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研究員的日記3 (5)銀色博士

「咚咚、咚咚……」

物體撞擊窗戶的聲響迴盪在耳旁。

「咚咚……咚咚……」

一睜開眼就沒辦法繼續睡下去，我乾脆往窗邊那裡望，看看是什麼在敲著我的窗戶。

看過去，一隻白鳥正不停敲擊我的窗戶。

大約在我來研究所的第四天，我的窗戶就會有一隻白鳥準時準點在窗戶前叫醒我，只要我起床，那隻白鳥就會飛走，多虧牠，我都能比以往還早起床。

現在時間五點半，潄洗完做個早晨操，頭腦就已經完全清醒。

一直等到上班前十分鐘才走出宿舍。

等待研究所的階梯下來時，一聲貓叫吸引我的注意。

我往四周望去，沒看到貓的身影，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要走上電扶梯時，「喵。」這次順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望。一隻幼小的老虎蹲坐在盆栽旁邊。

我盯著牠看，牠也睜著眼看我，瞬間空氣凝結。

我好好的思考了一下。這裡是普通的研究所，應該、不至於、會有老虎這種動物存在，或者也可能是誰的寵物。

一隻年幼的老虎平白無故出現在諾大的宿舍裡，是挺不好說明牠的來歷……

「喵！」

牠跑上階梯，跳上地面後轉頭看向我，而牠嘴裡叼著剛剛還沒有的通訊器。

我立刻低頭找自己的通訊器，摸索一陣，我立即確定就是牠拿走了我的東西。

「你……」剛喊出聲，牠轉身就跑，「等等！」

等到研究員逐漸走到各自部門開始工作，我還在找我的通訊器。途中那隻老虎不知道跑到哪裡，連個影子都找不到。眼看已經過平時上班的時間，我就很欲哭無淚。

通訊器不見不知道能不能請流星科前輩幫忙再要一台。那可是昨天才剛拿到手的

全新通訊器，我要怎麼跟流星科前輩交代？

不自覺之中，我走到一條通向盡頭深處，某間辦公室的走廊。盡頭的門扉微微敞開，一條老虎尾巴恰好在門縫那擺動。

我一靠近，那條尾巴就縮回去。

我知道隨便進辦公室很不好，但得找回通訊器就只能進去找。

猶豫一會便推開辦公室的門。

門內的辦公室昏暗無光，只有窗簾沒完全拉上的縫隙透著微光；牆邊的鐵櫃中整齊放滿各種研究簿，不過書背上都沒標示檔案名稱；鐵櫃對面的牆上架子，兩個培養皿散發的螢光綠液體中沒有裝著任何東西，只有白色氣泡漂浮於其中。培養皿的主人大概只把它當成裝飾的一部份放置在上面。

辦公桌放著一台沒有鍵盤和滑鼠的螢幕與五個相框之外，沒再有任何東西。

一眼就能看出是個乾淨整潔的辦公室，東西擺設卻沒有一丁點活人在這裡辦公的氛圍，非常冷清，讓我感覺在這裡工作的人，或許對於他所待的地方並沒有完全包容和安心感。一般人至少還會在自己的工作崗位放一些自己的私人用具，這裡卻沒有能象徵主人性格的物品。

「這是你的？」

辦公桌後的椅子轉動過來。透過窗簾縫隙中的微光，看清他是一名成熟女性，綁成馬尾的暗紅色髮絲幾縷垂落在身前，他那銀色淡漠的雙眼瞥過來的視線，讓我愣了一下。一瞬間他的眼神放鬆下來變得溫和，剛剛從他眼神裡感受到的冷意消失殆盡。

他手上拿著的正是我苦苦找尋的通訊器。

「對，那是我的。」

他還給我通訊器，說：「渚冥……是你的名字？」

「是。」

他盯著我很久，久到我都能感覺自己周圍的空氣逐漸凝結。

因為他好像還有事情要說，我就停在原地，但他卻什麼話都不說，我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人。

大約幾分鐘後，他才開口說：「工作上順利嗎？」

「順利，前輩有教過我怎麼處理文件。」

「是嗎……中午都吃什麼？」

「呃…」我不會特意去記自己吃些什麼，回想自己點的餐，有飯有肉有菜又有湯。

平時應該是那樣點，我不確定的回：「三、三菜一湯……？」

……

他問我很多事情，我也依自己所見所聞全部回答。

「你感覺這裡怎麼樣？」

「研究所嗎？」

她盯著我不言於表。

從我知道末日研究所的那一刻，我就覺得自己一定要來這裡。不同於我的想像，岩山位置遠離都市、風景宜人，雖然只有食品街能買到食物，但是種類比商業發達的地區還要豐富，能嘗到平時不可能吃到的滋味。工作上的前輩雖然個性奇特，卻是很好的一位人，還讓我交到朋友。

準確來說，我回想的末日研究所的每個研究人員都很奇怪不過大家人都很好，能夠好好相處，不像其他地方……

「我認為這裡是一個非常好的研究所！」

他垂眸，嘴角露出微笑：「是嗎……」

「博士！」辦公室的門被狠狠撞開，蘇棗前輩的身影走進辦公室，「找我什麼事？」

蘇棗前輩說完才注意到我，說：「渚冥你，呃……你沒事吧？」

「說的真像我在處罰他。」他變回冷淡的表情裡，帶著戲謔的眼神望向前輩。

蘇棗前輩露出一臉不相信他的表情。

「咳咳。你應該還不知道，我來介紹一下。他是末日研究所的管理者，“林海”博士。」

「林……海？」我的雙眼從剛進門開始，就被他的銀色眼瞳吸引住，要不是被蘇棗前輩開門的聲音嚇到，不然一點也不想移動。

現在雙眼回神，我仔細看明眼前被稱為研究天才的林海博士。他的面龐不如外界所呈現的那般冷淡，反而很柔和的盯著我，本來在電視上出現的墨黑色短髮和黑色眼睛也不同，感覺就像是兩個不一樣的人；一個是電視上的他，另一個是現在身為管理者的他，恍惚中，曾經的某個身影和現在的他重合在一起……

我認為——在我眼前的他兩邊都不是。這種內心情感很奇妙，似是油然而生。

「結束了吧？那我把他帶回工作岡位。」

「明天讓他去第九部門。」

「好……咦？」

他幽幽地說：「沒聽到嗎。」

「有！立刻安排！」

離開前，林海博士突然問我：「喜歡岩山的噴泉嗎？」

我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回答：「嗯！很喜歡。」

說完，他就轉動椅子面向拉上窗簾的窗戶，看起來只是為了問那一句話才喊住我。

蘇棗前輩帶著我離開辦公室，在辦公室門關上的前一刻，我轉頭看向身後。對於無法再看到一眼裡面的人，不禁有點落寞。因為我竟然忘了請林海博士幫我簽名。

回資料室的路上，蘇棗前輩問我：「你怎麼會被叫去博士辦公室？」

我把早上的事說給他聽，前輩聽完點點頭，說：「牠叫小奇，是博士的實驗體之一。小奇對人類吃的零食沒有抵抗力，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拿甜點引誘牠就可以了。」

前輩替我講解第九部門是一個沒有主管的科學室。

它只有四位待了十幾年的員工，前一年才招來一名新人，跟氧氣所一樣只有五名研究人員的部門。科學室卻跟它不同，氧氣所可以多招收很多人，科學室卻無法隨便找人加入。

科學室相較於其它部門，是非常特別的地方，那裡就算是管理者的林海博士，也不會特別去管。

蘇棗前輩沒有表明科學室的特殊之處，只說讓我親自去體會。

「在資料室習慣嗎？白葉光有好好待在那裡工作吧？」

「習慣了，前輩他最近都去出差，出差前有介紹其他部門的新人給我認識。」

「想不到他做為前輩倒是不錯，會為後輩著想……他有說出差去哪裡嗎？」

「沒有。」

「最近也沒人匯報上繳文件，是有什麼任務要出差……」蘇棗前輩眉頭抖動，咬牙切齒道：「那個傢伙該不會是……」

回到資料室，蘇棗前輩沒有直接離開，就在資料室翻看堆成山的文件。

「那傢伙，我還想說怎麼之前看他大搖大擺在其它部門晃，說工作做完了。不該相信他的……」

蘇棗前輩就在旁邊，我捏著以防萬一隨身攜帶的雜誌。

猶豫再三後，我說：「前輩請幫我簽名！」

「嗯？怎麼會要我的簽名？」

「老實說我很崇拜蘇棗前輩！不管是研究展上的成果還是學院流傳的事跡，我一直很希望能要到前輩的簽名！」

「原來是這樣，都過很久了，還有人在傳我的消息啊……真奇怪，有關我的應該都被……撤掉……」後面的話太小聲我沒聽清楚。蘇棗前輩往我手中的雜誌望，「這本雜誌你從哪裡找到？」

「黑市上看到的。」

「黑市還流通這種東西……」前輩皺著眉，說：「嗯，沒事。我幫你簽名。」

看著雜誌上的簽名，我滿足的把它裱起來掛在牆上。

「渚冥你知道研究所一個月要召開一次部門會議嗎？」

「沒有。」

「那個傢伙大多都不會去參加主管會議，也難怪……說是部門會議，不過是需要很多人才能開，資料室只有兩個人基本上不必開會，平時有什麼事都是直接跟白葉光說就好。像機器研究部的人有十幾位，那就需要固定時間開會研究。雖然資料室大概率不會招人，這件事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

蘇棗前輩的通訊器響起，他看了一眼訊息，又朝我望一眼，眼中竟是一言難盡的神情。

在前輩去外面打一通電話回來後，說：「午休前你收拾一下正在整理的工作，吃完午餐後不用回資料室，去第一部門找我。」

午休時間，我、盧思、謝花和二堂坐在阿舞店前等待餐點。我跟他們說了今天我碰到的事情。

盧思：「我之前也在我們部門見過那隻老虎，牠害我被學長罵了一頓。」

謝花：「誰叫你一個大男人竟然會跟一隻小老虎爭寵。」

「就是因為明明是一隻沒什麼特點的老虎，居然能博得學長的關注，才讓我火大！」

「你平時不也在前輩面前奪得很多關注嗎？」被罵的關注的確特別多。

「那才不一樣！我要的是學長更多的誇獎！」

「你大可變回之前的樣子，保證前輩會關心你今天怎麼又把一堆妨礙研究的東西戴在身上，像上次一樣全部丟到垃圾桶，說下次再見到你身上又戴一堆就盯著你做完報告。」

幾天前，盧思身上各種樣式的飾品全都不見，原本不良少年的形象通通消失。

沒有了負擔，現在他比較像一介普通的大學生研究員，只留下一條兩根金屬骨頭交叉的項鍊，還能凸顯他的身份。

謝花對我和二堂說：「流星科前輩最看不得別人沒有一點正行，盧思之前不良少年的服裝就讓流星科前輩對他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跟他打賭如果沒有在期限內想出可以通過的研究報告，就要把他身上的東西全丟掉。可惜啊、可惜啊，最後僅剩的尊嚴就只有拚命哀求前輩才留下的一條項鍊。」

「那只是看在學長的面子上我才妥協的，要不然憑藉我的才華，怎麼可能會超過期限都沒交出成果。」我和二堂看著嘴上依舊想替自己維護自尊的盧思，無聲用同情的目光雙雙看著他。

「如果妳執意要這樣講——二堂你之前不是還打破你家主任的茶杯嗎！」

「我怎麼會……」

「別狡辯！我去找你的時候，全都看見了！你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拿進修復室，黏起來放回玻璃櫥窗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我這兩雙眼睛都看到了！」

「那、那也是不小心……渚冥也是！」

我驚了一秒，想著難不成自己也要捲進這場風波。

「你偷看白葉光前輩整理好的資料卻因為轉身沒注意，打翻像山一樣的文件，還在收拾過程中把馬克杯打翻，裡面的咖啡撒在紙上，中午拿它們去曬得時候還把好幾張文件給撕一半，當前輩傳訊息過來詢問近況，你還說什麼事都沒發生！」

當二堂喊出來的那一瞬，我驚慌：「那是個意外，而且還能補救！等等……那時候我明明已經檢查過只有我一個人在資料室，你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你還躲在哪裡看我收拾東西？」

「我只是在宿舍的窗戶看到你把很多張紙晾在上面猜的，想不到是真的……」

謝花默默舉手出聲：「我也從宿舍窗戶看到了……」

盧思：「我路過。」

一時之間，每個人紛紛沉默……

我低下頭說：「說起來，我看到盧思在自己研究部門……」

盧思：「等等等等，我們應該沒必要再繼續吵下去吧，說多了只是朝自己的身上桶刀。」

我頓了頓，就在大家默契的停口時，猛然起身指著盧思大喊：「我看到你在流星科前輩和大家忙著修改圖紙的時候，溜到休息室吃漢堡！」

時間於吵吵鬧鬧之中過完——

下午我來到第一部門，這裡的研究人員一個都沒看到，就連蘇棗前輩也不在辦公室裡。

前輩的辦公室在氧氣所，跟氧氣所的辦公室分別獨立出來。

氧氣所只看到一名男子對著一旁圓柱改造而成的水族箱發呆，我上前詢問他有沒有看見蘇棗前輩。

喊了很多次他都沒有反應，揮手在他面前也沒有所覺，眼睛都不帶眨的一動不動。

剛想回辦公室等蘇棗前輩，他才開口問：「沒見過你，你是誰？」

我想說在歡迎會上有見過，大概是這裡太暗看不清我的臉吧。

「我叫渚冥，是資料室的員工，請問您的名字？」

「喔。我叫江北，你找我們主任嗎？」

「不是，您有看到蘇棗前輩嗎？」

「沒有。既然他不在，要不要去我們休息室坐下喝杯茶？順便等他。」

「好。」

氧氣所旁邊的休息室不同於我們那裡的休息室，它以水族箱為特色，用各種水草當作裝飾品。還有些魚類在裡面游，魚種都是些適合觀賞用的比如龍魚、燈籠魚、小型鯊魚和沒看過的深海魚類，都是平時不容易看到的品種。

我拿出導覽簡介確認一下自己的眼睛沒看錯，剛剛似乎飆過一條簡介上沒寫到的魚。回顧剛剛那一瞬間——一隻抱著發光音響的魚？

但願是我看錯，因為牠是真的用飛快地堪稱賽車一般，飆進出水口的管道，我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楚。

水箱裡一株平時常見的水草都沒有，反而是研究員自己研發，千奇百怪的水草種植在裡面，雖然很奇形異種，但都是研發成適合給所有人觀看具有藝術成分的造型。比如以鈴蘭花的形狀為主題，用發著黃光的花朵擺成裝置藝術；又或是一株長滿魚飼料跟個柿子樹一樣盛開的水草，把研究員去餵食的時間給省下來。

休息室有五間放著床鋪供給疲勞的研究員歇息，在空間兩旁的牆壁下有擺放出幾張桌子和椅子的休息空間。

我坐在牆邊的沙發椅上。它跟之前接觸到一番田的棉花糖緩衝墊有一樣的柔軟度，只有曾經坐過的人才能清晰感受到它的舒適，以它外觀上是看不出來，因為跟平常坐的家具長相相似。

在這裡配上一杯江北前輩拿來的花茶，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恍恍惚惚。

想睡覺、想在這裡一直躺到下班。不，或許可能變成該要回宿舍，但是身體一點也不想挪動的地步。還好宿舍的床跟這張沙發差不多，多少有一點習慣這種舒適度，如果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家具的我，可能就真的不會想離開了。

「你在這邊等，蘇棗回來我會跟他說你在這裡。」

江北認真的表情，把我剛剛喊他叫他完全沒回應的回憶景象壓下去，對他點頭說：「好。」

休息室只有我一個，安靜到細小聲響都落針可聞，等了很久我的眼皮實在承受不住，逐漸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