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先生的晚餐到了中段,由於我此行的焦點議題被提出來了,我忙著接招,鋪陳一連串的說詞,以至於完全不記得主菜的那條大魚味道到底如何?老先生用餐完畢時問我,味道如何?我一時找不到恰當的詞彙來讚美,有點尷尬,我是真的食不知味啊!
回想一下我當時的接招,坦率的說,他一針見血的提問,而且他的論調顯然是受到內部錯誤訊息的誤導,我心裡其實很不是滋味。但是,我同時也看到了乍現的生機。我的腦袋飛快的轉,深怕錯失良機。我沒有忘記我抵達後所擬定的談判策略,先談他們公司的利弊得失,再處理我最在乎的關鍵議題,
但是,當他說到我不能讓他失望,事實我也從來沒讓他失望過,要不然也不會有我離職後,得到在澳洲開啟自己的創業之路。無奈接二連三的「江湖恩怨」折騰,以及近兩年在他們公司內部所呈現的表面現象,他好像已經下了定論了。
他說這話的當下,我相信他是覺得我已經搞砸了,以致於他的亞洲部屬必須投入資源,來為我搞的爛攤子善後。儘管我覺得這是一大誤解,但是,以他身為他們集團「雲端」的最高負責人,他的推論是合乎邏輯的。任憑再有智慧的人,也不會先想到他是否被蒙蔽了?
於是,我很快的過了一下腦袋,我的「出招」順序有必要重新調整,第一,先解疑慮,第二,重炮攻擊。最後,乘勝追擊。
由於這一趟旅行並不是一般的商務出差,我沒有公事包,也沒有帶大量的文件,只有不到十張的A4文件影印。晚餐前,特別折好放在外套口袋裡,我不確定什麼時候用得著,就隨身攜帶就是。
這個時候,我拿出衣袋裡的其中兩張紙,攤在他面前的餐桌一角,指著上頭的數據,說:
「請您看一下,這是我公司最近六年紐澳兩個市場的各年度營收變化。我接手之前的三年,都是逐年下降的趨勢。再看最近的三年,是我接手後的狀態,每年的成長都介於5到15%之間。事實上,累積的成長率已經高出前面三年平均值的三成。」
我又拿出第二張紙,放在前一張的旁邊,再說:
「這個是對你們公司的採購各年度總額,您看,跟我們公司的營收曲線是不是非常一致。我必須要說,我從來沒有忘記對您的承諾,我覺得,您若是親眼看到我們團隊近幾年努力的成果,您會為您當年的創意感到驕傲的。事實也證明,有些生意的正向發展,不一定要扔大筆錢進去才有用,您說對吧?」
我發現他的表情變得很嚴肅,好像不確定自己要怎麼做出回應。我想有必要緩解一下這個小小的靜默時刻,我說:
「這些是我公司電腦伺服器存檔資料列印的,也許和你們的內部統計數字有些出入。您不妨明天請「行銷審計」部門 (marketing auditing)比對一下,或請他們向新加坡索取內部報表有關紐澳部份的數字,很容易看得出來的。」
他若有所思了幾秒鐘,但沒有延續我有關各類數字的說明,他問道:
「你和你新加坡那個老朋友相處是不是有問題?他不會不從旁協助你吧?」
他又幫我開啟了我自己設定的第二階段話題,對於這幾年從沒停止過壓制我的「敵人」,我差不多可以展開我的攻勢了。老先生以前說過,他們義大利人是歐洲的華人,也像許多黑手黨電影裡演出的,義大利人非常注重「面子」的重要性,也知道做人處事裡頭「陰險毒辣」的招數。
我轉為直率,不再留餘地,我說:
「他沒有幫助我,也不會幫助我。這無關專業的考量,是有關他的「面子」問題。因為,我若是做得比前朝好,那等同危害了他的自尊,不是嗎?你應該沒有忘記,當年您提議我去收購這家澳洲公司,不就是想化解我那位新加坡老朋友和澳洲前業主形同死結的雙邊關係嗎?今天換成我來操盤,而且成功了,那這個成績 (Credit ) 當然是歸我,而不會是他。想想他要如何自處?」
他很專心的聽我說,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我停頓一下,喝口水,讓他有機會接話。不過,我看不出他想開口說話,似乎在消化我說的內容。我索性繼續講:
「若他們那麼做,對你的集團有幫助,而且是對的,那就讓他們繼續。但請留意,若是你們的所有市場收益,絕大部份是經由我們達成的話,那您就有必要三思了。事實上,這個成功是您的意志促成的,而他們其實是在摧毀您創造的成果。」
我在說話的同時,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了另外三張紙,依序排開。我指著最靠近他的第一張,說:
「請您看這裡,這是你們公司網頁資料列印的,是你們在基督城發貨中心的地址。」
我手指移到第二張,是從紐西蘭地產管理當局列印的一張所有權資料。繼續說:
「這一張是你們大洋洲經理的私人地產所有權資料,是不是同一個地點?請看一下,上面的所有權人名字,她是你那位部屬的夫人。請問這是公司核准的,還是私人的違規行為?」
他把那兩張紙拿起來,想看清楚上面註明的詳細地址,顯然他是有些驚訝的。我看得出來,這些來得很突然,但他還是是耐著性子,輕聲的說:
「嗯,我在聽,還有嗎?」
我已決定全力追擊,乾脆繼續加碼。說道:
「這還不是太奇怪。我實在不願意相信,但我那新加坡老同事根本就是衝著我來的。他的大洋洲經理是我公司的前僱員,是一位資淺的業務員。幾年前因涉及職場的不名譽行為,被公司辭退。這樣的操守,有限的專業能力,最糟的是對我們這經銷商是仇視的,您覺得這樣的聘僱是理性、專業的嗎?我們曾在聘僱過程被諮詢過,雖然我公司前任總經理屢次勸阻新加坡,但仍不得要領,最後你們還是聘用了這位人士。有他們兩人聯手,我們公司會有生產力嗎?你們集團本來不錯的市占率,您覺得還能夠維持得下去嗎?」
這樣的一頓晚餐,對他和對我而言,還不如在一家安靜的咖啡廳聊還好一點,真是糟蹋了一頓精心安排的晚餐。他對這麼勁爆的討論內容,可能始料未及。這一席談,等同闊別四年後,對那段時間所有事件的「快轉縮影」,訊息量大,內容更出人意表。
餐後甜品時,我拿出了最後一張相片影本。那是我們那位幾年前辭退的紐籍業務員,身穿緊身皮衣,帥氣的坐在一輛哈雷重機上的留影,停車地點是基督城發貨中心的大門口。那是他在社交群組分享的生活照,附帶的貼文內容,充斥著豪奢和誇耀之詞。老先生回家後會不會去細讀,我就不清楚了。
最後,我提醒他,這些都是我這一方的片面說明。我提議他明天早上核實後,再撥時間繼續聊。必要時,我們可以把球局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