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黑神話：悟空》——當猴還當狗？To be or not to be？恁祖嬤要當紫霞仙子

圖片出自：Black Myth: Wukong, IMDb

法國人也愛到心坎底的《黑神話：悟空》

《黑神話：悟空》的爆紅並非偶然，背後遊戲開發工作室 Game Science 早從 2017 年開始籌備，2020 年 8 月首次發佈預告片，預告片釋出後，旋即得到廣大遊戲玩家關注，一直到近來正式上線，法國 IGN 竟也為這款遊戲打出了 9 分的超高分。要知道，除了最高分就是 10 分以外，這是生性與東方人全然背道而馳的法國人給出的評價。某種程度來說，法國人確實也被中華文化給迷住了，才剛結束自家的巴黎奧運會，浪漫、詩意、又瘋又癲，破格到甚至有些國家會選擇禁播奧運開幕式典禮，沒想到法國人竟也好上這口。

好吧，就連如此不拘一格的法國人也給予《黑神話：悟空》高度讚譽：

「我們對這款遊戲的評價是 110% 的肯定。」

或許台灣人也是時候將全然拉下的政治布幕扯開，認認真真看看這款遊戲之所以能誕生、爆紅，背後欲傳遞出去的文化意涵是什麼。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都不能缺少了解。

《黑神話：悟空》、《西遊記》為什麼幾乎沒有女性？是厭女？

《黑神話：悟空》取材自《西遊記》，即使主角（遊戲玩家第一視角）並非孫悟空本人，僅是孫悟空的徒子徒孫，但再怎麼說，DNA 也是差不了多少，就像小孩小時候可能很討厭爸爸，但越長越大，發現自己跟父親長得還真是他媽的像，無論是容貌還是行為舉止。

孫悟空是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靈石孕育迸裂出的石猴，曾自稱「美猴王」，後來又去拜師菩提祖師，學會七十二變和筋斗雲，志得意滿了，決心繼續闖禍，就像 13 歲的國中生嚐到了初戀的甜頭，礙於現實仍是有法規的世界，接著當然就要回家一直打手槍、翻找最新最潮最時尚的 A 片狂嗑到半夜。

搶了金箍棒，再去偷蟠桃，像個上課偷看 A 片看了整整一學期的國中生被老師抓到小辮子了，立刻被丟進五指山關上五百年，後來就像被輔導老師度化了一般，南海觀世音放他出來，叫孫悟空去取西經，中途也有過好幾度寫了休學申請書，都要跑流程了，最後還是回去當「乖孫子」。

最終，取到西經了，孫悟空卻也不想回花果山了，拋棄了鄉愁，是因為孫悟空成長了？是因為《西遊記》是個人成長故事？還是反面來說也是政治打壓故事？吳承恩很聰明，哪怕內心覺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也不敢真正得罪姓朱的皇帝，下筆很隱晦，所以如果從個人成長故事來看，《西遊記》充滿了浪漫情懷。

研究《西遊記》對我來說，最大意義還是在於個人成長，尤其是周星馳的《大話西遊》，我看了絕對有 10 次，紫霞仙子永遠都能把我弄哭。

有趣的是，無論是吳承恩還是周星馳版本的，兩個故事中的女性角色都少的出奇，甚至當中為數不多的女角還帶有濃濃的負面觀感，一如白骨精、鐵扇公主、女兒國國王、玉面狐狸，雖然有角色幽微的情緒轉折描摹，但若是放到 13 歲國中生的眼中，充其量覺得就是一群妖艷賤貨。

所以為什麼《西遊記》大部分角色都是男的？是作者厭女嗎？我倒不覺得。

正是因為冒險的旅途充滿了痛苦，人類的意志力才顯得尤其珍貴，倘若人類放棄了意志力，恐怕什麼事都幹不成。若回歸到「人類」本質來看，不去劃分生理上的性別，每個人內心都是雌雄同體，但是面對困境時，我們需要拿出絕對的陽剛之氣，如果內心少了一把火在燒，恐怕很難燒光那些，經由外界反射後，彈回內心，湧現的痛苦。

水的特質自然也是靈魂不可或缺的，地球有 75% 是水，人體內有 70% 是水，少了水，不可能有任何生命誕生，孫悟空也是進了水濂洞才成為美猴王，至尊寶也是正視了紫霞仙子在他心中留下的一滴眼淚後，才得以頓悟。

水是「生而死而生」的力量，沒有水，大家都會死。但若是洶湧洪水天天襲來，大家還是會死。

所以精準地拿捏「水」流過生命的力道，非常重要，吳承恩和周星馳都知道。

因而《大話西遊》中，才會只有觀音和紫霞仙子是真正且正面的女性形象、是高山瀑布下川流不息的清澈之水，不過最重要的是，這故事但凡少了這兩個女人，就沒有「轉化」的作用，故事無法達到真正的起承轉合，只會剩下一團火在燒。

那只是深山山洞中、無意義的寂寥。

《大話西遊》原先在我看來，是不折不扣的愛情故事，是關於愛情真諦的寓言，直到我在 27 歲經歷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失戀後，我才體悟到，《大話西遊》是一則成長故事。

「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

做自己，並不是每天一覺醒來吃飯、看劇、滑手機就能達成。事實上，做自己，得歷經巨大的痛苦，在痛苦的面前，你痛哭流涕，然後你才會知道自己真正的形狀，就像《黑暗騎士》中的一幕，飾演小丑的 Heath Ledger 對著警官說，自己比他更加了解他的朋友們是怎樣的人，因為這些人死前最後一刻的樣子、最痛苦的樣子，他都看過。

「In their last moments,people show you who they really are.」

生而死而生，才能真正「做自己」。

事實是，每個人都是孫悟空，在尋找自我的這條路上，必須堅持一直走著，偶爾累了當然也可以躺著、趴著、廢著，沒有問題。但是要記得路就只有一條，而且這條路只限你一個人走。捨去那些捷徑，你現在腳下踩的就是取西經之路。如果貪圖、妄想著捷徑，就像做兄弟，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唯有把每一個過程都交代地問心無愧，結局才真正屬於你。你的故事結局，只有你自己能寫。

最後哪怕猴子變成狗，也是在陽光下奔跑著、最快樂的一條狗。

我內心的那隻孫悟空

恰好，在我思考《西遊記》當中為何放眼望去滿是男性角色時，半夜翻閱著《與狼同奔的女人》，我看見了與我內心遙相呼應的解答。

「在傳統榮格心理學的定義中，『阿尼姆斯』是女人內在的靈魂力量，本質是陽性的。」

阿尼姆斯像是女人內心的橋樑，串聯起一波又一波的能量。從「痛苦」轉化為「看見」、「面對」、「仇恨」、「掙扎」、「放棄」、「空虛」、「釋懷」、「祝福」是我過去一年內不斷輪迴的狀態，而阿尼姆斯就是「頓號」當中埋藏的魔法。

《與狼同奔的女人》作者 Clarissa Pinkola Estés 說你可以用任何自己喜歡的字眼來稱呼內在的阿尼姆斯，我第一反應就在書上寫下「孫悟空」。

擁有孫悟空，女人才能更清楚劃分自己與他人的界線、女人才能催化自己的創造力向前行，而創造力正是對四周環境的一種回應。

那如果四周環境烏漆麻黑，還隨時會跌個狗吃屎，該怎麼辦？作者說：

「就讓你害怕的東西跳出來咬你。」

孫悟空當初有多害怕給他三顆痣的女人，最後就有多愛她。

如果不是因為愛她，他壓根不想戴上緊箍咒。

面對你眼前的痛苦，你才有可能真正成為你理想中的自我。不是那個每天躺在床上看甄嬛傳連播的你。沒人天天在過年的。

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儘管吳承恩和周星馳都是傳奇人物，《黑神話：悟空》的遊戲開發工作室 Game Science 也瞬間爆紅成為了傳奇，但從他們種種言論中，我總覺得他們要不是還沒喝過水，不然就是水喝太多，腦子也進水了。

《黑神話：悟空》是一款非常成功的遊戲，我在看 YouTube 時都感動到哭了，我並不相信開發這款遊戲的團隊會是「仇女」的本體。仇恨水能量的人不可能做得出這麼精緻的遊戲。但世界上確實有很多人即便內心尊重女性，還是喜歡拿女性來開玩笑，這類族群有男、也有女。總之打打嘴砲，總是讓人很爽，就算沒什麼意義。孫悟空本人就最愛做這種事。

Game Science 在 2020 年預告片一推出獲得廣泛好評後，創辦人馮驥竟發文說自己：

「被舔得無法再勃起。」、「感覺到褲子裡有壓力。」

隨著仇女風波越吵越兇，遊戲圈也有女性出來發聲。職業是 Game Concept Artist、住在成都的 Scor Mu（化名）就跳出來聲明自己面臨的性騷擾。

Scor Mu 說過去某次在玩《英雄聯盟》時，有位男性玩家在遊戲中幫助她之後，竟對她說：「我知道幫助妓女會很痛苦，但我不知道會這麼痛苦。」

Scor Mu 加碼表示，雖然作為遊戲概念藝術家，自己深知「漂亮」、「性感」是大部分遊戲中女性角色必備的條件，但 28 歲的她竟然在去年收到新角色設計任務時被要求：

「角色要讓人有想要自慰的衝動。」、「想像一下，她是『妳』最想操的類型。」

Scor Mu 說：「直到今日，你只要在電競遊戲這種社交環境中暴露自己的性別，就一定會發生這種情況。你打得好，他們會騷擾你；你打得不好，他們會污辱你。有時候因為『名稱』太過中性的關係，人們總是認為女性遊戲玩家不存在似的。」放眼至今，仍有許多中國男性認為中國女性會玩的遊戲只有「乙女遊戲」（以談戀愛帶入角色的遊戲）。

我想起《大話西遊》中，至尊寶變身齊天大聖前，曾對觀音說：

「我開始明白你說的話了，以前我看事物是用肉眼去看。但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剎那，我開始用心眼去看這個世界，所有的事物真的可以看得前所未有的那麼清楚……原來那個女孩子在我的心裡面流下了一滴眼淚，我完全可以感受到當時她是多麼地傷心……。」

大學時期，有一陣子我瘋愛玩狼人殺，總覺得要玩就要玩到最頂，後來台灣同個圈子裡已經無法滿足我，我有時候看《凹嗚狼人殺》或玩台灣 App，或去桌遊店跟陌生人玩，總是很快就能猜中檯面上的玩家各自是什麼身份。

之後，我下載了中國的《天天狼人》，玩到天梯第一階，又膩了。於是我開始瘋狂看中國狼人殺互動競技真人秀《God Lie》，每集我都看，因為中國人玩得套路太花，我內心真正是五體投地，覺得崇拜死了。JY 是我最崇拜的玩家，我常常看著他的發言、觀察他的微表情變化，內心一股聲音油然升起：「幹，太屌了......。」

之後有一陣子，我一直幻想自己能不能靠玩狼人殺吃飯，就是瘋到幾近於那種國中生會跟爸媽立誓：「我長大要當電競選手。」的程度，我也一直告訴當時的男朋友同樣的話。

不過最後我放棄了，中國對我來說，依然是太遙遠的國度。我雖然愛中華文化，卻也害怕中國政權的穩定性，因為這穩定背後隱藏的，是變化無常的滔天巨浪。

當然，我在玩《天天狼人》的時候，為了不被噴，早早就試圖將自己的口音、用字遣詞變得「中國化」，但還是免不了，常態性地被男性玩家性騷擾，哪怕我的大頭貼放的是我家公貓的照片。

「唷，灣灣的妹陀唷。」

湖南口音。邊開計程車邊說話的玩家。

然後那局我玩得好的話，就會被臭幹；玩得不好的話，一樣被臭幹。我後來索性也不認真玩遊戲了，就直接跟他們聊天，故意假裝自己是上來找網公的。

聊一聊被問到星座，我都隨便亂回雙子座。

「生日呢？」

「六月四。」

我猜中了這前頭，可惜我猜不到這結局…

後記：《黑神話：悟空》蜘蛛精與豬八戒

我之所以愛《黑神話：悟空》，愛到要打一篇文章，不是要舔還是諷刺什麼的，只是單純記錄下我發生過的真實故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款遊戲中，有一幕劇情真正打動到我內心深處了。

在短短的動畫篇幅中，動畫師透過唯美、詩意、強大到我無法以語言精準形容的轉場，來描摹了蜘蛛精與豬八戒的愛情故事。

我並不全然清楚 Game Science 敘述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畢竟我沒有真的下海去玩這款遊戲，僅以我當下看見的片段去解讀：

從前還是人類時，蜘蛛精與豬八戒就深愛著彼此，直到兩人變成了醜陋不堪的妖怪，還是相愛。某種程度，透過動畫畫面轉場，也像是在說：

「下輩子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你。」

真愛跨越了時間、皮囊，跨越了萬事萬物，而且即便你成魔了，我還是愛你。隨著時間流逝，有些新生命萌芽，你也越來越醜了，但我也只會越來越愛。

愛成為一種永恆、涅槃、不生不滅。愛不再只是一種能量、愛不再是無形的，愛成為了存在本身。它被真正賦與了形體。

這時候可以說，蜘蛛精與豬八戒真正結為一體了。愛如果不到這個程度，或許是幻，或換。

描摹出這段故事的 Game Science 遊戲工作室會仇女嗎？就算真的仇女，我相信未來有一天，他們也許會說出口這句話：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