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家族一起出門旅遊,前一晚他們選擇在一間五星級飯店下榻。那間五星級飯店的腹地廣大,有室內外大型游泳池,旁邊還有一片被悉心照料的青草地。飯店餐廳面向那片青草地,一大片落地窗從四樓的高度延伸至地面,採光因為方位是坐南朝北而顯得明亮柔和,從大廳就可以一窺一二。
隔天早上他醒來時家人都不在各自的房間裡,他們已經和其他親戚去吃早餐了。他從來都不會錯過飯店的早餐,起床洗漱之後便下樓到餐廳去。銀製餐具和早上閒聊的人聲低沉地充斥著挑高的用餐空間,爵士樂在其中流竄。他看見家族用餐的座位,總共三桌,他並沒有先去和他們打招呼,而是直接去拿盤子選餐點。繞了自助吧一圈之後,他看見一個年紀大上他幾歲的女人,她正在和煎荷包蛋的師傅說話。她穿著一件紡麻的白色無袖洋裝,底下是一雙黑色高筒馬丁鞋,深褐色的短捲髮讓她的五官顯得更標緻,胸口洋裝V字的尖端可以看見有一個小小的刺青,但他無法清楚辨別是什麼圖樣。她笑的時候像亞洲版的布雷克‧萊芙莉。她屬於他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的群體。
他走向排荷包蛋的隊伍,那女人仍然在和煎荷包蛋的男人說話,但那男人並不想理會她。她又提起一些事,近乎哀求地在吸引對方的注意,直到他終於停下手邊正在煎的蛋好好和她說一句話,沒有任何表情,所以他猜不出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但她離開時情緒肯定不怎麼好,那是很顯而易見的。或許男人把她的肚子搞大了,或者她認為他不該在窩在這種地方幹小事,又或者她為了一顆煎得沒那麼好看的蛋找人家的碴,常態的瘋狂。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和她說上一句話,就是此時此刻。孤獨使一個人願意嘗試。當他看見穿著洋裝的女人走開時,他也離開隊伍尾隨在她後頭。她來到沙拉區,正把切蛋器切好的水煮蛋和生菜放進她的盤子裡。而他就站在她旁邊,努力思考該怎麼開頭。時間慢慢流逝,她就要夾好食物回到她的位子上了。
「不喜歡這邊的荷包蛋嗎?」他說。
她被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一跳,滿臉疑問。他轉身面向剛才和她說話的那個男人,「我也不喜歡他煎的荷包蛋,蛋黃不是熟了就是破掉,不像是五星級的水準。」
她臉上原有的一絲客氣已經消失了。
「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她說。
「我看見妳在和他說話,但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在這樣的早晨可以對一個這麼美麗的女人如此無動於衷,所以我想說,呃,不如直接問妳,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去走走,散散心。」
「我很美麗,這點我很清楚,不需要你這種人的提醒。」她上下打量他,表情變得冷淡而嚴峻。
他等了一會,終於確定她沒有任何意願再繼續說下去。
「我問妳一個問題,」他說,「妳是厭世嗎,還是厭男?」
「我不厭世也不厭男,我是厭你。」
「那很好啊,人總是要被討厭的,我樂意接受。」
他眼前這個原本如仙女般的女人翻了一個很大的白眼,端著她的盤子走向她該去的地方。而他呢,挺直身子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像個紳士。
等到覺得禮數夠了之後,他拿起夾子在那盤切好的水煮蛋上頭晃呀晃,然後放了下來,轉身重新走回荷包蛋的隊伍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