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賽

那天歐馬刻意穿上白袍，不搭交通車。拖到最後一刻才趕上領班的小貨卡。

“去上班？還是去聊天啊！” 領班皺著眉頭看著白袍

歐馬笑笑說：“今天大家只關心比賽，沒人會做事。”

微風從北邊的地中海吹來，沒有什麼水氣，倒是迎面而來的豔陽把車廂燒烤的難受，歐馬只想趕快進入化驗室吹冷氣。

“默罕默德，你說那台灣小子為什麼還要比賽？大家都知道他輸定了。” 歐馬眯著眼睛問。

“ 草野安排的！就是要他和福田老師對比。” 領班看著前面的路，摸摸花白的短髮。

“怪的是那小子還很認真，昨天調配試藥、校正滴定管的老不下班。要是我就不準備，今天隨便做做算了！” 歐馬嘀咕著。

“亞洲人就是愛面子！” 默罕默德有點心不在焉。

轉進停車場，歐馬看到工廠旁還斜插著抗議美國的布條，守門的貝都因人在牆邊圍著一堆篝火煮茶，任由大門開著。

“願阿拉保佑你們” 歐馬向他們揮揮手，守衛看了他們一眼，擺擺手就繼續喝茶。

進實驗室先到樣品間看看；平常這時候大家都在烘乾機前煮茶聊天，今天卻空蕩蕩。

歐馬看到化驗室主管納吉站在走廊，手指放在唇上：

“ 小聲點！比賽要開始了。”

“ 工程監理邁爾先生也要來，還要用標準樣品來分析，順便驗收。” 納吉悄悄的補充

“為什麼草野不下場？工程師之間程度接近，比劃起來才好看。” 歐馬很想看一場勢均力敵的對抗。

“草野不會分析化驗。而福田先生一輩子專門做這個，由他來才能夠通過驗收。” 納吉回答。

“那幹嘛還要找個生手下場？福田一個人就可以了啊！” 歐馬還是不懂

“那天草野看到我們都用王先生的方法秤量，很不高興。今天硬要他下場，就是要給他難看啊。” 納吉嘆口氣

歐馬從化驗室門口湊近一看，福田像平常一樣的坐著，仔細的擦拭他的眼鏡。小子低著頭來回的翻書。幾個化驗員在長桌前搬搬弄弄的裝樣子，整間屋子靜的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

比賽開始，他注意到福田秤量時特別強調那個教科書姿勢¹，右手持刮勺，左手伸出兩指在勺柄輕敲一下，掉的多了就輕巧的刮回來，看看天秤刻度又再補一些回去。接著進行調劑、溶解、過濾。濾渣倒入白金坩堝放進高溫電爐，然後燒杯裡加上指示劑開始滴定。老師傅的操作像平常一樣不疾不徐。歐馬覺得福田就像職業車手示範駕駛技巧，熟練之餘還在觀眾面前加入一些優雅。

台灣小子像是換了一個人，看不到平常的笑臉。拿到樣品後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用他的招牌秤量手法；把刮勺夾在拇指和食指中間，單手伸進分析天秤，再用拇指刮一刮勺柄，沒有多退少補的動作。雖然還是一樣的快，歐馬卻覺得小子的手一直在抖。而且還真固執，就是這個操作和福田教的不同，引來草野找麻煩，他偏偏不改。

其他方面倒沒有不同，就是多幾分小心，滴定時緊緊的抓住EDTA滴定管的水栓，一點一滴的混入燒杯。歐馬看著小子，覺得著他好像是考駕照的路試，全程都把手排檔固定在最低速以免換檔熄火，雖然每個動作都標準但是僵直緩慢，毫無美感可言。還好化學分析不比儀態和速度，否則他已經輸光了。

看看時間還早，歐馬就溜到別的部門找人聊天，順便喝點紅茶。

回來的時候，福田桌前的試劑由黃色變為紅紫色，很快的另一管也由紅變成藍色。一會又從乾燥罐夾出坩堝去稱重，看來就要做完了。

台灣小子還是堅持他的低速擋，還是像路試。對著標竿緩緩的倒車入庫，絕不壓線、絕不偏移。

歐馬在冷氣房裡看得冒汗又無聊，拉著幾個化驗員到物理實驗室去聊天。

“那小子和平常很不一樣啊！” 一個圓臉的發話了

“ 是啊！今天特別嚴肅，一整天不說話。” 另一個接腔

“這種一面倒的比賽，他幹嘛那麼認真啊？” 歐馬忍不住還是要問

“納吉說臺灣人輸了就要滾蛋，由草野來接任化工顧問。” 圓臉的透漏

聊著聊著，默罕默德進來通知比賽快結束，歐馬跟著大家回到化驗室。

草野時間算得很準，福田才完工他就出現在化驗室。一邊繞著化驗長桌巡視一邊皺著眉頭對小子喊：

“進度如何了？好好努力啊！”

才繞過桌子另一端，就再說：

“ 快好了吧！不會的現在補課也來不及的，就別做了！”

歐馬看著草野，感覺他像一隻討厭的老貓，抓到老鼠以後還要作弄，玩夠了才一擊撲殺。

台灣小子好像沒聽到，還是低速擋忙的不可開交。歐馬心想：”這隻小鼠是豁出去了，他真的認為能夠逃脫貓爪？”

納吉和邁爾最後出現，一位化驗員把標準數值抄到白板上，又分別寫上兩人的結果。邁爾仔細比對之後對草野說：

“太好了，分析結果和標準數值非常接近。恭喜，可以通過驗收。”

草野摸著絡腮鬍子，咧嘴笑了起來。

“而且兩人的成績幾乎一樣，你們團隊能做到這種水準真是難得。” 邁爾又補充一下。

草野的臉孔僵在那裏，換成歐馬笑開來，忍不住衝口而出：

“哈哈，台灣老師的成績還更接近標準誒。”

阿拉伯化驗員開始低聲交談，夾雜著笑聲。整個房間好像來了一批蚊子，嗡嗡的迴響。

福田先生坐在椅子上，看看結果又摸摸頭髮，努力的維持著平靜的表情。

歐馬衝過去用力的握住小子的手，只說了一句 “王先生，太好了！”就講不出話來。

王先生的表情也很複雜，好像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最後笑著說些個別誤差、整體誤差還有什麼雞綠的，歐馬聽不懂說的是什麼。但今天就像看了一場大衛戰勝巨人歌利亞¹的好戲，真爽！這幾天可有的聊了。

趁著草野自己重新核對結果的空檔，歐馬、默罕默德和化驗員都開開心心的跟著邁爾、納吉離開，準備下班。

出門前聽到草野在咆哮：“王桑，這次算你運氣好！從明天起到試車完畢為止，都給我值夜班！”

走到廠門口，穆罕默德拉住歐馬的白袍說：“明天你再把王先生教過的做給我看看。”

注¹：教科書教的標準姿勢可以參考『台灣大學基礎化學實驗技能 (10)：藥品稱量』

注²：大衛與巨人歌利亞的故事是猶太教、天主教、伊斯蘭教共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