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流掃雷小隊長／人選之人：造浪者 - 處處是政治，但處處不談政治—這不是我期待的”政治”職人劇

作為一個可能比一般人還要更常關注政治的觀眾，當我第一次聽到大慕影藝要製作《人選之人》這部影集時，我是真的超級期待，不僅僅是因為以「政黨幕僚」為題材的故事相當新鮮且令人好奇，更是因為台灣可以說是全世界最瘋迷選舉的國家，獨特的選舉文化甚至可以讓各國政治學者在台灣的大選期間千里迢迢來到台灣觀察研究。

在「瘋選舉」的獨特文化背景下，當第一部揭開台灣政客幕僚們工作的戲劇作品出現時，實在很難不讓人引頸期盼，好奇這個作品會帶我們進到一個什麼樣的世界當中，揭露哪些令人意想不到工作內容。然而相當可惜的，猶如我的標題，《人選之人：造浪者》可以說是處處是政治，但處處不談政治。

以免誤會，我先強調，我並不是說《人選之人》難看或是糟糕，它絕對可以說是一部優秀的影集，精準的鏡頭語言搭配流暢的剪輯，再加上廣獲好評的自然台詞與表演，你絕對可以說《人選之人》好看，甚至可以說它是台灣目前表現最好的職人劇。

但扣回標題，這不是我期待的中的”政治”職人劇，我們可以看出，比起冷冰冰的政治議題，主創團隊們更想談的是溫暖有人情味的「職場生活」，這樣的選擇完全沒有錯，也是因為這樣的選擇，我們才可以看到那麼鮮活與貼近觀眾生活的眾多角色，令人有強烈的代入感。

可就是因為聚焦在了角色的「職場生活」，「選舉」、「政治」與「政黨幕僚」這三個較為新鮮的元素都只成了陪襯，我可以大膽的說，今天將政黨幕僚的身分抽換掉換成其他辦公室工作，對這些角色的困境與成長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他們依舊會面臨到「工作與家庭兩頭燒」、「性騷擾」與「個人與團隊價值觀衝突」等困境。

換句話說，《人選之人》的絕大多數情節安排沒有讓我看到，非政黨幕僚這個職業不可的原因，「外遇」、「性騷擾」與「官場鬥爭」這些情節，改放在一般的職場環境中也都可以成立，因此本劇特定將角色設定為「政黨幕僚」所達到的效果只有讓人對這個故事感到新鮮，而其實沒有真的讓人看到這份工作後面的真實，這點我覺得相當可惜。

舉個例好了，這也是我自己最不喜歡的部分，也就是「角色過度臉譜化」，簡單來說，就是本劇的主角就是純正好人，壞人就是十惡不赦，兩者間沒有太多的模糊空間，可是對我來說政治工作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模糊的事情，因為它牽扯到的是人的感性，就如劇中林月真主席所說：「大部分的選民都是不理性的」。

所以對我來說，做政治沒有所謂的「正不正確」，只有「選民接不接受」，聽起來很荒唐，但這就是現實，舉例來說我認為「多元成家」是正確的，但一定有人覺得是不正確的，假設我身為候選人，當然可以堅守自認的正確，可是我就必須承擔選不上的後果。而殘忍的就是選不上，就算價值觀”正確”，又能改變甚麼呢？

這就是「政治工作」最為有趣的地方，它充滿了大量的道德模糊，它不斷地對人性進行詰問。我相信《人選之人》的創作團隊絕對有意識到這個概念，因為在討論「死刑」議題的時候，角色跟觀眾就一起踏進了價值觀抉擇的兩難當中，大多數的選民支持死刑，因此如果明言反對死刑那可能就選不上，可是選不上就沒辦法改變，我認為這樣的掙扎可以造成最精彩的戲劇衝突。

但很可惜主創團隊們並沒有深挖角色們在政治價值觀中的掙扎，而是淺嘗則止，將主線帶回角色們的職場生活，回歸到了一切似乎都有正確答案的理想社會中，大力譴責與女助理外遇的副總統候選人趙昌澤，強力支持熱愛下屬與價值觀正確的家競與方方正正翁文方。

而除了「角色過度臉譜化」外，我覺得本劇另一個可惜的地方在於沒有呈現出「政治文化的荒誕性」，其實也不能說沒有，第一集「主席被狗咬事件」其實就有充分展現出了政治文化到底可以多荒唐。被一隻小狗輕咬一下可以無限上綱成這個候選人不適合當總統，聽起來很荒謬但非常real，我個人就聽過因為天災頻繁而說現任總統「德不配位，天怒人怨」的說法，荒唐但真實。

可在「主席被狗咬事件」之後，隨著主線回歸角色的生活，我們就沒有看到更多這類型事件的發生，可我認為有許多地方都有插入的可能性，例如設計師撤換事件、狗仔偷拍與最終的外遇事件，這些事件的發生都可以讓這場選戰變得更加噁心、骯髒與荒唐，可惜主創團隊都選擇了輕輕點一下，沒有更往真實世界看齊。

當然我也不是覺得用戲劇作品談論政治就該很真實、沉重或非常議題性，我還是很喜歡《人選之人》偏喜劇的輕鬆調性，給觀眾的壓力沒有那麼大，但如果本劇能夠更像是亞當麥凱Adam McKay的《千萬別抬頭 Don't Look Up》一樣，用極度戲謔的黑色喜劇來呈現政治中的道德模糊與荒誕性，我認為這個作品將會更加精彩。

最後，我還是得再次重申，《人選之人：造浪者》絕對是一部好看的影集，它真實呈現出了每個人都會遇到的生活問題，也用自然的台詞與表演把觀眾帶進劇中的世界，尤其必須高度讚美飾演文宣部主任陳家競的黃健瑋，他在本劇的表演相當自然且生動（或許也可以歸功於戲裡戲外都是老婆的蔡亘晏）。

我也必須力讚本劇的林君陽導演，從2019年的《我們與惡的距離》、2021年的《茶金》到今年的電影《疫起》與《人選之人》，他不僅不斷帶觀眾去認識不同的議題，更是扎實地把關著手上作品的品質，很期待林君陽導演繼續推出令人眼睛一亮的作品。

雖然對我來說，《人選之人》不是我心中所期待的政治職人劇，我也不能說自己喜歡這個作品，要說它是”神劇”我也覺得太誇張了，但我覺得《人選之人：造浪者》絕對還是很值得一看，因為它確實是近年台灣表現最好的一部職人劇，希望在它的帶領下，我們能看到更多這樣貼近觀眾生活的職人劇相繼出現。

p.s. 最後小小抱怨一下，覺得《人選之人》沒有用真實的台灣政黨作為背景還是有點可惜，就像《國際橋牌社》（我沒看全劇只看過片段），明明講的是台灣政治，卻都選擇虛構名稱，讓人還是覺得有點隔靴搔癢，雖然完全能理解原因，但還是會覺得有點可惜，期待有一天能夠有創作團隊能夠推出用台灣真實政治環境為背景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