又變成了丰神俊朗的青年模樣,連頭上也還頂着通天嚷着要的錫紙燙。
「俱是一處出來,一樣也沒什麼意外,只是造化不同。」元始並不看身後的米迦勒,只道,「便如你一般。」
米迦勒知道元始所說何意,也釋然一笑,那位萬神至尊還在這鴻蒙之外,自己又如何因爲一副皮囊驚懼。
元始站在原地,又變幻一副模樣,如墨暈在水中一般,道袍上混沌流動,大道無形,右手捏一紅丸,其中是星辰璀璨,銀河漣漪變換。元始憑空在原地消失,出現在卡俄斯身前。兩人面對面而視,俱是神色平靜,毫無波瀾。
卡俄斯向前踏出一步,元始亦踏出一步。
卡俄斯又向前一步,元始亦跟一步。
此刻兩人相距,不過三丈。
卡俄斯再次向前,元始亦未曾停滯半刻,跟了一步。兩人各自放出混沌之氣,在這兩人身前,數丈之內,似有無數宇宙開闢毀滅,星辰明亮又歸於黑暗,瞬息之間,連日月也明滅幾番。
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玄都大法師忽出現在元始身後,他露出獰笑,緩緩打開空空盒,正對準這位與卡俄斯對決的道尊。元始與卡俄斯對陣,本是平分秋色,盒子一開,便是前後夾攻,即強如元始,也難免落敗。
通天在蘆棚內大笑,「來得好!」
大道尊先是一指,杏黃旗翻滾,綻開金蓮遍地,牢牢護住李子任。他又凌空一劍,劃破天穹,裁剪時空,剎那間將神都蘆棚連接了津城戰場。這場神戰將神明的力量無所保留地呈現在了人類面前。所謂法則,在這些強大個體的面前,覆手可破。
通天穿過那道破碎時空的罅隙,探出半個身子,高高舉起六魂幡,「你背叛了!」
六魂幡飄然滿天,將玄都大法師捲入其中。玄都大法師性如烈火,與老子的師徒之情更是深重。那日錄音機中老子所說,便是要元始與通天注意,他早已察覺玄都大法師已被操控,又或是已被換了個人。
元始聽見身後通天言語,不由搖頭輕笑。大道尊手中盤古幡招展,紅旗漫天而起,遮蔽天空,錘與鐮映在地上,遍佈四野。元始輕笑,「甚麼混沌,也打個印記罷。」滿天紅光歸於元始,這次這位大道尊頂上不再是慶雲祥光,而是紅光萬丈,錘鐮徽記。
通天又是一指,空空盒出現在米迦勒手中。米迦勒張開雙翼,凌空而起。米迦勒甩出金剛琢,老子殘魂從琢中出,復又握住金剛琢,大笑道:「我也與你一見大道!」
金剛琢一圈之內,無所不包,連混沌亦不能脫出。金剛琢出現在卡俄斯頭頂,不住向下傾瀉金光。
元始上前數步,與卡俄斯撞在一處。盤古幡便似奔流江水一般不絕捲起,將卡俄斯與元始卷在其中,盤古幡不住翻滾,照耀天地,紅光閃爍。
盤古幡不再翻滾,變回原來大小,飄飄從空中落下,正落回通天手中。那津城之外,又哪裏有元始與卡俄斯的影子。
米迦勒揭開空空盒,起在半空,將這一戰餘波盡收盒中。
神都蘆棚。
闡教與截教的二三代弟子混在一處,烏泱泱站了一片,人羣中時不時有「廣成子哪裏去!」「道友,你混元金斗好厲害呀」這樣的聲音傳入通天耳朵,竟是和諧無比。
通天一身道袍,臨風而立,他身後立着六魂幡,手中是盤古幡,「闡教、截教同出一源。兩位老爺歸於山海,我等三友,只有我一個還在此,與爾等說話。」
「神戰至此,已無退路。幾千年謀劃,金蓮都可枯榮一番,絕無中途而廢的道理。」通天上前一步,「凡人道者說太上忘情,我三人不同,便成了混元大羅,亦是情同手足,沒有忘情道理。太上不忘情,元始不忘情,通天也是一般。」
「封神還差一步,連我也要與兩位師兄同往,去見一見萬物之始。」通天環視一週,底下羣仙默立,繼續道,「到時華夏如何,全看爾等施爲。」
「各自去罷,如今人間用到,便是玉虛宮弟子可以死,碧遊宮弟子可以死,星宿可以死,甚麼帝君都可以死,唯芸芸衆生不可以死,如無他們,你等我等,甚麼神聖,都與那些行屍走肉別無二致。」
通天一番話說完,便又劃開一道時空罅隙,帶着李子任與米迦勒走了進去。
羣仙見通天走了,又三五成羣聚在一起,各自唸叨起來。
鬥母元君與觀世音走在一處,嘴上各祝安好,手上卻是一人緊握淨瓶,一人穩抓龍虎玉如意,莊嚴得很,連步子都如去見各自老師一般,平穩得過分。
兩人走出去許久,鬥母元君才道:「聽聞燃燈道兄已去了,幾千年未再見一面,如今卻說見不着了,不免可惜。」
「燃燈道兄捨生護法,不可惜。」觀世音摘下一片竹葉,付與鬥母元君,「便是大羅,亦難免私心。當日陣中我三人鬥你一個,今日如你苦戰,便點燃此葉,凡是天地之中,我必趕來。」
鬥母元君接過柳葉,學着佛祖姿勢,捏葉微笑。
 
29.孰制匠之
英招保衛戰結束後,華夏神明、英靈、人間中樞繼續進行最高會議下半場。
諸神無言許久,李子任也不急於發問,他只站在原地,在諸神環視之中,靜默等待着回應。
「何必無言?今日在此聚會,便是爲了將一切和盤托出,請兩位小友了結此事。」老子起身,走到李子任身旁,將食指朝李子任前額一點,「你看了便知。」
於是李子任周遭景象變化,不見了其他人,只有他與老子兩個。四周混沌一片,茫然無際,又似只有原地一點,再無半點多餘空間。
「我等誕生之時,也如凡人一般,渾然無知,如剛脫母胎的嬰孩。」老子往前一步,遙朝前方一指,「看見了嗎,那個光點,便是一切元始。」
李子任順着老子所指看去,又見隱約有一身影,雙手撥弄因果,戲弄時空。剎那,無數星辰綻開,這宇宙既溫柔又狂暴,如一湖之水,漣漪盪開,便是絢爛星辰歸於寂滅。
元始出現在李子任身邊,笑道:「那便是我三人的老師,亦是諸神源頭。凡你所見諸神,都是他肆意揮灑的結果。」
隨着元始敘述,李子任便看見三友的老師在向他三人講「道」。
「後世說什麼紫霄宮,可便連我三人也不曉得他在何處,他是何名。」通天出現在李子任身前,「大師兄講,強名之曰道,纔算勉力說出一二。」
「『道』捏造盤古,開闢你們的天地。」老子停滯片刻,雙手一攏,其中現出地球初生時的場景,繼續說道,「盤古便是地球,地球上又演化出繁榮萬物。」
老子嘆氣,「至此,『道』還是爲而不恃,不自生。」
李子任想了片刻,問道:「那麼後來,『道』又如何了?」
「繼續創造。」通天袍袖一揮,無數神明的幻象漂浮空中,從奧丁到蓋亞,連耶和華亦在其內,「這些所有,都是『道』的造物。」
「『道』將他們置於天地間的各個角落,成爲衆生的信仰。」元始眸中波瀾漸起,「他以此導演世界,操控萬物。」
李子任問:「如諸位所說,『道』創造世界,化育萬物,又何必如此。」
「盤古與我等,是『道』所捏造,受他轄制,凡人卻是盤古軀體上繁衍而出。」女媧頓了頓,「如凡人需要心跳循環周身,『道』也需要力量。也便因此,諸神被安排到世界各處,汲取隱匿衆生之間的力量。」
李子任若有所思,「『道』既能化育萬物,凡人身上,又有什麼是他非要不可?」
「凡人有『靈』,『靈』生於恐懼、迷惑與所謂信仰。」西王母眼中波瀾無驚,一如崑崙山不化白雪,「『道』以此爲食。」
「『靈』?」李子任問,「又如何收集?」
「我們嘛,原先也同其他神明一般,俱聽『道』的安排。各自司掌大小諸事,戰爭、水火、瘟疫,陷於恐懼之中,四周俱是黑暗,茫然天地之間的凡人,便要信神,『靈』也就經由我等,被源源不斷地創造出來。」
李子任周身景象又一變換,大雨瓢潑,天穹破裂,正是女媧補天時的場景。
「我補天,亦是『道』的安排。」女媧扭動着蛇尾,輕聲嘆氣,玉臂一挽,掬起五色石,「有災厄,便也要有拯救,這樣信仰纔會更爲虔誠,『靈』也便越多。」
女媧見李子任默然無言,便繼續道:「但是後來,『道』操控我們的提線,被斬斷了。」
李子任下意識地看了米迦勒一眼,發現米迦勒也正看着自己,他既擔憂又困惑,「道」曾操控女媧、三友這些強大神明,那麼作爲耶和華的造物,米迦勒墮天,站到自己身邊,所謂「提線」應已被自己斬斷,可又是如何斬斷的?
米迦勒卻已先行問道:「創造與被創造的聯繫,可以被斬斷嗎?」
女媧輕笑,「血親尚有反目,何況這說不明白的甚麼創造。你自己,不就是斬斷那聯繫的最好例證嗎?」
「這提線……」李子任依然關心這個問題,他繼續問,「是如何被斬斷的?」
「是此方衆生。」老子聽李子任這般關心這個問題,便看了看米迦勒,心中瞭然,拍手大笑,連說話的調子都輕快了不少,「天下衆生有一物,喚作『識』,衆生求索而得,叩九天之門,窺天地正道。『識』是衆生自己的,與『道』無關,也便不受操控。」
西王母繼續老子未說完的話,「『識』愈強大,衆生的力量愈強,『道』便愈無能爲力。」
李子任略一思索,問道:「『識』從何而來?」
元始答道:「不屈之心。」
通天答道:「求索之慾。」
老子答道:「七情六慾。」
「『靈』與『識』此消彼長,這二者都是凡人獨有,如照今日所說,便是思維、思想,便是撬開腦子也看不見,卻又無形間支配着你等言行。」女媧看了一眼李子任,一甩蛇尾,無數華夏先民奮鬥的場景出現在李子任四周。
「所謂實踐出真知,經由造字、止水諸事之後,華夏衆生的『識』已悄然阻絕了『道』的觸手。我等也因此脫出了『道』的掌控。」女媧說完,手中浮現出不周山摧折的場景,「於是我等諸神,見了凡人之中第一批覺醒者,定下了千年謀劃。」
「計劃是爲了阻絕『道』對凡人的干涉嗎?」李子任思索片刻,補充道,「如傳說沒有錯,那麼不光不周山折斷,連絕地天通、商周大戰都是這個計劃,對嗎?」
「是了,凡人之中最早一批的覺醒者與我等謀劃伐天。」西王母看着李子任,微笑道,「那時可算是小心謹慎,半點不敢大意。」
「籌謀完畢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共工與顓頊以爭奪天帝之位爲名頭,打了一架。」西王母說着便又笑起來,似是覺得這個理由可笑至極,「他二人原是至交好友,那日大戰,算是做給『道』的第一場戲。」
「大戰之後,共工摧折不周天柱,天傾西北,地不滿東南,從此百川入海,人間初定太平,少了水患,自然便不用再那般篤信神明。」
顓頊憑空出現在李子任身邊,他一身裁剪得體的黑色西服,面龐冷峻,皮笑肉不笑,「第二件事,便是絕地天通。」
「往古之時,萬物百獸,俱可成神。」顓頊緊盯着李子任,發問,「聽起來很好罷。」
李子任也盯着顓頊,他心中已有了猜測,「登神的凡人,會讓其餘凡人看見登神有望,『道』便有更多的『靈』,此消彼長之間,『道』又可以重新掌控華夏大地。」
顓頊朗聲大笑,「我請帝臺擂起鐘鼓,聚洪荒諸神於休與山,歃血爲盟,定下千年盟約。從此洪荒百獸萬神,絕跡人間,沉於黃土,等待收網。玄圃天宮與崑崙山亦隱匿行跡,不再接引任何一個凡人。」
「萬物俱在『道』眼中,即便我等能躲過操控,言行卻是萬萬難逃。」女媧又向前兩步,掌中浮現出山河萬物,「但有兩樣例外,一是民心所繫,即是『識』之所託;一是這山河社稷圖。那日女媧宮中,子受遮蔽『道』眼,與我等諸神,計劃第一場封神。又有姬昌奪天地造化,他與子受是民心所歸,羑里城中,『道』也沒能窺視。」
女媧想起了那日女媧宮中,殷商天子在殿中大喊「姐姐」的模樣,「子受離開女媧宮後,他便令天下知道他瀆神之事。而後便是我等藉此機會,發動神仙大戰,人間換代。」
「封神榜上有名之人各有神職,受玄圃天宮管轄。」通天一頓,「無名之人則借弱水潛入冥府,由后土神藏匿。」
李子任若有所思,「冥府可以躲過『道』的眼睛嗎?」
西王母笑道,「有怨氣滔天,亦有人間大愛,無數往者『識』之所繫,自是觀不明。」
「後世人皇,亦是這個謀劃的參與者。」西王母隨手掏出一個蟠桃,丟給米迦勒,「金人承露,彘兒以求仙之名,躲避『道』眼,邀我一見。他罷黜百家,是謀劃中的一環。」
李子任不再言語,在腦中消化這一切,他沉默許久,纔再次開口,「今日這場戰爭,也在謀劃之中嗎?」
老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在謀劃之中,也在謀劃之外。華夏大地上不能再爲『道』產出『靈』時,便是我們與『道』一戰之日,在與『道』一戰之前,要與其餘諸神爲敵,這是不錯的,也在我等謀劃之中。只是按照伏羲與姬昌推演,這場大戰應在三百年之後。」
「時間有這麼大的出入?」李子任一頓,繼續問,「以什麼作爲推算的根據?」
「清氣與人心。」老子緩緩開口,「我先前說清氣有數,只是其一。『道』揮灑之間,便有無數清氣,但是自絕地天通之後,『道』不再釋放清氣,清氣才變得一日少過一日。而三百年後,也正是『靈』最稀薄的時候。」
「但是百年之前,你們建立新國,竟將那生於恐懼、迷惑與虛妄信仰的『靈』徹底驅逐,大大提前了戰爭的時間。」
「『道』眼見偌大地方竟沒有一絲一毫的『靈』產出,便再也坐不住了。」女媧粲然一笑,似是等待已久,終於到了終點,「西方諸神在『道』的驅使下,發動了這場戰爭。『道』只需要輕輕撥弄一根弦,戰爭的目的便從一開始爲了清氣,變爲不死不休的戰爭。」
「這是我們的猜測,但是西方諸神亦不是瓜皮。英招山保衛戰後,他們依舊不退,反更加瘋狂,便可確定我等猜測不錯,『道』已經開始逐步蠶食他們自己的思想了,操控他們完成這場得不償失的戰爭。」老子輕笑一聲,「這等有爲之『道』,已爲自己敲響了滅亡的序曲。我等謀劃的終焉,已備好了。」
「這是第二次封神,我等都會寂滅神隱,歸於打神鞭,助你去天上之天,萬物之外打一打這化育萬物的獨一至尊。」
 
30.終焉
時空罅隙之中,漆黑無底,不論是三友至尊還是往日的大天使長,都沒能在此處放出零星光亮。李子任見四周漆黑一團,開口問道:「便是從這裏去見『道』嗎?」
「『道』無處不在,卻也不能尋見。只有揮灑創造時,『道』纔會建立與此處的聯繫。亦只有那時,我等才能逆流而上,去見他一見。」通天搖搖頭,笑道,「只爲此一樣,我多少故交老友,全數神隱。但求一個諸神寂滅,那時『道』便會重新捏造西方諸神,捲土重來。聖光燦爛中西方諸神重生,我等全數神隱,衆生自然拜服,『道』所能收割的『靈』也絕非這所謂神戰能比。」
米迦勒右手緊握,手心泛起了青白,「只有一次機會,倘若失敗,前功盡棄。」
「是了,只有一次機會,倘若失敗,華夏諸神早已隕落殆盡,而『道』所揮灑的新神又滾滾而來,那時便無計可施了。」通天還是一笑,言語中的調子難掩輕鬆,「事到今日,只能這般解決。」
通天揮手畫出一圓,如清圓湖面,平靜安寧。通天伸手在圓心輕輕一點,圓中便顯現出罅隙之外的大戰場景,「既已謀劃,不必多想。此處有山河社稷圖,『道』看不進來,便看看外頭罷,待『道』準備創造新神,我便打開玄門,送你去打一打我三人的老師,獨一至尊。」
蘆棚外的各路神聖早已各自離去,按照人間中樞的命令奔赴各大防禦陣地。強大的神明雖然逝去,但是「道」所馭使的其餘諸神已然變爲傀儡,雖然沒有任何心智、戰術可言,卻也不懼生死,只有毀滅一個念頭。
共工的下半身已經全部消融,維持弱水消耗之巨,他已難承受。上半身漂浮空中,時不時有豆大水滴落下,虛弱至極的水神怒吼一聲,衝出冰層,撞入弱水,一如當日摧折天柱、改變大陸時的毫不猶豫。弱水得到共工清氣,似乎變得雀躍不少,流速更快,保護萬民陣北方陣法的結界也愈加嚴密。
龍吉公主繼承西王母的職責,與通天、李子任別後,便駕青鸞,引霜雪,橫絕九州,坐鎮崑崙絕頂。鳳鳥哀鳴,崑崙震動,似在爲故去的舊主悼念。鳳鳥的鳴叫愈發淒厲,原應當在天池洗羽的神鳥終也顯露出全部鋒利,隨着崑崙山元凰一聲響徹天際的鳳鳴,天下間的神鳥俱是振翅跟隨,如涓流匯聚成江河一般從華夏各地匯聚神都。
諸神的打擊自天空、大地、海洋發出,凝結人類最高科技的武器在空中綻開的火焰似佳節燃放的爆竹一般在天際頻頻作響。華夏人口銳減,象徵人類精神與科技的建築被毀滅。
大決戰開始了。
因由萬民陣的影響,西方諸神與華夏將士的戰爭近乎肉搏,蘑菇雲下升騰起了諸神血肉、凡人怒吼。三宵主動神隱,各自引黃河水衝向西方諸神軍陣,觀世音閉目微笑,又現千手法相,持定刀槍劍戟火炮導彈,以戰止戰,慈悲衆生。
「這是人間!」有戰士吼道。
死了這樣多的同胞,即便是諸神,又如何能夠對抗這種仇恨?焦黑的屍體扭曲成奇異的姿態,原本應是光輝燦爛的俊美面龐,只剩下焦炭中的醜陋。有戰士犧牲,然後便有戰士跟隨。
鬥姆元君站在太空,靜靜看着人間大戰。許久之後,她輕聲道:「時機已到。」
衆星之母將帝臺之棋遠遠拋出,棋盤合滿天星辰之位,放出無數棋子,而每一棋子,都是洪荒百獸萬靈所化。星光萬道從棋盤中直射華夏大地,星光照向了西方諸神。還在拼殺的神明或被星光洞穿頭顱,或被破碎軀體。
棋子破碎,神明消亡。
通天眯眼看着大戰,陡然一驚,「來了!」
「事已至此,我便不多說廢話。我擺誅仙陣,破天地萬法,諸多桎梏。」他三人彼此看不清對方神情,「你思緒到何處,『道』便幻化何物,最是惑人心智,萬不可半點猶疑。」
李子任看向米迦勒,又說了那一句,「今夕何夕,生死無忌。」
通天懶得搭理他倆,揮手在這時空罅隙之間招來誅仙四劍。
通天伸凌空虛指誅仙四劍,高聲問道:「誰人執劍!?」
「縱是神仙,也不得自在。」老子緩慢凝聚身形,又伸手握住誅仙劍,「道友何在!」
老子主動走入誅仙劍,身消道殞,只爲今日!
天地玲瓏玄黃塔再次出世,又放無數光,照耀時空罅隙光明燦爛,直比天宮聖境。又有三聲鐘響,上清、玉清、太清三位道者再次出現,各執一劍。
誅仙陣起,老子以誅仙劍遙指前方,「往太古無數年歲!」
於是在這位道尊的劍尖,時間流轉,重置億萬歲月,罅隙盡頭,似乎可隱隱見「道」。
上清道人後退一步,將絕仙劍虛空橫置,「爲身後萬世安寧!」
時空罅隙徹底被封閉,李子任與「道」一戰不論如何,或成或敗,即便功虧一簣,也不至一同湮滅。
玉清道人以陷仙劍朝身側橫掃,唱:「以百姓心爲心!」
衆生之「識」,匯聚於李子任的打神鞭。
太清道人執定戮仙劍,朝上一指,「爲!人!」
四柄仙劍合爲一把,老子與三清道人消散無蹤。
通天抓過仙劍,將三寶玉如意朝上一敲,敲了個粉碎,血色如意的碎片凝結在仙劍之上。隨着這位上天入地、浩蕩八極、第一可愛劍仙凌空揮劍,血紅的劍氣打開了罅隙盡頭。
「去罷。」通天的軀體漸漸透明,即將歸入打神鞭,「打他。」
李子任手握着打神鞭,朝罅隙盡頭的終焉走去,他並非踽踽獨行,米迦勒就在他身側,無數的犧牲亦跟在他的身後,或是走在他的前頭,共同譜寫這已定結果的終焉,或是從此太平,或是前功盡棄。李子任極度厭惡違心順從旁人,可這次,他欣然領受。
他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有戰火中罹難的衆生,也有慨然赴死的將士仙者,隨後而來的便是世間諸惡,燒殺搶掠,一刻不停。
「道」在以這些畫面動搖李子任。
李子任搖了搖頭,輕聲嘆氣,嘲諷這化育萬物的「道」,始終高高在九天,狗屁不通。
李子任定睛盯着罅隙盡頭,開口唸道:「無非一念救蒼生。」
幻象盡數破碎,打神鞭投出衆多虛影,正是數千年前到今日陣亡的凡人與仙者。李子任每踏出一步,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他身側。爲民請命的、埋頭苦幹的、捨身求法的,好像將一壺酒澆在汗青之上,一把火燒出了千古風流,同往一處。
人越來越多,時空的罅隙也被擠成了朝天大道,李子任早已不是主角,也不是中心,他只是這洪流中渺小一個被衆生選出的封神者。
過了玄門,「道」卻毫無蹤影。
李子任走到人羣之前,說:「我不要適者生存!」
「也不要強者爲尊!」
「更不要瀰漫所謂神恩的點滴雨露束縛人類前進的偉大步伐!」
「我要人類從此從無意義的苦痛中解脫,我要撕下諸神虛僞的臉譜,我要拔除建立在人類苦痛上的一切宏偉奇觀。」
李子任不再開口,身後的凡人仙者各自訴說着自己的願望。
「要風調雨順!」
「要豐收!」
「要給家鄉修路!」
「要和平!」
「……」
各式各樣的願望充斥着天外天,「道」始終未肯露面。
李子任又上前一步,「我們說了這樣多,你這個『道』卻還不出現,東方應當要天亮了。」
鐵錘狀的打神鞭自行飛離李子任右手,懸在半空。遽然間紅光遍佈每個角落,將天上天映得通紅一片。
李子任說:「人類應當要享受正當的幸福。」
「道」終於被迫顯形,並沒有一個固定的形態,如通天所說,想到什麼,「道」便化作什麼。
「道」時而化作英招山英靈,時而化作平凡衆生,又有時會變作米迦勒。紅光照耀下的「道」似乎極爲不適,形態變換愈加頻繁。
可李子任內心,卻平靜無比。
隨着李子任一步一步走向「道」,打神鞭也緩緩向「道」貼近。
李子任說:「人間正道是滄桑。」
打神鞭落下,輕輕敲在「道」的頭頂。
紅光綻開,席捲一切,天空無一物,李子任隱約看見女媧嘻嘻一笑,推了他一把,他下意識地抓住米迦勒的右手。
又回到了時空罅隙,無數星辰從李子任與米迦勒身旁掠過,巨大的拉力讓李子任難以承受。
米迦勒微笑,「子任,放手吧。」
李子任不答話。
打神鞭陡然爆發出一股溫柔的紅光,將米迦勒團團包裹。
又是神都蘆棚,李子任站在原地,米迦勒卻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米迦勒似是發現有什麼變化,他用力一抖,想招出翅膀,只是連半根羽毛都沒有出現。
他抬頭看着李子任,「神力消失了。」
李子任咧着嘴,難掩笑意,「是啊。」
廣播:「不可戰勝的中國人民再次取得了偉大的勝利!這一偉大勝利,標誌着人類從此擺脫桎梏,走向屬於人類自己的全新未來!過去、現在、將來都將證明!人民必勝!」
李子任想說什麼,但是又發現好像實在沒什麼可說,說什麼也都不合適,他只是抬起頭,看米迦勒,米迦勒也正看着他,於是相視無言,繼而大笑。
有朝一日山河仍在,人類創造的文明或沉於深海,在滄海桑田中被風沙掩埋,又或是揚於天際,在浩瀚星河中駛向未知的遠方。那都是以後的事。
番外·任子爲之
李子任和米迦勒各自得到了一枚英雄勳章,米迦勒也總算落了戶口,不再是黑戶。
週六清晨,李子任坐在沙發上看早間新聞。
李子任淺淺抿了一口牛奶,朝臥室喊道:「阿灼,準備準備要出發了。」
米迦勒隨手往嘴裏塞了個口麪包,道:「明天想喫糖醋里脊和拔絲地瓜。」
「幾個月,你長了十來斤肉。」李子任關了電視,起身披上外套,「活像個懶貓。」
米迦勒坐在餐桌前,頭也不回,「喵喵喵。」
李子任瞥了他一眼,「你倒應得順口。」
兩人磨嘰了十來分鐘,纔算是準備妥當。米迦勒坐在副駕,繫好安全帶,擺出一副懶得開車的架勢。
李子任卻盯着米迦勒,開口安慰,「等你再排到,一定能考下來。」
「???」米迦勒扭過頭,拿出眼罩戴上,「出發。」
李子任輕笑一聲,踩油門,出發。米迦勒已經考了一次駕照,據他說是因爲覺得太過簡單,大意了。
在中樞全力支持下,魔都開始重建,並改名爲:定海市。遠處的大型機械轟鳴作響,川流不息的車輛將地面縱橫出了大小道路。李子任遠眺過去,寥廓天地間的魔都廢土竟是欣欣向榮的景象。原本要建的雕像也在孫悟空、哪吒、觀世音等人的極力反對下取消。
龍吉進了編制,成了一名劇團演員,導了一部話劇,叫作《崑崙兒女》,首次演出就在定海市,慰問一線工人的辛勤工作。龍吉思來想去,邀請尚在定海市的好友。
李子任停車,看了一眼搭在工地上的臨時舞臺,繼而伸手摘下米迦勒的眼罩,道:「到了,大懶貓。」
米迦勒伸懶腰,理了理頭髮,又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衝!」
龍吉見李子任與米迦勒說笑着走來,便遠遠揮起手來,兩人揮手回應龍吉,繼續慢悠悠地走着。龍吉三步並做兩步到二人身邊,直接拉他們去了後臺。
觀世音手中拿着柳葉狀的眉筆,在鏡子前細細描繪,她還是昔日法相莊嚴,慈悲面目。
李子任走到觀世音身後,正想打招呼。
觀世音:「子任,你過來,讓他停在原地,別靠近我。」
米迦勒:「......」
「菩薩。」李子任笑着問觀世音,「《崑崙兒女》你也參演嗎?」
觀世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子任同志,你知道的,這世上已沒有什麼神仙佛祖了。」
「我叫官世。」官世站起身子,走到米迦勒身旁,「與李灼一樣,現在爲人民服務的。」
龍吉倒了杯水,道:「是我邀請的,官世同志只演這一場。她向中樞打了報告,申請了一筆經費,說是要把華夏的各地區走一遍,出一份報告。」
李子任看向官世,問道:「什麼報告?」
「前幾日看了新聞,說是即在眼下這樣的環境,一些壞毛病、臭習氣,又捲土重來了。」官世早坐回了鏡子前,繼續化妝,「我運氣好,能活到今天,可許多人,是爲此犧牲的了。」
官世放下眉筆,披了件軍大衣,「我總不能像從前一樣,當個太平泥塑,一百年也是一個微笑的表情。」
李子任也見了官世所說的那條新聞,如官世不做這件事,恐怕他與米迦勒也要做個出頭鳥。
還是米迦勒打破沉默,「子任與我原來打算在兩議上提這件事。」
龍吉將話接了過去,「也還是要提的,鬧了個天翻地覆,如今要讓辛苦了一輩子的人再受氣?我第一個不同意。」
幾個人前前後後又聊了許多,龍吉與官世似是打開了話匣子,從那日神都一別一直講到此刻。官世講到動情處,竟然紅了眼眶,笑罵:「狗屁神仙忘情。」
龍吉要準備演出,最先離開。
官世與米迦勒對視片刻,兩人都沒有說話。李子任只好開口:「這黃浦江頭是掛不了阿灼了,不如官世同志掛點其他什麼東西上去?」
米迦勒扭頭看着李子任,「???」
官世道:「自然是要掛的。」
三人又囉唆了許久,最後李子任從揹包裏拿出破碎不堪的盤古幡一角,「道尊神隱,無處可以歸還。這一角是中樞特批,留與道尊弟子,其餘的送往華夏博物館。」
官世接過盤古幡妥帖收好,嘴上卻道:「一塊布而已。」
李子任懶得理她,換了個話題。
……
定海市雖未重建完成,但是燈光依舊明亮半天。演出開始,燈光熄滅。李子任與米迦勒在觀衆席,聚精會神地看着舞臺上的動靜。
漆黑寂靜之中,一道光柱遽然投下,光芒中的紅衣女子踏着崑崙絕頂,風雪在她身邊飄飄起落。她環視黑暗,又猛然高舉玉斧,「日光灼灼!」
她又喝道:「月華皎皎!」
於是日月在她身側飛舞盤旋。光影交錯之中,又有零零碎碎的細小光點浮現跳躍。
她於霜雪中揮舞着玉斧,「我豈會忘記,夜空中的羣星!」
日月離開她身畔,羣星也高掛夜空,舞臺明亮了起來。舞臺上有瓊臺,有若木,有日月洗羽棲息之地。其中又有崑崙仙人,各着戎裝。
「崑崙兒女們,請回答我!是誰擎起了日月,撒光明於人間!」
「是崑崙!」
西王母高舉玉斧,紅衣飄飄,「那又是誰架起了崑崙,供養了我等!」
龍吉在崑崙仙人中首先喝道:「是工農!」
西王母又問:「農民如何?」
「播撒黃土,鞭抽稻花,供養天下!」
西王母向前一步,繼續問:「工人如何?」
「揮灑汗水,錘鍊鋼鐵,鍛造人間!」
西王母躍下崑崙絕頂,走到羣仙之中,「工農受難,我輩如何?!」
「工農所向,即爲我之所向!工農所往,即爲我之所往!」
西王母以玉斧搖指天際,「是天如何?!」
羣仙答:「便與工農同心幹,教日月換新天!」
西王母紅衣,行於衆人之前,紅衣飄飄,直往高處。
……
演出結束,觀衆各自散去,討論的聲音卻在人羣中未曾斷絕,有人大受激勵,也有人接連誇讚龍吉美貌,總算反響不錯。
李子任與米迦勒去了後臺,等龍吉退場。李子任沒有想到,官世飾演的角色只是羣仙中的一個,並沒有單獨戲份。
龍吉還是演出時的一身戎裝,李子任拿着手機,湊到龍吉身前,「你看,各個平臺都在討論這場演出。」
「有人討論就好。」龍吉開始卸妝,她自顧自笑了笑,神色十分得意,「怎麼樣,舞臺效果不錯吧。科學院十分支持,說是中樞重視,力求還原。」
米迦勒難得主動插話,「不少人以爲崑崙諸神沒有神隱呢。」
社交平臺上《崑崙兒女》的熱度許久沒有退去,官世退場後沒有回後臺,只給李子任來了個電話,說她已經去長見識了。
李子任與龍吉告別之後,便和米迦勒驅車回家。李子任的書房亂而有序,照李子任的話說就是,你不可以整理,一整理,東西就不見了,倘不整理,這些書籍筆記在哪兒,他都曉得。
米迦勒用電飯煲預約了第二天的粥,而李子任則伏案奮筆。他揹負太多,責任與榮耀同時在他雙肩。第二日,署名李子任的《關於改善一線體力勞動者薪資待遇的倡議書》應聲而出。
觀世音改名官世,並打了報告,申請經費長見識,而第一份報告,則狠批移風易俗不到位。
李子任與米迦勒躺在沙發上看晚間新聞,兩人各自一杯咖啡,打算熬夜規劃下一階段。
電視中主持人播報:官世指出,要堅決打擊破除一切的陳規陋習、封建迷信,堅決同打着信仰自由旗號愚弄人民的任何個人、組織展開鬥爭。要全方位、多角度以羣衆喜聞樂見的形式開展移風易俗宣傳工作。
翌日,暱稱爲「部拎部拎我好閃」的金靈聖母發佈動態:我讀懂官世的口型了,她明明在說:「我!觀世音!菩薩!都下凡了!沒神仙了!還信誰?!」
李靖傳授育兒心得的直播中彈幕此起彼伏,都是:哈哈哈笑死了。
哪吒成了花滑運動員,紅蓮飄飄,視覺效果很棒。
廣成子因爲第三次被截教弟子灌醉在臉上畫烏龜而上熱搜。
西遊記確定重拍,由孫悟空飾演孫悟空。
一年間,李子任與米迦勒走訪不停,形成調查報告。兩議上,李子任、官世、龍吉等連續提出四份重磅議案。
戰後的重建工作還在繼續,廣場被日光打得通紅,太陽的光焰輝煌燦爛。老兵默立,他用口琴爲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吹奏了屬於人類最崇高理想的曲子。曲終,四周並不寂靜,但卻無人爲他歡呼,人羣或忙於來日生計,或囿於舊日苦難。那未曾被吹奏的兩個音符,似在訴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如日月輪迴,晝夜交替,一如春風又綠,萬木生長,一如野草星火,燎原漸起。就在明日,或是明日之明日,朝氣蓬勃如八九點鐘的太陽那般新生的革命者,就會從往日革命者的手中接過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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