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島反海軍基地運動（四）打倒美帝怪物
「台灣好像一直都很親美？在台灣人如果有反美傾向，是不是會被說成是親中派呢？」韓國的國際和平NGO組織創辦人宋康鎬隨口問了我這一個問題，讓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和幾位和平運動家吃完晚餐後，我到了濟州島的江汀村附近的海邊散步，面對著夕陽西下美麗的晚霞，宋大哥的問題激起我心中一連串的反思。
反美等於親中？
台灣和美國並沒有正式邦交，但雙方在各方面仍有交流，再加上美國的台灣關係法（Taiwan Relations Act）的緣故，台灣對外軍購主要的國家就是美國。在台灣，若提到兩岸之間出現戰爭，台灣有沒有獲勝（或存活）的機會，大部份人想到的第一個前提就是「美國會不會來救？」，可見台灣普遍對美國的態度是友善、傾向親美。
當然，若直接將台灣的反美直接歸為親中派，算是過於直觀的分類。但宋大哥會有這樣的疑問也不令人意外，因為在韓國，通常右派人士對美國較有好感，而左派因為較有反美色彩，很容易被歸類為親北韓的赤色份子（빨갱이）。
美軍在韓國、日本等地都長期駐紮軍隊。雖然台灣已經沒有美軍，但仍深深受到美國政策影響。Photo source：Ishikawa Ken ＠Flickr BY SA 2.0
後來，我思考了一下，並且向宋大哥解釋台灣的狀況。台灣在區域安全的議題上，除了歷史的軌跡跟日韓不同之外，在外交現實上所受到的威脅也遠比日韓來得強大、險峻。另外，在台美斷交後，1979年美軍就完全撤離台灣，新一代台灣人對美軍的了解頂多就是來自好萊塢電影，或是中東戰爭新聞的皮毛，並沒有切身的體驗，因此比較不容易產生強烈反美的情緒。
美國大兵與韓國的愛恨情仇
但相較台灣，在二次大戰之後的韓國與日本，因為一直都有美軍駐守，當地民眾對美軍的態度，是其實相當複雜。這次的江汀村反海軍基地遊行，除了反對韓國政府在這裡建立海軍基地之外，也因為美軍可以根據韓美兩國《美國駐軍地位協定》（SOFA），隨時不經詢問就使用這個大型海軍基地，讓濟州島成為美軍「重返亞洲」（Pivot to Asia）大戰略的重要一環。除了不願意自己的家鄉因為美國政策使然，被推到戰爭前線，到時候美軍帶來的各種麻煩，也是當地居民為恐避之不及的因素。
韓戰結束，盟軍跟北韓中國聯軍簽署停火協議之後，美軍開始在韓國各地長期駐紮。京畿道的議政府（의정부시）、首爾梨泰院的龍山基地（용산기지）和全羅北道的群山基地（군산공항）等，全韓國總共有約2萬8千名美軍駐紮。當然，從1950年代開始一直到現在，美軍在韓國也不時會傳出醜聞甚至刑事案件，惹得當地居民相當反感。
美軍在韓國以空軍及陸軍部隊為主，歷年來在各地引起不少居民的反彈。照片來源：대한민국 국군 Republic of Korea Armed Forces ＠Flickr BY SA 2.0
有去過韓國旅行的朋友對首爾的梨泰院絕對不陌生，梨泰院就是因為美軍基地才開始衍生出附近的異國料理商圈跟酒吧街，甚至還有不少為美軍「服務」的非法性招待場所，然而這也讓各種社會問題隨之而來。除了幾件在八九零年代發生過的殘忍性侵殺害案件之外，2002年在京畿道揚州也發生了一件慘案，兩位韓國女高中生遭到美軍演習中的裝甲車輛輾斃，在事發屍現場還有來回碾壓的痕跡，造成當年的大規模反美遊行，還一度讓韓美關係倒退。
另外，韓國藝文界也對美軍的為所欲為感到反感，在不少作品中也放入反美的元素。韓國知名電影《駭人怪物》（괴물）的故事背景，就是以美軍龍山基地將化學藥劑長期倒入漢江中後，讓江中的生物突變，才會有電影中的殺人怪物出現。另外，甚至還有導演將在韓戰時美軍屠殺百姓的老斤里屠殺事件拍攝成電影《老斤里大屠殺》，試圖讓韓國人了解，美軍並不一定就是正義的一方。
原本是保守選票票倉的星州，因為政府決定在此部署薩德系統（THAAD），讓許多當地居民跑出來反政府。Photo source: 楊智強
小蝦米對抗大鯨魚：打倒美帝怪物！
而我這次的採訪計畫除了濟州島反海軍基地遊行、星州人民抗議美軍部署薩德高端防空系統之外，也特地到釜山了解當地反美的氣氛。在釜山港風和日麗的下午，一個由兩位日本人兩位韓國人所組成的劇團，正揮灑汗水在烈日下彩排。拿著各式各樣的道具，跟眼前一隻充氣「怪物」對決。仔細一看，怪物身上還插著畫有美國國旗的飛彈。配上柔美的背景音樂，激戰到最後，幾位螳臂擋車勇士們，全部不支倒地，怪獸獲勝。這樣的悲劇正好反應了日韓兩國，小蝦米對大鯨魚的無奈心情。
由兩位韓國人兩位日本人一起在釜山港上上演打倒美帝怪獸的表演。Photo source: 楊智強
除了韓國之外，日本也是一個長期有美軍駐守的國家。尤其在沖繩地區，反對美軍基地的情緒更是相當強烈。一位特地從沖繩來到濟州島參加和反海軍基地大遊行的日本和尚鴨下祐一跟我說：「日本沖繩除了當地居民之外，沖繩知事以及半數以上的議員都希望將美軍趕出家園，但卻因為安倍中央政府的一意孤行，讓沖繩拿美軍沒辦法。」身穿黃白色相間的佛教袈裟，手裡拿著法器，氣定神閒地跟我說，他認為這是他自己作為一個人的責任，阻止世界上更多地方變得跟沖繩一樣，深深受到美軍基地的影響，一日都無法安寧。
今年六月，一位駐紮在沖繩的美軍性侵後殺害了一位當地年僅20歲的少女。再加上幾起酒後駕車的事件，讓美國與日本開始了一連串的談判，希望讓美軍原本的治外法權可以取消。而美國國防部長卡特也與日本國防大臣達成基本共識，在未來縮小美軍的治外法權適用性，希望可以稍稍平息在沖繩擋不住的抗議聲。
「不喜歡美軍，但也沒辦法」？
然而，其實在韓國支持美軍駐紮「保護」韓國人民安全的民眾仍是佔多數。一位從小在議政府美軍基地附近出生長的金珉成在受訪時表示，他認為韓國還是需要美軍保護，尤其南北韓兩國，法律上仍屬於戰爭狀態（只簽停火協議沒簽和平條約），相當危險。「無論如何，先要打仗打贏之後再說，打不贏連談判的機會都沒有！」金珉成表情嚴肅地跟我說，他認為美軍在韓國雖然做了很多令人厭惡的事，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韓國人不得不接受。
金珉成認為，韓國仍需要美國。Photo source: 楊智強
但真的是這樣嗎？政府要你吞下去，人民就會乖乖接受嗎？一位在韓國NGO工作的李敏賢於一場餐會上表示：「現在朴槿惠政府以為把美國的薩德系統（THAAD）部署在親政府的星州，星州人民就會乖乖的接受，但是她錯估形勢了。」但在朴槿惠在2012年上台後，經歷了例如世越號事件等不少重大事件的打擊。現在連以往最挺政府的地區也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看來，到2017年底的選舉之前，韓國政府可能有得忙了。
延伸閱讀：
濟州島反海軍基地運動（三）沒工作怎麼活下去？國際社運者的一天
編輯：蔡宜蒨
封面圖片來源：楊智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