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七七【15】六發子彈

  回程中，小崔一直沉默，面無血色全身顫抖，仍然未能從驚慌中回復過來。

  海上波濤起伏，小船拋動得一起一落。三十多分鐘船程，回到小碼頭，小崔終於嘩啦嘩啦的吐個不停。

  「明天新聞頭條，一定轟動！」

  小崔好像突然甦醒過來。

  「應該不會了！牽涉權貴這樣敏感的案件，一定不會張揚；不到無法阻截的時候，是不會公開！」

  「四十九條人命啊！屍體運上岸時，必定引來大批記者。而且還有打撈作業呢？要動用大量工程船隻……」

  「他們會在最偏遠人稀的碼頭停靠，低調運走屍體。打撈？可能根本不會做。遊艇可能長眠海底。」沈初二心中納悶。

  小崔失望的看着沈初二，因為這是他入職以來，遇到的最龐大、牽涉人數最多的兇殺案。

  「你打算袖手旁觀？」

  「我只會繼續原本屬於我的案件！」

  「明明是我們先發現，怎可以當沒發生過？」

  「我只是私下提供資料。現在已經是別人的案，由得他們跟進吧！」

  沈初二取出香煙，可是海風亂湍，根本無法點燃。他煩躁擦着火機，嚓嚓嚓的響個不停，藉此宣洩一直隱藏着的情緒。

  「這件案不正正是娜娜案及清補涼案的源頭嗎？是同一案件！」

  沈初二放棄了，把香煙放回煙包內。

  「你說得對！未發現沉船殺人案之前，可能我一直都搞錯方向！」

  「就是這樣！應該轉向追查遊艇的主人富豪陸畝地！他才是所有案件的源頭……」

  「不！我是指方向，不是指人物。我們還是先繼續找邪門殺手張子牙！」

  「怎樣喇！我完全無法理解！」

  「引發多宗謀殺案的起始點，不是張子牙，我認同。可是，也不是甚麼富豪陸畝地；相信……是另有其人。但我們現在可以做的，就只有先找到張子牙！」

  「但要找張子牙，根本不知從何入手。你是知道的！」

  一想到之前辛苦的工作，要推倒重來，小崔沮喪。

  「不！」沈初二從懊惱中回復自信，露出詭異笑容：「因為我有綫人！」

  同一個晚上。

  「你載我那裡去？」棉花糖。

  「找張子牙！」松本零。

  「甚麼？」

  黑夜中，白色寶馬跑車在高速公路上飛奔。

  「不是一直沒有子牙消息嗎？怎麼現在又……」

  「他的手機發出低電量訊號！我捕捉到那一刻……」

  「可是他不是一直關機嗎？」

  「我之前也提醒過他，不要用那個型號，是那款手機的優點，也是缺點。那一刻就暴露了位置！」

  「那……我們現在去那裡？」

  「陸家大宅！還有十分鐘車程就到！」

  松本零見她低頭按手機。

  「妳幹甚麼？通知沈初二？妳瘋了嗎？」

  「有言在先，協議和他合作，就要履行諾言！」

  「真不明白妳這女人在想甚麼！自找麻煩！」

  松本零本想阻止，但趕赴陸家大宅，是眼前最趕急又最要緊的事。事實上，他心裡也擔心一直失聯的張子牙；所以也懶得跟棉花糖爭論，直踩油門加速。

  就在大路入小路的一刻，鄰綫突然嗖聲出現一部黑色奧迪跑車，跟他並排而行；車裡的正是沈初二和小崔。

  松本零一見是他，心裡就氣，刻意再加速，絕不讓他超前；沈初二也不示弱，把油門踩盡。兩車就在迂迴小路上爭馳，氣流刮起路上枯葉，翻得天上亂舞。每個急彎的輪胎響聲，嚇怕樹叢棲鳥，尖鳴驚叫搶飛四散。十分鐘的路程，兩車一直鬥着沒放慢，不稍五分鐘已到達陸家大宅，足足縮短了一半時間。

  來到閘前，沈初二急停，緊貼松本零的跑車，刻意搗住他車門。松本零氣爆，即時按開硬蓬，一躍跳上對方車頂。松本零居高臨下，怒瞪沈初二；兩人目光充滿火藥味。小崔最尷尬，要從副駕席攀過主駕席，才可以走出來。

  棉花糖看着二人鬥氣的鬧劇。

  「幼稚！」

  閘門上鎖緊閉，沈初二一攀一躍，輕鬆翻了過去。

  小崔看得目定口呆，沒想到沈督察的身手這麼好。

  松本零取出手機，向着閘鎖按了幾按，不用三秒，電閘啪聲打開。自信滿滿的一腳踭開大閘。

  棉花糖急步超前松本零及沈初二。

  「你們兩個要耍白痴到何時？」

  一踏進大門，陰風在耳邊湍過，各人都不其然起了雞皮疙瘩。

  大廳沒有亮燈，昏暗中，見到前方躺在地上的，正是陸老爺。而一個男人正為他「急救」；男人衣衫襤褸，像個流浪漢。棉花糖跟松本零，稍為定神才認出是張子牙。

  棉花糖抖擻，因為她見到的「人」，不只張子牙一個。在他身旁周圍，晃動着大量黑影，還有幾個回頭驚訝的望向她……

  張子牙見到是棉花糖，停下手，沮喪的站起身。

  「子牙！你瘋了嗎？竟然帶着一班小孩去殺人？」

  「他們都已經死了！妳知道的！妳也看到……」

  張子牙無力的望向棉花糖。

  「算是冤魂報仇？……可是……無論怎麼說，他們始終只是小孩啊！」

  「事情並不是這樣……不是報仇。妳搞錯了。」

  他們兩人的奇怪對話，引起松本零的注意，他在襟袋中取出一副設計奇特，鏡片由黑玉所製，全不透明的古怪眼鏡。

  「他們在說甚麼？甚麼小孩？」沈初二。

  松本零脫下眼鏡，身體不自主的抖擻。然後，把那古怪眼鏡遞給沈初二。

  「看到要冷靜！別嚇壞！」

  松本零第一次向他親切微笑。

  沈初二莫名其妙，只好照做。一看之下，嚇得毛骨悚然，冰寒由足底直冒上頭頂……

  驚呆過後，他顫着抖在數，總共四十九個鬼魂，團團圍住棉花糖和張子牙；都是小孩，最年長的，也只不過十來歲。他即時明白，因為其中幾個小孩，特別面熟，就是不久前打撈上來的屍體……

  「那是我們無法踏足的世界。」

  松本零隨便找張沙發坐下，伸了個懶腰。

  「沒有陰陽眼的我們，連做旁觀者的資格也沒有。」

  沈初二一步一步走近，恐懼的感覺，迫使他再走近一點。

  此時，陸老爺的靈魂脫離了身軀，俯視着已無生命跡象的自己。

  「沒救了！」張子牙把他扶起：「扣住『靈』的鉤子，已經完全鬆脫，這個身軀，再容不下你，已經報廢！」

  陸老爺自己也明白：「堅持也無能為力，只差幾天也挨不到。我的生命走到盡頭，陸氏家族也走到盡頭，沒落無可避免……」

  陸老爺感激的望向張子牙：「謝謝你為我作最後的努力！」

  張子牙揮揮手。

  「偏偏在緊要關頭前死去，是命運？還是我作孽太深？」陸老爺。

  「沒有人可以答你！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張子牙。

  「可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張子牙指着周圍的小孩：「他們都是因你而死的冤魂！」

  「脅迫利誘，強人所難等下九流的手段，無可否認我都做過；但講到殺人，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你不做！但為了延續你壽命，有人會替你做。」

  陸老爺明白張子牙所言。

  「那兩個不肖子！我會好好質問清楚！若果是他們……」

  「你會怎樣？」張子牙。

  陸老爺啞口無言。

  走近那群小孩亡靈，續一細心打量。沈初二要看得更清楚。他從未接觸過鬼魂。他要克服內心恐懼。他要按捺住不由自主的抖動。他的舉動，同時也令那班小鬼不安。

  沈初二選擇了較為年長的托A，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是張子牙帶着你們去殺人？」沈初二靠得很近，托A在他漆黑的眼鏡鏡片中，見到自己，那份壓迫感，令他無法動彈。

  「你好像搞錯對象！警察先生！」

  張子牙雖然不認識沈初二，但從他的態度，身上掛的佩槍，也猜到他的身份。

  沈初二沒有回應，視綫一直緊盯托A：「你不用急着回答！可以想清楚！我們有的是時間！」

  「可是我們沒時間，還有下一個行程！」張子牙冷淡的向着大門走去。

  此時棉花糖忍不住一直的沉默，想抓住張子牙，想攔住他，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月來發生的事。

  就在同時，短短一瞬間，所有小孩亡靈，蜂湧的竄進張子牙的身體，包括托A。

  突然其來情境，在場所有人都嚇呆。棉花糖把手縮回。沈初二摘下眼鏡。連沒有陰陽眼的松本零也瞪圓眼睛。

  因為張子牙全身籠罩住黑氣，包裹着整個人，強烈得肉眼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大門一直大開，小崔一直守住大門。當張子牙緩緩走近時，冷淡的問：「你剛才不停按手機，是要通知誰？找支援？」

  小崔像個犯錯小孩，一時答不上話。

  砰！

  砰！

  砰！

  砰！

  砰！

  砰！

  張子牙中槍。

  小崔中槍。

  沈初二中槍。

  陸老爺的屍體，躺着也中槍。

  連開六槍，把子彈打盡的，正是鄺得智……智叔……

  註：仵工，又稱執屍隊，遞屬食環署，主要工作是遺體運送。香港大約只有七十多人從事，以每年約六萬人離世計算，每人每日平均就要搬運三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