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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後隨寫│《夕霧花園》對於傷痛，有比忘卻更好的歸處

我看林書宇導演的第一部電影〈星空〉，至今仍是我心目中最喜愛的華語電影之一。在那個平時讓人煩躁的YouTube廣告中，我看見了這個名字、深沉而壓抑的情感氛圍，與他集結四國演員的陣容，這令我不禁對這部獲得金馬獎9項提名的作品有了一絲好奇。

〈夕霧花園〉(The Garden of Evening Mists) 改編自馬來西亞作家陳團英同名作品，講述馬國殖民時期下的女主角歷經人生的恨與悔的窒烈愛情故事。

日歸之處、雲幕之間。癡迷於造景的前日本宮廷園藝師中村有朋，躲在有著「夕霧」如此雅名的山中庭院，差使著工人完成他沒有設計圖的作品。在那乾淨整齊的屋子、教書先生ㄧ般的說話方式，和他那變化不大的表情之下，藏著一顆容易搖擺心，就如同院前的作品，總是一改再改、未知完工之期。

又或許，他本就偏好創造「永遠處在完成途中」的作品。

和女主角雲林初識之時，中村似乎對她的悲慘人生故事毫無興趣，一心執著於摸索自己心中最接近理想的景色。而隨著朝夕相處，他卻將雲林源自過去的傷口層層剝開，讓我們跟隨她的回憶回到過去，回到那個煎熬刻苦的日子──也是她妹妹僅存的日子──跟著她走入虛實參半的歷史。

有時說，要走出過往，走出傷痛，但沒有深入，又如何走出？

周五，僅有兩個人的三十人影廳裡，回過神時，我們早已深陷故事之中，對於那位相隔一張故障座椅的陌生夥伴來說，我從包包裡摸索面紙時弄出的塑膠袋雜音，應該就和我不經意間聽到的啜泣聲一樣明顯吧。

或許中村打從一開始就看穿了雲林。深知對方並非僅是想完成妹妹的遺願，我想這也是雲林之所以拒絕Freferik的原因：她不想放下花園、不想放下她妹妹的事。

至少當時還不想。

她還想要繼續沉浸在痛苦中，她甚至想要與那份痛苦融為一體、將那些印記深深刻留在身上、成為自己的一部份，像是唯有捱過這樣的自我懲罰才能讓自己得到一絲安慰。

於是她讓中村借了她的傷痛，去完成她的庭園。或者說，「他們」的庭園。

說到日式庭園中的「借景」，是將天然的景物融入到人為的設計之中，從自然中「借取」，再從畫面中營造模擬自然之勢。隨著所站位置不同，眼前會呈現不同的風景，立石孤木、遠山流水，全會就著觀者的立足點而幻變。雲紅所提到的天龍寺便是借景之中的經典

而始終以一方庭室作為唯一視角、作品定向不明的中村，突然就決定把夕霧庭園改造成接近雲林心中理想的樣式，並在其中加了自己小小的帶著歉意的心思。

據說，當初在天龍寺使用的借景技巧也有鎮魂的用意。

當那座擁有與夜裡星空相稱的閃耀星河成功在夕霧園裡實現，我以為中村的心也終於要定居下來，但深知自己的某個真相一旦曝光便會讓這段感情徹底決裂的他選擇了他一貫的處理方法──讓作品滯留在完成的途中。

讓時間去解釋、去讓事實被接受與原諒、去讓作品慢慢趨近於完成。

該說是禁忌戀情嗎？在我看來，這樣的禁忌只存在於雲林心中，那是出自於對種族的仇恨與無法自控的私情之間產生的矛盾與拉扯；相較之下，打從將拒於門外的人視為責任、背叛珍愛的祖國，到後來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感情而自顧消失...即便離去之人的眼中依然有著散不去的眷戀，但每個有如重擊了過去自己的一步似乎都是那樣的果決與無悔。

而他們也終究在那座氤氳靉靆的園子裡，合力完成了最後的借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