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2023/10/10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國三那年，我十五歲，本該是天真歲月、前程似錦，我卻在繁重的課業中迷了路。
師長們過分的期待，同儕們盲目的崇拜，如同一條麻繩，勒的我喘不過氣。
我是班上的第一名，校排也從沒掉出前十名，但我並不像表面那般光鮮亮麗。每天，我都覺得自己讀書讀到快爆肝了，天生就不是讀書料子的我，必須得付出比常人還多的努力。
我也曾想過讓自己喘口氣，可是我無法承受眾人的失望，無法想像旁人會如何看待我，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因為得到過，所以更害怕失去”。
就連最期待的畢業旅行也變成了興趣缺缺，就這樣日復一日，我逐漸自我封閉，說出的話不是發自內心，露出的笑容無法達到眼底。人前，我仍然是光芒萬丈的資優生；人後，我卻不再是我。
我是為了什麼而活？一切的努力到底有什麼意義？這成了無解的謎。

同一年，母親走了，癌症末期，她走的並不痛苦，反而還有些安詳，對她而言這或許是解脫，但對我而言，世界彷彿塌了。
父親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告訴我：「爸爸會陪著你的。」
可是我只想要媽媽，我只想要她回來，每晚坐在我床邊，聽我分享學校發生的趣事，最後給我一個晚安吻，而不是臨死前的那句：「希望下輩子我們還能是母女。」

乾脆找條繩子上吊吧！我內心苦笑。
對面坐著的是輔導室的阿采老師，我很喜歡她，每次和她聊天我都能暫時忘記煩惱，但只是暫時的。
「為什麼讀書會讓妳覺得疲憊呢？」阿采老師是第一個發現我不對勁的人。
我搖了搖頭，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妳現在還好嗎？老師相信妳母親在天上，一定希望妳能活得好好的。」阿采老師的聲音很溫柔，她或許是個可以交心的對象，但絕對不適合輔導老師這個工作，她的問題讓我想起了心中的痛苦，太咄咄逼人了，我有些喘不過氣。
我僵硬的笑了笑說道：「老師，快上課了，我不能遲到。」
阿采老師摸了摸我的頭，「好吧！那我們下次再聊喔！」
我幾乎是用跑的逃回了教室，我一點也不希望再有下次。

回到教室，迎面就是同學們的七嘴八舌，「妳去哪裡了？」「欸，我有題目不會，教教我吧！」「等一下有歷史考試，妳複習的怎麼樣？」
又來了，每天都是同樣的情形。
我笑著應付同學們的話，我的人緣挺好的，但是實際上，沒有一個是真正朋友，他們或多或少都是衝著我成績好、家中有錢，如果哪天摘掉我身上的光環，我大概也就是個小邊緣吧！

看著手裡的美工刀，我鬼使神差的推出刀片，象徵著鋒利的光芒在燈光下閃了閃，我用指尖碰了一下刀片，冰冷的觸感讓我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電視裡面演的割腕好像沒辦法太快死，救回來的機率太大了，如果是刺中心臟或肺部的話，應該就可以直接歸西了吧！我的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手緩緩地舉起，將刀尖朝向自己。
這裡是廁所，發生什麼事情都較難在第一時間發現。
「傻孩子。」模糊的聲音一閃而逝，我愣了愣，手裡的美工刀掉在地上。

我雖然是老師們眼中的好學生，但是我也是人，是個人就會有七情六慾，半年前，我交了個男朋友。
現在，那個男朋友就站在我面前，對我說：「我們不適合，分手吧！」
我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聽錯後，以我自認為平靜的聲音問：「為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我不是你喜歡的人嗎？」
「你很煩耶！我現在不喜歡妳了。」
看著男友，或者該稱之為“前男友”一臉的煩躁，我只覺得無比可笑。
想當初他追我的時候，每天給我送我最喜歡的新鮮水果，纏著我說有多喜歡我，結果……一句不喜歡就徹底斬斷了我們之間的愛戀。
我記不大清楚了，那時似乎打了他一巴掌，直到放學我還是渾渾噩噩的。
「叭！叭！」當我回過神來，一台卡車失控而來，我嚇傻了，腦中一片空白，腳下一個踉蹌，向前摔去。就是這麼一摔，我與死神擦肩而過，大卡車險險的從我身邊掠過。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最後還是爸爸開車來載我回家的。

班上同學丟了錢包，最後卻發現錢包竟然在我的置物櫃裡，我試圖辯解，但是罪證確鑿，沒有人相信我，就連老師也是一臉鄙夷。
那一刻，我明白了，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小偷，一切不過是同學的陷害，那個老師也早看我不順眼。
原本還期待會有同學出來替我說話，但大家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甚至還有人幸災樂禍。
我苦笑一下，在全班眾目睽睽之下揍了那同學一拳，接著走出教室，站在走廊的欄杆邊，看著氣急敗壞的老師以及被打斷兩顆牙齒的同學，我爬上了欄杆。
與其毫無意義的活著，倒不如死了的好，並沒有想要同學和老師活在我的死亡陰影之下，也不認為他們會感到愧疚，我只是單純的想要一個解脫，離開這個錯誤的世界，至少不必再見到那些醜陋的嘴臉。
我不否認這個世界還有光明，阿采老師對我是真的視如己出，父親也給了我家庭的溫暖，我死了，他們會傷心吧！
可是，我累了。
風在耳畔呼嘯，我閉上眼，將蔚藍的天空化作永恆。

再度睜開眼睛時，我以為自己會看到傳說中的牛頭馬面，或者是負責接生的醫生，結果眼前是父親憔悴的面容。
我跳下去的地方可是有三層樓高，我竟然沒有死！這是我再度昏過去前唯一的念頭。

我做了一個夢。
媽媽抱著還是嬰兒的我，哽咽道：「這一次媽媽會保護好妳的。」
火場爆炸前，媽媽將我推開。
遇到搶劫時，媽媽將我護在懷中，擋下了致命的攻擊。
溺水時，媽媽奮不顧身的躍下水，將我救起，但她卻沒能回到岸上。
一次又一次，媽媽保護了我，卻也因我而死；一次又一次，她笑著對我說：「希望下輩子我們還能是母女。」
夢裡，我看著曾經發生的一幕幕，撲上去想要阻止悲劇，身體卻動彈不得，只能無力的嚐過一遍又一遍椎心刺骨。
這是我和媽媽的生生世世，答應要成為母女的生生世世。
突然，我看到了拿著美工刀想要自殺的自己，母親站在我身邊，雙手緊緊的握著刀片，淚水佈滿臉頰，哭喊道：「傻孩子。」
畫面一轉，我正走過馬路，失控的卡車疾駛而來，媽媽衝了過來，將我推開，我跌倒在地，卻也撿回了一條命。
最後，我從欄杆一躍而下，媽媽死命的抱住我，讓自己身體在下，降低了我落地時受到的傷害。
即便死了，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保護了我，可是我這個女兒卻一次又一次的讓她擔心。
我緩緩的張開眼，淚水沾濕了腦後的枕頭，「媽媽……對不起……」我嚎啕大哭。
我落入一個懷抱，依舊是印象中溫柔的聲音，「孩子，我愛妳，下輩子我們再當母女吧！」
我伸出手想要回抱她，但手臂卻穿了過去，我哭的聲音都沙啞了，「媽，我也愛妳。」
她笑著摸了摸我的頭，俯下身，在我的額頭落下一吻，「晚安，我的寶貝，媽媽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