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極短篇】一封從畢爾瓦的來信

〈一封從畢爾瓦的來信〉

2006年6月23日澳洲畢爾瓦（Beerwah,Queensland)的城市小報報導了動物園中一頭175歲的加拉巴哥象龜過世，哈莉（Harriet）是她的名字。2005年11月動物園的職員與飼養員幫她慶祝生日的時候，哈莉的健康狀況已經開始惡化，動物園必須24小時開著保溫燈維持她的體溫，並透過注射補充體力。畢竟，哈莉挪動她百來公斤的體重去吃飯已經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了。飼養員透露哈莉雖然已經老態龍鍾，但是還是可以分辨飼養員對她友善地照顧與互動。

那天時間到了，哈莉就像一塊岩石一樣，搭配著本身淺灰色的龜殼，毫無違和感。只是一動也不動。

對於哈莉的來歷，因為年代久遠有許多種說法。

但是很肯定的她曾經跟隨著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在地球上遊歷了一段時間。他們互相見到彼此的時間是1835年11月15日。哈莉在達爾文的注視下誕生。

故事的開端在1831年12月達爾文登上小獵犬號（HMS Beagle，Beagle就是米格魯獵犬）開始說起。

小獵犬號在1820年5月11日下水，它是英國皇家海軍同類型雙桅橫帆船中首艘下水的船隻，在英國國王喬治四世的祝福下，順利地用船身擊破酒瓶，避免了未來航行中種種不可知的厄運，為它未來的探險生涯的開端劃下最好的祝福。小獵犬號，船如其名，是一艘航行快速、操控靈巧的船種，大部分的時間英國皇家海軍將其定位支援艦種。

1831年海軍部啟動了一項計畫，目標要建立南美洲沿岸的水文與生物群落的分佈資料。羅伯特‧費茲羅伊中校肩擔此次任務的指揮官，同時他也是水文地理學家、氣象學學家，在此之前剛剛完成了南極半島的探勘。羅伯特邀請了達爾文擔任隨船博物學家，日後達爾文在《小獵犬號航海記》中回憶起他：「我只能說他的頑固與執著遠遠超過我，脾氣爆發時比火地島上的熱噴泉還要爆烈！」，雖然偶有爭執，但他們倆在五年多的航程裡大多數的時間互相扶持著。

小獵犬號從英格蘭南部樸茨茅斯港出發，順著加納利洋流南下，經過維達角（Cape Verde），補給後穿越大西洋抵達巴西的巴伊克州（Bahia）。伴隨航行而來的是達爾文嚴重的暈船，在他寫給艾瑪－達爾文未來的妻子的信中抱怨著幾乎因為暈船而想放棄這次探索南美洲生物群落的機會，他寫道：「親愛的艾瑪！親愛的艾瑪！如果不是現在有個風平浪靜的時刻，我已經沒有力氣執筆寫下隻字片語給你。我打從心中佩服討海的人們，他們在濤浪顛頗中能夠如常的生活、工作、吃飯喝酒、演練、作戰，甚至能夠冷靜地應付各種氣候變化。羅伯特吩咐僕人一定要注意我的飲食，我只能勉強吞嚥一些食物與飲水，但是不到下一刻鐘它們就離我而去，魂歸大海；如果終日不食，黃澄澄的胃酸湧溢，讓我身不如死。也許靠岸後、風平浪靜時，應該重新可慮這趟折磨人的旅行。請妳寬心，睡前羅伯特會幫我準備蘭姆酒，偶爾也有斯貝河的威士忌讓我入眠。」

沿著南美洲東岸南下，小獵犬號在阿根廷稍停獲得補給，受一個多月暈船所苦的達爾文終於面臨了無法解脫病體的苦難，1833年10月達爾文利用高燒不退的囈語與清醒間難得的時間寫信給艾瑪：「親愛的艾瑪，我遠離了巴西巴伊克州的草原，在草原上我搜集到一些甲蟲的標本寄去給亨斯洛（John Stevens Henslow，達爾文就讀劍橋大學時期的教授），期待小獵犬號的旅程落幕後我有時間好好的比較南美洲的昆蟲間的差異。我染上了熱病，船醫說不像是瘧疾，奎寧的效果也有限。當地的巫醫斬釘截鐵地說是因為採集標本的過程中，侵犯了安地斯山脈的祖靈的領地，的確，在他驅靈儀式後，我清醒的時間多了。現在每天有幾個小時能夠坐在桌子前紀錄蒐集到的生物標本。如果說這段旅程讓我最難忘的大概就是那些水手打獵到的美洲駝鳥、犰狳、刺豚鼠，它們有一種異國的美味。希望能與你一同分享。」

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隨著達爾文身體康復，小獵犬號繼續往地球南端探勘，他們在南美洲的火地島上實地訪查，花了不少的時間，一直到隔年才轉進南美洲西岸，經過了智利首都利馬的補給後，航向加拉巴哥群島（Galápagos Islands）。

「親愛的艾瑪：加拉巴哥群島真是一座讓我心花怒放的天堂之島，生物演化的差異性可以從島上生物與大陸生物的物種間輕鬆的比較出來，物它們為了能適應環境，透過一代一代的淘汰與演進，最後終於征服了生存的環境，實在是上帝給予的奇蹟。昨天在叢林邊緣的樹下，我發現了三顆加拉巴哥象龜生下的龜蛋，我決定攜帶他們回到營地孵化，如果成功的話，我的身邊將有三個頑皮的精靈陪著。期待與你的相見。」

十八世紀後，近代的航海開始注意船員的健康，由於海上環境惡劣，飲水與食物的補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除了各國殖民地的海港，船員時常會靠岸捕獵沿岸的動物、採集新鮮的蔬果以維持船員的健康，避免了腳氣病、敗血症等等航行中常見的疾病。然而，行動緩慢的陸龜營養與經濟價值都很高，而且船員易於捕捉。達爾文在旅程中也沒少吃過陸龜大餐。但是他還是對陸龜的演化感到好奇。

「親愛的艾瑪：現在時間是1835年11月15日的凌晨，三個小傢伙居然孵化了，看著它們用喙啄破蛋殼，我記錄了加拉巴哥象龜的出生經過。我事先準備了一些新鮮的葉菜、水果給它們。我為它們取名－哈利（Harry）、迪克(Dick）、湯姆(Tom）。我也警告廚房那些人，這三隻象龜不可以當成晚餐上的菜餚。你看，它們出生時只有瓷盤般大小，很難想像，未來它們會成為一頓重的龐然大物。艾瑪，期待與你的相會，並看看著三位熱帶來的嬌客吧！隨信附上它們的畫像與出生過程。」

達爾文帶著三隻象龜搭乘著小獵犬號穿越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結束了五年多的南美探勘之旅，回國後達爾文將小獵犬號上的旅程寫成《小獵犬號航海記》，並將蒐集到的生物資料發表《物種起源》，他成為了現代生物學的開端，確認了物種演化與適者生存的法則。

「倫敦濕冷的天氣並不適合哈利、迪克與湯姆，對於生長在熱帶的冷血動物而言，溫度降低對它們的健康是很嚴重的傷害，我必須一整天添柴進火爐維持室內的溫度。」達爾文在日記中記錄他意識到加拉巴哥象龜生長對溫度的需求要求特別高。他仔細的思考著，應該如何提供這三頭在倫敦生活六年的象龜們更好的照顧？達爾文寫信詢問當時在小獵犬號上服務的水手長約翰‧韋克翰(John Wickham）是否能夠運送哈利他們到澳洲當地的動物園飼養。

韋克翰給了達爾文肯定的答覆，並且確認了航期。

離別的最後一個晚上，達爾文撫摸著哈利的背脊，他沿著龜殼上一節一節突起的脊椎骨往下，他回憶起六年前在小獵犬號上誕生的三頭小象龜，不知不覺中已經長大了。他用雙手簡單的測量一下哈利的長度：「大概已經成長了10000倍了吧！」達爾文心裡這樣想著。

1841年三頭象龜抵達澳洲後，體質孱弱的迪克因為適應不良過世了。

1882年4月19日達爾文離世。享年73歲。

1929年湯姆離世。他活了94歲。

2006年6月23日哈利離世。

哈利離世後，澳洲畢爾瓦動物園的園長寫了一封親筆信給達爾文的後人，並希望能代替她在達爾文的墓前朗讀信中的內容。

「令人尊敬的達爾文先生：

您親手接生的哈莉（Harriet）已經在2006年6月23日離世，享壽175歲，她是目前地球上第三長壽的象龜，我們畢爾瓦動物園全體員工對於哈莉的辭世感到非常的遺憾，並對您的損失致上最深的歉意。去年11月園區的同仁特別為她舉辦了生日派對，我們準備了許多她愛吃的芙蓉花，哈莉聞到芙蓉的香味大快朵頤了一頓，餐後接受亨利先生（哈莉的飼養員）的梳洗，一直以來她都喜歡人類的撫摸與關懷，哈莉與園區內的其他象龜也相處得很融洽，這應該是您親手接生她，讓她天生親近人類。

另外要跟您說明的是，經過現代DNA技術檢驗，我們發現哈莉其實是一頭母象龜。所以我們將她的名字從哈利(Harry）改成哈莉（Harriet），希望您喜歡她的新名字。她在1841年抵達澳洲後，最先住在布里斯班城市植物公園，1989年才轉移到畢爾瓦動物園頤養天年。她始終都是一頭受人歡迎的象龜，深受當地的小朋友喜愛，直到離世前哈莉都喜歡依偎在人類的懷抱裡，哈莉與人類間的信任是一種超越物種的愛。

敬愛的達爾文先生，哈莉從十九世紀一直生活到廿一世紀，她適應了倫敦氣候的嚴寒，他也穿越了大西洋到達太平洋的彼岸，哈莉其實只是一頭普通的加拉巴哥象龜，但是因為您讓她的生命不凡，同時也見證了《物種起源》中適者生存的理論。

現在她回到神的懷抱，希望您與哈莉在神的國度裡再次相遇。

您最親愛的

畢爾瓦動物園 園長 安妮‧畢爾普」

哈莉的骨灰一部分送回了加拉巴戈群島，埋葬在達爾文發現三顆龜蛋的樹下；另一部分送到英國，達爾文長眠之所，與他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