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面

小時候恨不得祂少說一點，長大恨不得祂多說一點。

長大成人其實很快，小時候覺得童年遙遙無期，轉眼間手中已經抱著自己擔下的孩子。當女孩變成女人，當女兒有了自己的女兒，當時間不會駐足，總是會有人得先走。

當我接到電話的時候，腦袋還一片空白，眼淚卻已經流下來了。長大的女孩抱緊懷中的孩子死命的往前跑，就像電影情節一樣，她絆了一腳，孩子循著拋物線落到了地上。不曉得是孩子識時務沒有哭，還是恐懼讓我耳鳴。我「撿起」地上的孩子，重新奔向醫院。

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和二哥已經陪在父親身邊。抱著孩子的女人一見到自己的父親，眼淚便縮回眼睛，握著父親皺褶的手，沒頭沒腦的說盡了一切的抱歉與感謝。

父親因為心肌梗塞過世。發生的非常突然，連醫生都很訝異在發病危通知時，家屬竟然已經在奔赴的路上。

二哥說他在工作到一半時，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對他說「你爸快不行了。」沒有一絲懷疑，他立刻通知全家，哪怕只是虛驚一場，也要讓大家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養育自己的父親的身邊。

到醫院時，除了在外地工作的大哥，全家人都已經圍在父親身旁。父親一直很希望讀中文系的女兒可以為他寫墓誌銘，將他的生平與經歷刻畫在自己長久的眠床，然而她總是推辭。

「對我來說，豐功偉業或軍官職位都不重要，一直以來，爸爸就只是我的『爸爸』呀。」

一個人的生命歷經許多，世俗的、親近的、權勢的，太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每天發生在所有人身上。但有時情感的聯繫卻純粹，剔除掉所有的矯飾，印入心中的是對方對自身最單純的連結。

因為血緣被視作「雜種小孩」，因為身為國軍所以不能時常在家，把女兒當成手心寶，不讓任何人傷害⋯⋯「爸爸就只是我的『爸爸』」雖然說了「只是」，但包含的卻是更多的感受。其中，無論是憎惡、喜愛、感激、不捨，都包含在簡單的關聯之下。或許親情就是這麼一回事。而體悟往往在最撕裂、最不合時宜的時候闖進心中。

父親一直等到從外地回來的大哥見他最後一面，才闔上雙眼。一切都可以有很科學的解釋，但此刻選擇相信某些神鬼，或許是更合適的。

家中短暫地沈浸在某種低迷之中，母親因此信道吃素。生活會在不知不覺中回歸正軌，也有人的一部分從此停滯。

靈感家族的人會逝世，同時也有新生。二哥年幼的女兒在家中脫口而出：

爺爺問為什麼要把他的照片掛在牆上？

所有人屏氣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