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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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看到一文專訪作家謝凱特,內心很多情感交雜,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覺得文章標題下得好「孩子出櫃的同時,也標誌著父母的入櫃」。
記得以前常常會跟朋友說,有時候覺得,跟別人說自己有躁鬱症,如同同志朋友出櫃;有時候甚至覺得,好像還比同志朋友又稍微更困難一點點。跟身旁同志朋友相處一向不錯,聽他們哭感情的受傷,也聽他們內心小劇場各種酸甜苦辣的爆發。當然,也有著與家庭間微妙關係的不容易。特別對於來自於較為傳統家庭的朋友,大家都有個簡單的默契,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長輩別多過問感情,自己別主動去談感情。
但讓我感觸的其實是「標誌著父母入櫃」,而不是孩子的出櫃。
精神疾病常好發於青少年晚期成年早期,至少我自己是如此。爸媽與我,都是在瞬間、突然而錯愕的,同時面對所謂的「精神疾病」。不僅父母不懂何謂精神疾病,我自己又如何明白何謂精神疾病;其實,連最基本的知道自己現在怎麼了,應該如何幫助自己,都毫無頭緒,而這僅是開始。願意踏入醫療,本身就已經是種心裡拉鋸;進入醫療後,認識自己的狀況,是在混亂中必須的學習,不管我們到底能覺察多少。自己離家求學獨自一人前往就醫的我,拿著好幾袋的藥物回到大學寢室的那晚,我情緒正處於極度的狂暴,夾雜著剛被宣判結果的複雜情緒,未成年的我其實不太理解這些衝突代表些什麼。此刻回想,那晚,我打電話跟爸媽大吼說「我有躁鬱症」並掛了他們的電話,父母在另一端否認著我有「躁鬱症」的當下,我其實已經用這通電話,緊緊的這麼把爸媽「關」起來了。

我就這樣,把他們關在一個他們無法跟任何人表達的空間裡。

當時的我,暴怒地認為他們應該「了解」我的狀況,認為他們應該「知道」我很痛苦,但我完全忽略並且也未曾理解的是:當時的我,就這樣把他們關進一個小空間裡。在這個小空間中,他們跟我一樣茫然、一無所知、不知所措,比我更糟的一點或許是:
他們甚至無法跟任何一個人訴說他們有多痛苦。
他們不可能跟自己的「媽媽」說,因為奶奶跟外婆年事已高,更不可能加深老人家的擔心(而奶奶跟外婆,又何嘗不是因此被我關起來,只是或許關的沒那麼緊)。為了保護我,他們更不可能主動跟家人以外的人提及我的狀況。我可以把情緒發洩在他們身上,發洩完畢之後還可以憤怒的控訴,或是在受到外界傷害時對他們吼叫或是崩潰。但我的父母只能接受我所有的負面情緒,而身為父母的他們對自己孩子的各種複雜情緒與擔心,永遠只有壓抑可以選擇,或是只剩他們彼此互相對望。
他們不可能跟我說他們有多痛,他們也沒有對象可以說出自己的感受。他們沒參加過家屬互助團體,而我一個人在台北生活,他們甚至無法知道我到底如何。事實上,就算我現在已經回高雄跟他們住在一起,他們也無法確實的知道我的狀況。
因為我們都有一副「試圖讓對方放心」的面具,偽裝的好好的,並貼心的畫好小丑親切的微笑。

那麼多年後,讀到這篇專訪,突然想到多年前知道爸爸為了我在公司崩潰哭泣,想到爺爺過世時爸爸躲在頂樓痛哭被我跟哥哥聽到。當父母努力試圖在我們面前假裝堅強鎮定,好像他們是那棵永遠可以保護我們的大樹;當父母在他們自己的父母面前安慰沒事,好像他們能夠照顧好一切讓家人放心。但事實上,他們無能為力而不知所措,並且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讓他們表達自己所有的情緒。
當我說我有躁鬱症的那刻,我把他們鎖起來、關起來。此刻的我,正慢慢學習接受自己、真實面對自己、努力試圖接納自己走出來的同時⋯⋯

他們仍被「我的」「躁鬱症」「監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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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瑀
思瑀
單純喜歡書寫;文章不定時更新,隨興而寫,隨興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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