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縱走 - D3-D5 白馬鑓温泉小屋 - 白馬三山

蕎麥麵專賣店林檎舎的蕎麥麵，我在抵達那天和離開那天都沒吃到。

我忍著腳痛抵達林檎舎，自動門自動打開，年輕的店小二迎面走來：「不好意思我們賣完了喔。」

「我是來住宿的。」我說。

那時候還沒到入住時間，但林檎舎二話不說就讓我入住了。老闆娘是個和藹可親的人，身高矮小，頂著一頭捲髮，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容，讓人看了很舒服。入住後我立刻洗澡，脫下褲子仔細觀察我的傷口（畢竟我也不會檢查），再來決定明天如何。

說實在，我對自己的身體真的不太了解。比如我面對著這片擦傷，擦傷的範圍大概合起來四根手指寬，摸或按壓會痛，卻無法斷定這樣的傷口嚴不嚴重，筋骨有沒有受傷⋯⋯

我心心念念山屋人員說的話，從林檎舎的廚房取了幾塊冰，用毛巾包裹後放到傷口處壓緊冰敷。腳有沒有腫我也看不出來，可能有吧？面對無知而無能為力，我覺得自己實在太遜了。

林檎舎的蕎麥麵雖然很快完售，但是客房還剩很多，感覺是我一個人包館。弄好了腳我決定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一個大膠布貼住我的傷口，還有到白馬八方車站看看有沒有售賣袖套。前兩天行程的長袖上衣實在太熱了，第三天開始如果要短袖上身，還需要一雙袖套才不會曬傷。

Route 2：猿倉 - 白馬鑓温泉小屋 - 白馬岳 - 栂の森駅

D3:從白馬八方車站搭7:25的第二班公車到猿倉登山口，經小日向のコル，5小時腳程可抵達夜宿的白馬鑓温泉小屋。

往年猿倉登山口朝白馬岳前行有兩個選擇，一是經過白馬鑓温泉小屋，另一個選項是大雪溪路線。今年才開山不久大雪溪就出現崩裂不適合通行，於是要從猿倉前往白馬岳，就只剩白馬鑓温泉小屋這條路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猿倉登山口罕見的設有登山相談處，櫃檯前還展示今年開山至今的搜難件數。我向櫃檯人員提交了登山計畫書，對方提醒我週末可能會有颱風經過，叮囑我上山後注意氣象，一切小心。

起走不久我就一直被蜜蜂騷擾。這是一隻奇怪的蜜蜂，不停朝我的臉飛來，撞擊我的眼睛，害我不得不將帽子壓低，用頭套包緊整個臉，一路瘋狂往上。2個小時後抵達小日向のコル時原本想吃點東西填肚子，也因為蜜蜂來攪局而吃得不安寧。儘管這樣，我還是很小心，因為昨天受了傷，我不可以再受傷。

從小日向のコル往白馬鑓温泉小屋走要先經過幾個「沢」，既「溪谷或山澗」的意思。有杓子沢、落石沢、鑓沢，而山澗的雪溪還沒融化，它們從秋末初冬開始累積，在天氣暖和後化成雪底下滾滾流動的溪，一路轟隆作響。雪溪之上冒著冷煙，涼爽了夏天的溪谷。

抵達白馬鑓温泉小屋前的最後一段路繁花遍野盛開，仿若走入桃花源，但除了大自然和屈指可數的登山客，並沒有其他奇怪的人，比如穿白長紗仙氣飄飄的人，那是我以為桃花源應該有的樣子。每朵花單看都細細小小，結成花海氣勢磅礴，山澗被生命力充滿。

白馬鑓温泉小屋是日本第二高的高山溫泉，第一高是位於八ヶ岳連峰的本沢温泉，也是一處很值得去的地方。白馬鑓温泉小屋特別之處，在於每年登山季結束時，小屋都會被拆除，然後在隔年又會被重建，如此一年復一年地一代代傳下去。是的，日本的山屋通常是家族事業，一代代承傳。

因為床位有限，如果決定要在白馬鑓温泉小屋過夜，請務必提（很）早預訂。我在出發前2個月欲預約時床位已經被訂滿，唯有時不時上網查看是否有人取消。就在出發前幾天，或許有登山客看了天氣不佳的預報而取消預約，我才趕緊將小屋納入行程。

白馬鑓温泉小屋有內湯和外湯，外湯的露天風呂是混浴，只在晚上20:00-21:00讓女性專用。我先排除了晚上20:00女性專屬時段的入浴可能，因為山屋17:00點吃晚飯，吃完飯刷完牙差不多就是睡覺時間，要等到20:00未免太難熬。如果不想脫光，混浴其實可以穿泳衣，而我也準備了泳衣。明明已經將泳衣背到山上，但想到要背著濕透的泳衣走兩天路，立刻就退卻，最後僅有內湯被納入考量。

好吧，說那麼多，我都忘了我的傷口。經過不專業的判斷，我決定傷口只是擦傷，經過一天的消毒敷藥，它們正在結疤的路上。幾經掙扎，顧慮到登山會流汗以及傷口需要透氣這兩件事，我沒敢把膠布或人工皮貼上。

我換上了五竜山莊購買的「山が好き　酒が好き」的短袖T恤，戴上了新袖套，將撕裂的褲管用別針別上。我看著別上別針的褲管，雖然心中還有摔跤帶來的苦澀，同時也為自己想到用別針這個方法沾沾自喜。

白馬鑓温泉的內湯不算傳統的內湯，也是露天風呂，只是外面看不進來。這讓我非常開心，露天風呂對我來說和外湯沒有差別，更省去我放棄外湯的遺憾。

溫泉水是乳白色的，從水管源源不絕流出。雪溪和溫泉冰火同在，大自然無限可能。

山上禁用洗髮水沐浴露，山中的溫泉通常脫光就走進池內，無需沖洗乾淨，所以溫泉表面漂浮著一層閃亮的油脂。我擔心它們污染了我的傷口，卻不擔心我的傷口污染了泉水。一滴尿不會污染一水缸，一泡尿就很難說。

泡完湯我從池裡站起身，光著身子走到及肩的護欄往下眺望遠處陸續走著上山的登山客，一旁的阿姨跟我搭訕，問我，你畢業了嗎？

我還沒畢業呢！我都老花了，我笑。

泉水太熱，那些正在努力結疤的傷口卸下堅強的防備，軟化了下來。走回通鋪消毒敷藥，腳看似更腫了。

D4： 用完早飯從白馬鑓温泉小屋起登，經大出原翻過鑓ヶ岳 - 杓子岳抵當晚過夜的白馬山荘。從白馬鑓温泉小屋往鑓ヶ岳預計有一段鎖場。

早飯前再泡了一次溫泉，管他污不污染腫不腫漲，有什麼話泡完再說。這次湯屋內空蕩蕩的，時間清晨4點，湯屋裡頭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我需要用手機照明才看得見，泡完湯看見遠處的天邊已開始發白。

吃早飯時有幾個登山客決定取消行程，今天就下山，其中包括昨天說我是學生的阿姨，還有晚上睡在我右側的女生。他們都怕明天的颱風攪局，提前打道回府。我看預報估計風雨會在明日午後抵達，於是將隔日啟程的時間從早上6點提前到4點，預計中午時分已經抵達山下。

白馬鑓温泉小屋到稜線之前會經過大出原，這個地標沒有出現在我的路線圖裡，如秘境一樣登場，與前一天遇見桃花源的心情一樣。

從草原一路爬上稜線，往左通往我刻意避開的不歸險峭壁，往右是白馬三山（鑓ヶ岳 -> 杓子岳->白馬岳）。我默默地往右，不再如那天在唐松岳上那樣，對得不到的不停眺望。

若只想走白馬岳而不想走鑓ヶ岳及杓子岳也可以，沿著路不要往上走就好，只是這樣有點小可惜，鑓ヶ岳有三山中最棒的景色。鑓ヶ岳與杓子岳像荒漠，佈滿砂礫與碎石，走起來無趣，但頂上美景無敵。

杓子岳下來往白馬山莊走去，還要先經過丸山這個小山頭。從遠處不難看出白馬山莊的澎湃，那是歷史悠遠不停地累積，恐怕是日本高山上最大的山屋。果然，山莊排場讓人驚嘆，不只好幾棟建築，還有餐廳從早到晚販賣食物和品項不少的紀念品，資源豐富到與平地無差。我在中午時分抵達白馬山莊，立馬點了一客漢堡大餐，再加一大碗剉冰解暑。一切完美，我沒有預料當晚會折騰一夜。

D5：從白馬山荘出發，撿完白馬三山的第三個山頭白馬岳，經小蓮華山 - 白馬大池山荘 - 乗鞍岳 - 天狗原下抵自然園駅搭纜車下栂池高原，從栂池高原站搭車回白馬八方，再等下午的長途巴士回新宿。

那是很難睡的枕頭，太塌，像被千萬人睡過，被千萬個頭壓㿜，裡頭填充物都已經化灰的枕頭。我一晚醒來好多次，2千多米的住宿居然熱不可耐，我全身濕透。

下山的路一路下山，開始有變化要在抵達白馬大池山莊之後，步道佈滿碩大的岩石，在岩石上踩跳為行程帶來了樂趣，這種挑戰平衡感的遊戲讓我感覺新鮮。只是好玩的心情不久就消磨殆盡，「這也太長了吧」，我不禁想。這岩石路長到我從滿滿的新鮮感到腦袋中不斷「到底什麼時候要完」的急迫感，都還看不到盡頭。

最後一天的行程總是匆忙，趕著下山，趕著搭車，趕著回家。這次更為匆忙，因為我想趕回林檎舎吃蕎麥面，我不能只在蕎麥麵店過夜啊！但是林檎舎熱門到超乎想像，我好不容易趕回白馬八方，抵達時外頭停滿了車排滿了人，「今日售罄」的告示牌在店門口已經立好，我還是遲了一步！

回東京的路漫長，一如既往的塞車，我在車上一如既往為隔日需要上班哀嚎。除了年紀增長了5天，左腳添了傷疤，生命中其他什麼都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