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個孩子墜樓之後

啪的一聲，小孩掙脫開了原本拉住的手，墜樓。

家屬接獲通知來到醫院

剛到醫院的媽媽不敢置信，邊走向病房邊說著：

「肯定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把他救回來吧？」

「這其中肯定是搞錯了什麼吧？」

「我的小孩怎麼可能會自殺？」

「前陣子明明還好好的，為什麼今天會跳樓？」

「我的孩子不可能死了吧？」

「你們肯定是在開玩笑吧。」

隨後在病房看到緊閉雙眼的孩子，那一刻千萬個理由都成為藉口，也都再也騙不過自己。

媽媽跪倒在地崩潰大哭，姊姊則在一旁扶著媽媽。

爸爸堅毅的臉龐看著眼前的景色

發亮的窗戶像是朝向天堂的路，帶走了孩子的靈魂

孩子靜靜躺在床上，彷彿只是睡著了一樣，但那雙眼卻再也不會張開

旁邊悲痛欲絕的媽媽大聲哭喊著，像是要把這世界的悲傷都哭喊出來似的

爸爸緩緩踏入病房，看著孩子的臉愈來愈清晰，那張臉是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看過自己的孩子了呢？

什麼時候他的右臉頰長出了青春痘？

什麼時候他的眼睛周圍被曬出了鏡框的痕跡？

什麼時候那點點的鬍子開始在他的下巴探頭？

什麼時候

他慢慢變得陌生

慢慢不再願意分享自己的事情了呢？

被日常生活追著跑

只看著進度與未來

是否忽略了他的過去與現在？

最後一次好好聊天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明明該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以至於

這次跳樓的原因

都只能猜測而已

爸爸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身體說著：

「為什麼都不跟我說呢？」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就直接選擇離開呢？」

「你可以跟我說的啊，你可以跟我說的啊......」

但他不會再說了，不會再回應了

回應爸爸的

只剩下爸爸自己的那兩行老淚

劃過了臉上

化作一條又一條的皺紋。

姊姊慢慢被氣氛給浸染，慢慢也哭成了淚人兒

自言自語說著：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昨天不跟他吵架的話，他今天或許就不會做這個傻事。」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昨天有多注意到他的情緒的話，他今天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前幾天不要跟他亂講一些什麼生死之類的大道理，他今天或許就不會跳樓了。」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可以再對他好一點、再多在乎他一點，他今天就不會死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這些言語都是一把一把的刀刃

自己割開了心臟

讓透明的鮮血

從眼角泊泊滲出。

電視新聞報導

像是聞到食物的狗

紛紛過來撕咬著：

「不忍了，網友心疼未及長大的幼小生命跳樓」

「專家揭露九成父母照顧小孩不知道的三件事」

「失職家長？臺灣家庭教育怎麼了？」

政論節目上

資深媒體人說著：

「現在臺灣的教育真的太糟糕了，教師素質低落，你看每年都有這麼多的學童身處在陰影之中，難道政府不用負責任嗎？」

「我自己有小孩，我每次當小孩有什麼問題，我都是這樣跟他說，這樣才是正確的教育方式。」

「就是有太多不正確的教育方式，所以才會釀成這麼多悲劇，所以政府應該要多更多關於親子教育的課程......」

即便

真相永遠被帶進了土裡，永遠沒有人知道原因

他們依然信誓旦旦地說著

刀刀見血地苛責著。

我凝視著自己的右手

感受手臂的肌肉酸痛

看著原本緊握而留下的紅印

霎時之間

那些紅印變成了一條條巨大到足以遮蔽天日的章魚觸手

觸手肆虐

高樓大廈頃刻間夷為平地

平坦大地頃刻間地裂數米

我看見

文明崩塌

世界崩毀

我因此

搭著公車和捷運

來到了醫院

刷了健保卡、付了掛號費

聽著旁邊的老人們閒聊著今天股票又跌了多少

聽著小孩歡快地跑來跑去然後被家長斥責

就這樣等了10分鐘的叫號

護士幫我開了門

我進去坐在椅子上，跟醫生說：「我病了。」

醫生和煦的回答我：「你怎麼了？」

我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孩子們開心地奔跑、情侶幸福地放閃、老夫老妻鬥嘴地吵架、1號候選人的競選車子穿過馬路懇請支持、紅豆餅攤販笑笑地賣出紅豆和奶油口味

陽光普照，此時卻如此刺眼

我回頭對醫生說：

「我病了。因為我看見整個世界明明已經崩塌了，但這個世界，卻一切如常運作著。」

微風吹進了孩子的房間

翻動了孩子放在桌上的日記本

翻頁再翻頁

最終停留在有字跡的最後一頁

因為

後面的空白

都不再會被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