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死亡

 德禎老師

我剛開始學佛法時比較年輕，一直不懂幹嘛說解脫「生死」，是生存也要解脫，死亡也要解脫嗎？弄得我有些困惑。後來懂了，重點不是在談生，而是要談死。但連專業對治死亡的宗教界，談死還得要講成生死，原因是一般人忌諱談這個議題。後來我多學了些佛法，又懂了，佛法談論死亡，固然也可以透徹說明死亡本質，可是更著重在讓人們以終為始，因為知道會有死的來臨，就會學習珍惜生的可貴，把握時間，修養心行。

之後我又有了第二個困惑，死是自然現象，又有何可怕呢?待我稍有年紀，也遭遇過死神，比較懂得了人類為何怕死？是因為生命太美好，人實在不想失去這樣美好的生命啊！雖然今日科技一日千里，可以助人延年益壽，也許使人稍微放寬了一點心，但是畢竟再延長也還有個極限，科技還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能使人類永遠長生，所以人難免會畏懼死亡。

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人類大歷史》這本書提出一個重點--人類怕死，宗教試圖為死亡找出意義。

哈拉瑞說了一個蘇美人的故事。在烏魯克國有一位國王名叫吉爾伽美什，他是一個非常英勇善戰的人，一生都沒有遇到過對手。有一天他最要好的朋友恩基度過世，他坐在遺體旁為好友守靈。忽然他看到一隻蛆從遺體的鼻孔裡掉下來，這一幕讓吉爾恐懼極了，他不希望有一天自己會死，於是決定要去迎戰死亡，並且依他的經驗判斷，他是一定能戰勝的。他穿上鎧甲帶著武器踏上征途，一路上打敗了獅子、蠍人，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最後還走到了陰間。在那裏他打碎了石巨人，找到在陰間已存在很久的人類，然而他最後無功而返，仍然沒能戰勝死亡。但是這趟征程改造了他，他從一個孔武有力的勇士，變成了一位智者，他體會到神創造世人，同時也註定人會死亡，而人類只能接受這個命運。

不過世界在急遽變遷之中，今天的時代許多優秀的人已經不是在為死亡尋找意義，而是投入研究疾病與老化的問題，科學家努力開發新藥、新療法、人造器官，例如用抗生素對付細菌感染，用起博器刺激心率失常，用雞尾酒療法、化療、放療治療癌症，甚至心臟衰竭可以換心。生命科學革命大計劃的目標，就是帶給人們永恆的生命，現在大家好像有點信心，人類遲早會研發出長生的科技，在未來的世界，可能有一天人類會戰敗死神。

可是，長生真的比較值得期待嗎？這個世界真的就會是個宜居的天堂嗎？長生真的會比死亡更值得期待嗎？科學帶來的問題也值得我們思考，各種科學成果交給誰來運用呢？集權專制的政府？平庸無能腐敗的政府？貪婪的資本家？這些握有科學利器的人會提供平民百姓什麼生活呢？那種生活會不會令人覺得生不如死呢？科學也許很了不起，但它不能抑制人類無窮的慾望，那些慾望帶來的結果，有時比自然死亡還恐怖！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人存在的意義也不盡然全然取決於長度，還有高度深度及個人的價值觀。科技也許可以讓人活久一點，但怎樣的活著，畢竟還應該由個人來決定。就像這個時代有飛機，但要不要坐飛機，要坐多久，要不要一直坐著不下機，坐飛機往哪裡去，去做什麼？這麼多決定，終究還是每個個人要認真思索的問題。我們從來都無法逃避去思索、學習和踐履：「如何活著才是珍貴的活」這個重要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