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要迎接每個驟然襲來的第一次。就像長在山上的雛菊靜待生命中第一場雨水的灌溉,第一次日落的離別,第一隻蝴蝶的擦身而過。
辜負了處女座心思細膩的良好基因,我自小粗枝大葉沒心沒肺。兒時的第一次大概都給我忘記得不留痕跡。不過我還記得她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她是我的鄰居小妹。認識她時我至多三四歲。她一直以為我比她大好幾年,事實上我們只差九個月。或因為我是家中孻女,父母兄姊都比我年長很多。所以當我遇到比我年幼的小妹,心裡不禁暗喜自覺要恪盡姐姐的本份對她照顧有加。
也許最漫不經心的點滴,最原始單純的感覺,總是溫柔靜美的躺在心靈伴隨著我們成長。
我們怎樣成為好友我已忘了,只記得我們時常通信。幾歲孩子懂得寫什麼?這是印象中她其中一封信的內容:「小米,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媽媽好,我媽媽好。小妹」 我彷彿站在遠舊熟悉的客廳,看見自己收信時的狂喜和急不及待跟媽媽分享時的天真。簡單的兩行字,日常的生活片段,平凡得比一切都容易遺忘。我卻偏偏記憶著。也許最漫不經心的點滴,最原始單純的感覺,總是溫柔靜美的躺在心靈伴隨著我們成長。
文字交流外,我們會到彼此家中嬉戲,更多的是隔著走廊談心。大廈每戶都有鐵閘和大門,當時治安好又睦鄰,午飯後大家都習慣只鎖上通花鐵閘,打開大門流通家裡的空氣。這時候小妹和我便會默契的走到門口旁邊,叫一叫對方,然後便隔著鐵閘談上大半天。有一次,忘了為什麼我給媽媽狠狠的教訓了一頓,正當我哭得聲嘶力竭之際,只見小妹和她哥哥正奮力地拋紙巾給我。媽媽不許我接,他們便著急地偷偷將紙巾近放在我家門前。這是我初嘗朋友雪中送炭的感動。
後來我們開始上學,開始接觸外邊的世界,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不知道是歲月還是什麼劫去了我們的情誼,小妹和我漸漸變得疏遠陌生了。雖然學懂更多的文字,可是我們已經不再通信談天。雖然見面也會點頭問好,可是我們已經不再熟悉親切了。隨著跟我感情要好的姊姊也要負笈海外,我的童年又變得寂寞虛空。我亦展開了一個人成長的漫長旅程。
成長就像坐上開往不同目的地的列車。有的會將你帶到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有的會將你帶到滿目瘡痍的人間煉獄。大多數人都沒有選擇的餘地。小妹和我亦去了不同的宇宙。隨著我結婚搬離父母家,我們只能在我回娘家的時候偶爾踫頭。後來連她也搬走,我們也沒再見過了。電話簿一直有她電話號碼,我卻從來沒想過找她。直到一天,不知哪裡來的想望和勇氣,我給小妹傳了個短訊,還相約見面聚舊。
說實話,見面前我一直疑心她會臨時爽約。幾十年沒找人家,忽然主動聯絡又熱情邀約,她有千萬個理由拒絕應酬我的異舉。誰知小妹真的出現了!她沒有變過,她臉上還是掛著那似曾相識的羞澀微笑,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在身上點綴很多可愛的小飾物。我曾擔心見面時擠不出話來。看來是我多慮了。我們並沒預期中的尷尬和距離,整晚她口若懸河比我說得更多,多得連她自己也出奇。小妹性格內向文靜,慢熱寡言,不過在我面前她就像兒時一樣喜歡跟我分享她內心的世界。預先準備好一堆的懷舊話題只佔全晚十分一篇幅,大部分時間我選擇聆聽她這些年的種種經歷和感受。出乎意料我們之間並沒想像中的罅縫和隔膜。原來那份珍貴的友誼還在,那份溫暖的感覺還在。
人經歷成長,難免要學懂堅強獨立。人為了保護自己,難免要學懂麻木冷漠。
霎時間我發現自己彷彿重返了塵封的童年,找回稚嫩純淨的初心。人經歷成長,難免學會堅強獨立。人為了保護自己,難免學會麻木冷漠。不過我更喜歡原本的我,那個什麼都未學會的我。我感激讓我健康快樂成長的父母, 珍惜所有依戀地停泊在我腦海內的回憶,懷念與鄰居彼此親近的感覺,欣賞無雜質的誠懇真摯的友誼。我喜歡活潑率性主動的自己,愛跟媽媽分享所有的自己,不介意在人前袒露脆弱的自己,不理會別人目光的自己,不顧慮什麼就去找小妹的自己。
如張愛玲在『流言』裏說:「童年的一天一天,溫暖而遲慢,正像老棉鞋裏面,粉紅絨裹子上曬著的陽光。」
如果世故和偏執使你疲倦,怨恨和鬥爭使你迷失,好勝和猜忌使你孤單。不訪卸下厚厚的面具和盔甲尋回最原始的童年。或者你會發現你最真實的原形才是最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