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統睜開雙眼,看見斑剝的天花板,皺皺眉頭,揉揉太陽穴,放鬆沉悶的腦袋,試圖回憶發生甚麼事。才開始思索,一股煙味流入鼻室,他便驚醒,看向煙味來處,一見窗前站著正吞吐雲霧的劉爺,所有回憶便在眼簾浮現。 剛才被莫名力量送來推去,完全不能自已,甚至還被拉去撞鏡子,匪夷所思的一切,真叫范大統不知那是真是假,如是假,身上為何那麼痠痛,而且褲子臭得令人作嘔。但,不論如何,自己沒有死。 褲子實在太臭,范大統想回家好好洗個澡,再好好睡個覺,把今晚徹底忘掉,他緩緩的起身,再悄悄的移往門口,突然劉爺一聲咳嗽,倒使他整個人凍住,不敢再動,兩眼看向窗邊。 劉爺吐了口煙,道:「如果不想再經歷剛才的事,最好學點本事,並且……」 范大統看著劉爺轉身,道:「並且甚麼?」 劉爺道:「答應幫我忙!」 范大統道:「我除了是四龍甲命外,甚麼都不懂,就連剛才發生甚麼事,我都不清楚,怎能幫你!」 劉爺道:「我傳幾招給你不就得了!」 范大統有些驚訝,道:「傳幾招給我?」 劉爺點點頭,道:「在那些鬼來找碴之前,我不是要帶你去彩票行嗎?」 范大統倒抽一口氣,道:「剛剛把我弄來弄去的是鬼幹的!」 劉爺道:「是,你沒開天眼,看不見那些鬼。」 范大統苦笑一陣後,道:「是啊,你說要帶我去彩卷行!怎麼?」 劉爺揚起一絲詭異的笑,道:「只要學了我的本領,包你日後不愁吃穿,要房子有房子,要女人有女人,不怕你花不起,只怕你沒命花。」又道:「剛才本想帶你去彩票行下注,再施法讓你中頭彩,誰知遇到打劫的!」 范大統搖頭笑笑,道:「你真有那種本領,何必租這種爛套房!」 劉爺笑道:「住這種爛地方是為了掩人耳目,可不是住不起。」又道:「既然要你相信,而且心甘情願的幫我,就露個一手,好叫你說不出話來!」 范大統哼笑一聲,拿了一張泛黃報紙放置地上,準備坐下時,又聞到那股屎尿味,忽想自己剛剛嚇得把屎尿全拉在褲子,現在坐下去,情狀想必非常不堪。他那不知該不該坐的表情進了劉爺的眼,劉爺便從布櫥裡拿了套乾淨的衣褲給他,說道:「快去隔壁把自己屎尿清一清!」范大統拿了衣褲就到隔壁公用浴室洗澡。 約莫過了十五分鐘,范大統穿著黑短T與黑褲回到套房,只是整套衣褲窄小,緊緊貼伏在肉上,讓他感覺有些不適。 劉爺笑道:「看好了!」 范大統應了聲,坐在一張舊報紙上,看劉爺耍甚麼花樣。 劉爺拿出封印五鬼的符紙,將五鬼重新放出,道:「你們五個若不想墮入無間,就給我識相點,別給我亂搞。」 五鬼見劉爺一臉嚴肅,語氣堅定,哪裡敢不聽,各自點了頭。 劉爺道:「你們去隔壁的電影院偷偷搬點錢過來,去!」五鬼一得令,立刻衝出窗戶。 但是,范大統只覺得劉爺拿著黃紙自言自語,便笑道:「光這樣唸就有用?」 劉爺沒答話,兀自抽煙,看著窗子。范大統見狀,又說道:「世上根本沒那麼好的事!」說完,就拿出手機想來刷臉書,看到現在已經是半夜兩點四十九分,心想:「距離上次晚歸,已有兩年多了吧,那時還因為加班的關係,而且那時不到一點就回去……現在無所事事,卻陪個怪老頭弄得那麼晚,想走還走不了,真夠煩的。」 他無奈的搖搖頭,正要點開臉書時,聽見窗戶有著細微聲響,轉頭一看,驚訝得說不出話,五疊千元大鈔騰空進來,一疊疊放到劉爺手上。 劉爺笑了笑,道:「如何?」 范大統看著劉爺手上的鈔票,兩顆眼珠都快掉出來似得,許久說不出一個字,只是猛吞口水。劉爺輕哼一聲,道:「不過是雕蟲小技就看得出神,要是動真格,豈不昏了。」 范大統用力吞了口水,帶點驚異的眼神投視劉爺,道:「你剛就站在這,甚麼也沒做,錢就跑到你手裡……」 劉爺嘿嘿笑兩聲,道:「天底下可沒坐著乾等就有錢跑來自己手上的好事。」 范大統指著鈔票,道:「但,這……」 劉爺道:「你沒開天眼,自然看不見祂們,才會覺得這些鈔票是自動飛來。」 劉爺把鈔票全交給范大統,道:「只要你願意幫我阻止白虎星禍害世人,我就讓你有用不完的錢,一生榮華富貴,怎樣?」 范大統手中鈔票的厚實感,數了數後,心想:「這些錢就算工作也要四、五個月才能賺到,他花不到半小時,就賺了十萬,要是我能學到這招,你他媽的我還需要為了賺那兩萬多塊,跟那些豬頭低聲下氣嗎?我也不用因為找不到工作,被爸媽唸到想砸電視!只要有錢,還怕沒妹可操嗎!我絕不想再當魯蛇了!」范大統把十萬塞進口袋,道:「我要做些甚麼?」 劉爺笑了,立刻到布櫥裡取了一只方形的盤子過來,讓范大統坐下後,把盤子放在他前面的地上,自己走至他的後面,道:「因為時間緊迫,沒空解釋清楚,現在我要先將你身上的經孔全打開,灌注靈力進去。」 范大統還沒弄清楚是甚麼回事,就感覺頭頂被劉爺的手掌壓住,接著從頭頂中央流進一股熱氣,熱氣慢慢往下擴散,整顆頭開始熱得出汗,呼吸變得急促,有些不舒服,遂問:「劉爺這……」劉爺沒有回答,只叫他別動。 那股熱氣經過脖子,進入體內,慢慢將范大統阻塞的經穴衝撞開來,身體熱得發燙,毛細孔都快噴出熱氣,整件衣服全都濕透,不舒服的感覺越發強烈。熱氣直驅下半身,原本的熱轉成痠麻,而且一路竄至腳底,令他坐如針氈,幾次想起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壓制,想叫出聲,嘴巴同樣被莫名的力量罩住,真是苦不堪言,希望劉爺早點放過他。 痛苦的范大統只覺身體如同置身水火,卻絲毫不知劉爺已將他體內所有經穴全數打開,如今他的體內正流轉著劉爺修練多年的真氣,真氣每流轉一個周天,他的精氣神便往上提升一個層級,假如前面有塊鏡子,當看見自己越顯紅潤的臉色,就能曉得劉爺的厲害。 其實劉爺已無需再使真氣流轉於范大統體內,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不過劉爺心中明白,接下來所要面對的事情,是比對付大鬼更險峻,而且范大統是關鍵中的關鍵,既然沒時間讓他好好打穩基礎一步步練就上去,就必須讓他有足夠能力自保,因此,劉爺不管范大統有多難受,也要讓五鬼各自壓住他,強行將真氣在他體內循環二十一個周天,才進行下個階段。 范大統感覺劉爺的手掌離開頭頂,心中一時高興,心想終於結束痛苦的儀式,豈料正想起身,又被壓制,隨即感覺背後腰部中央與後背中央被劉爺的手指頂住,不一會似乎有一道電流刺進肌膚。 但,這個儀式卻意外的短,范大統被電流刺進時,嚇得想大喊,還沒來得及喊出聲音,就聽劉爺說道:「夜深人靜,不怕被罵嗎?」又道:「好了,你可以起來啦! 范大統不知為何有些空虛,以為那道電流會折磨自己更久,沒想到只是一轉眼的工夫。 范大統站起身來,忽覺神清氣爽,身體的疲憊全都消失,雙眼明亮得像老鷹般銳利,整個狀態好得沒話說,有生以來首次覺得活著是件快活的事,心情高興得想高歌一曲,人都快飛起來似的。 劉爺見了范大統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露出莞爾的表情,道:「不過如此,也能高興到犯傻。」 范大統只光笑,沒有說話,或是說他不曉得該說甚麼,這種通體舒暢的滋味,實在難以言喻。 劉爺道:「既然你狀況正好,咱們就進入下個階段吧!」 范大統驚道:「不是這樣就好了?」 劉爺道:「現在你只是全身充滿力量,卻不懂得使用,要是遇到危險,你還是無法自保,接下來我就是要讓你學會自保。」 范大統看著劉爺走到自己對面,劉爺道:「坐下吧!」 兩人隔著一塊方形盤子坐下後,劉爺道:「剛才我不僅用自己的真氣打開你全身的經穴,更從你背後的靈台、命門二穴,注入我一成的靈力。」 范大統一頭霧水的看著劉爺,道:「靈力?」 劉爺點點頭,道:「你甚麼都不需要弄清楚,只需要知道你體內俱備的靈力,能夠使你習得『靈式』!」 范大統精神縱好,腦子接收到此類漫畫般的名詞,頓時也沉重起來,心想:「靈力我還能理解,幽助所發射的靈彈,就必須擁有靈力,所以劉爺講的靈力應該跟它差不多吧!但,靈式是啥?從沒聽過啊!」 心中的疑問還沒能解開,劉爺就趕著下一步,道:「把左手伸出來,放在那上面!」 范大統的視線隨著那支煙斗落到那塊方盤。 這塊方盤中央鑲著一面圓形凸面鏡,鏡底刻繪太極。圓鏡之外環繞兩層同心圓,裡圈色黑,刻畫十二生肖圖紋,圖紋為黃;外圈色白,刻寫二十八星宿文字,文字為紅。 范大統將左手置於圓鏡之上,看向劉爺。 劉爺道:「閉起眼睛,想像有個東西從掌心流出來。」 范大統依言照做,過程並不順利,思緒無法集中,常常想到一半就分神。劉爺瞧見他糾結的臉色,呼出一口白煙,閉眼,唸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范大統越想收束思緒,越是被思緒牽引,一下子飛到昨日晚上的餐桌,父母如何叨唸,說自己老大不小,至今還是沒有穩定的工作……接著飛到昨日早上的面試,那是近兩個月難得的機會,抱著必上的心情驅車前往,機車卻在半路拋錨,到了面試地點,早已人去樓空,徒留自己一臉苦悶……又飛到前年四月二十七日夜,提起勇氣約了認識十二年的女性友人,帶著她到礁溪的西餐廳,向她告白,卻得到這樣的回應:「我跟你就像家人一樣,在一起感覺很奇怪,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我沒這麼好運,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說完後,她走了,超過十年的友誼也跟著散了…… 范大統每想起她,心就像掉進海中,無論怎麼撈,都撈不回那一顆心,一種深沉的無奈與哀傷始終揮之不去。灰色的情緒總是將自己帶往黑洞,無法脫逃,只有淪落,自然也就不能做到劉爺交代的事情。 劉爺嘴中不停唸著心經,希望經文能夠進到范大統的心中,幫助他做好眼下該做好的工作,只是能否成功,還是得看他自己。 過去即便有不快樂的事情,只要甩甩頭就能不再理會,然而,現在卻一直被負面情緒圍繞,不僅難以甩開,甚至越想越悲哀,一種不如去死的聲音屢屢自內心發響,范大統覺得自己像一隻被蜘蛛網捕獲的蟲子,掙脫不了蜘蛛絲的糾纏,慢慢等待死神到來。 劉爺專注唸著心經,過了約莫十分鐘,稍微睜眼看范大統的狀況,原以為唸誦心經能助他順利催動靈力,誰知事與願違,情況更加糟糕。只見范大統臉色糾結,雙眉緊蹙,嘶牙裂嘴,劉爺心中一沉,恨道:「連催動靈力這種小事也能走火入魔,這小子的人生究竟多悲慘,可使他想不開,執著不放!」 修行者本該清心寡慾,看淡世間俗事,一切榮辱悲喜不擾於心,常保清靜,但這種境界說得容易,實際不容易,否則每到選舉,怎麼會有出家人出來站台助選。出家人吃齋唸佛,尚不能看破紅塵,何況范大統不過是條一事無成的俗人,想起往昔鳥事,自然陷入其中,執著難捨。 執著更是修行大忌,入魔的捷徑,就像一個人本來一無所有,無牽無掛,能保有一顆純粹的心靈,可當他在路上撿到一塊錢後,他便會想「是要把錢送到警察局呢?」,還是「反正沒人看見,留下來自己用好了!」,或者是「乾脆放回原位好了」……等等,各種想法在心中交戰,原本純粹的心變得複雜,就難以清靜。 范大統不斷想著那些不如意的事,想要斷除,卻無法割捨,明明是悲慘的、不快樂的,為何割除不了,漸入魔道的他也不清不楚,只是忽然意識到劉爺的唸經聲停住了,但自己卻不能睜開雙眼,頭頂好像有東西快噴出一樣。 劉爺明白現下情況有多麼危急,范大統的臉色慢慢呈現淒白,印堂青得發黑,青筋浮起,面貌變形,本來就不好看了,卻變得更加醜陋,甚至有些猥瑣。劉爺即以劍指戳向范大統的印堂,猛然貫注靈波進去。 靈波又快又猛,直衝范大統印堂,瞬間一陣劇痛,強行喚醒沉入魔霧的他。 范大統睜眼,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好像做了甚麼劇烈運動,過了一會,說道:「剛才到底發生甚麼事,我怎麼沒辦法睜開眼睛,還一直想著死!」 劉爺道:「你走火入魔啦!」頓一下,又道:「幸虧即時發現,能用劇痛把你叫回來,要是晚一步,你大概就瘋了!」 范大統氣息和緩後,道:「我只是照你說的去做,為什麼會走火入魔?」 劉爺抽了口煙,道:「這要問你自己!」 范大統不可置信的看著劉爺,道:「我甚麼都不懂,干我屁事!」 劉爺乜視范大統,道:「你的確照我說的去做,可我不是你,不能知道你剛才看見了甚麼,使你痛苦的無法自拔,以致於入了魔道!」 范大統沉默了,他的內心了解劉爺在說甚麼,走火入魔的關鍵在自己身上,因為不順遂的過去成了一座牢籠,困住了自己的心,再也不相信幸福會降落在自己頭上。 范大統深深嘆了一口氣,道:「那我可能無法再幫你忙了!」他掏出口袋的十萬塊,道:「無功不受祿,你拿回去吧!」 劉爺哼道:「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具有四龍甲命的人,說啥我也不會放棄,所以你還是收下那十萬吧!」 范大統手裡拿著一百張千元大鈔,面有難色的看著鈔票上的小孩們,道:「我根本沒辦法完成這個階段……」 劉爺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難道你遇到困難,就只會逃避?」 范大統沉默一陣,道:「這可是我的命啊,你當然說得輕鬆!」 劉爺哼了一聲,道:「老子在這!怕個屁!」又道:「人啊最怕沒種,遇到些困難就滾得遠遠的,這種廢物永遠也成功不了!」 劉爺催促范大統趕緊再試一次,然而他遲遲沒有動作,深怕又陷入回不了神的魔瘴。劉爺嘖了一聲,心想:「他媽的,這傢伙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一直這樣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看來只能用騙的了!」 劉爺從袋子拿出一張黃色符紙交給范大統,道:「這是定神符,握住它能使你不被各種妄想拉著跑,精神集中,外魔難侵,這樣你就可以催動我傳給你的靈力。」 范大統一拿到符咒,隨即把錢塞入口袋,道:「有這種寶貝,不早點拿出來,真是的!」 劉爺見狀,嘆道:「真不知你家祖先是誰,竟然有你這樣的後代!」 范大統笑道:「嘿!我爸常說我家是范仲淹的後代!」 劉爺哼笑一聲後,道:「廢話少說,快開始吧!」 劉爺為了避免前次事情再發生,當范大統閉眼那一刻起,立刻唸誦心經以穩住他的心神,畢竟那張符咒只是一張鬼畫符,沒有絲毫功能,更甭談定神。但范大統俗人一枚,怎能知曉此事,還自以為此符能使自己度過這個階段,心理異常堅定,格外充滿自信,沒有任何恐懼。 由於手握定神符,消除入魔的疑懼,加上前次的經驗與劉爺唸誦的心經,這次終於成功。范大統心念專一,感受到體內有一股氣息逐漸凝聚,最後結成氣團,氣團隨著意念從胸口慢慢移至頸肩交接處,再往肩頭移動,還未來到肩頭,就開始轉朝掌心流動,須臾間,掌心微微發熱,有東西從掌內一點一滴泌出皮膚,那東西在掌心越聚越大,當大到差不多時,便自然掉落。後來范大統才知道那東西叫作靈珠。 靈珠直直落進盤中玻璃鏡裡,劉爺同時讓范大統張開眼,仔細觀察玻璃鏡的狀況。范大統看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動靜,不禁有些懷疑的瞧著劉爺,劉爺用煙斗敲了他的頭,他痛叫一聲:「痛啊!你幹嘛打人啊!」 劉爺道:「看甚麼!以為我在裝神弄鬼,我告訴你玄妙靈式儀不可能出錯!」 錯字甫落,玄妙靈式儀無論是十二生肖圖紋,還是二十八星宿紋字,依序發光,接著眾光往中央圓鏡匯集,鏡中太極圖開始順時針旋轉,不久鏡中浮現『天速星』三字。 范大統看了正想問何為天速星,圓鏡驟然射出一顆棒球大小的光球,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撞入他的胸臆。范大統立即覺得體內有股強大力量四處流竄,全身熱得像是要炸開似的,不由得放聲大叫,但又被掩住嘴巴,無法叫出聲來。 之前他感受到的莫名力量,現在一點也不莫名了,因為擁有靈力的關係,原本的肉眼頓時打開靈視,他清清楚楚看見有個獨眼怪正使勁的掩住自己的嘴巴,獨眼怪還對自己說:「吵到人就不好啦!別叫,忍一下,就過去了!」接著又響起諸多應和聲,范大統驚訝的忘記身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