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春色

他游抵池邊、攀著池緣喘息，她沿著池邊朝他的方向走來。他借浮力跳著，挪身到泳池轉角的位置，並預期她可望以極接近他視線正上方的位置經過。

他戴著泳鏡，若無其事的、如同抬頭看天空中劃過的流星一般仰望著她經過。他的呼吸刻意跟上了她的步伐節奏。「嗯，是一抹淡淡清香。」他把泳鏡褪到泳帽上，視力模糊的黏著她的背影和翹臀，回味飄過他上方的味道。但僅僅3秒，泳池惱人的三氯胺氣味隨即掩過。

「流星劃過天空」的1.5秒鐘的時間裡，他透過她寬大的短褲口，向深處探見了她白色的、高叉連身泳衣的側緣，以及渾實、泛著光澤的左大腿。

在她搖曳著回到救生員座位之前，他已經完成了她僅著高叉連身泳衣，或完全裸身的姿態的模擬想像。「我應該多瞭解她一點的。第三天了，我們夠熟了吧？」回過神，他浮起雙腿，用力的蹬了池壁，潛向深處。

這個夏天是他和妻子住進這個社區的第七年。每年暑假的這個時候，他們偶爾經過社區公共設施的時候會望向泳池，但一向只是彼此交換人多或人少的觀察，從來沒有興起下水的念頭，但今年不同。

他的腰圍在天氣轉熱之前已突破40吋。其實去年開始，他已經放棄鞋櫃裡那些需要彎腰繫鞋帶的鞋子；他的鼾聲大到連他的狗都待不住臥室；偶爾他甚至有接近窒息的感覺...四天前的晚餐飯後，他關上電視，大約在社區泳池今年夏天開放近兩周之後，第一次下樓散步，那是他承諾妻子減重以來，跨出的第一步。

那天經過泳池的時候，他仍慣性的看了一眼。用餐時段，泳池裡沒什麼人。

他遠遠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背心、紅色短褲、夾腳拖，頭髮盤得高高的女孩，正和社區主任在池邊交談。主任看見他，向他點頭致意，女孩也跟著把臉轉向他，綻開了雙唇對他微笑。

他極害羞的回應以僵硬的笑容。並且找到理由仔細的打量了那女孩兒。

她的皮膚在燈光下發亮、一雙大眼，搽了唇膏的紅唇。那應該是一件白色、沒有內襯罩杯的專業型運動泳衣，她的胸部在泳衣的高彈力材質壓迫下顯得變形，但還是頗見規模。紅色短褲底下，是一雙結實、勻稱，又直又長的腿。他花了8秒鐘，不著痕跡的理解了那女孩。

他希望她剛才沒看出他的羞澀，他直覺女孩喜歡的應該是老練幽默的男人。而他，早已記不得什麼時候曾有年輕女孩兒對他笑過。

走出社區大樓，他依著熟悉的路線，經過便利商店、鹹酥雞、冰果店...女孩兒的笑容，如同他車子擋風玻璃上的抬頭顯示一樣停在眼前。

他想著，那女孩頭髮放下、披在肩上的樣子。他想著，他們一起走著，她上了他的車，他在她住處樓下放她下車，他盯著她輕快的步伐，接著她摸出鑰匙，卻又回頭看著留在車上的他...

他沒有這樣的想像對象很久了。他認為，為了不犯下任何一丁點因為性別而造成的可能失誤，辦公室或業務上往來的女性，他是不會給她們任何誘惑他的機會的。

事實上，任誰都看得出，他因為壓力所致的肥胖與早衰，除了工作上的人際關係之外，是不會有年輕女性多瞅他一眼的。

「她應該是新來的救生員。」他想。這是社區第一次用女救生員。「幾年前買的泳褲還穿得下嗎？泳鏡的近視度數夠嗎？老婆不會也想一起下水吧？」到家之前，他完成了隔天下水游泳的計畫，並且駁回了大腦對啤酒與鹹酥雞的召喚。

他比以往更早下班到家，今天已經是他連續第三個晚上下水。經過前兩天的陸上與水中觀察，他大致掌握了她在工作中，以及結束工作之後的習慣。

除了新婚那段時間，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幾天這樣期待下班。即使像今天，照例又經歷了一個冗長難熬的周五會議日，他也不像以往那樣抱怨。他甚至覺得，她的出現，是源於某種獎勵；她是他在慾望上封閉多年、在勤奮擺脫平庸的路上的某種犒賞。

接近泳池關閉的時間，他的大腦從沒停止啤酒與鹹酥雞的召喚，但他抑制著，他知道她將在收工之後進冰果室吃一碗冰花生豆花。而他的劇本是，也點一碗一樣的豆花，接著是巧遇的招呼，再自然而然的坐在她對面，從喜歡相同口味的豆花開始聊。

他站在冰果店的對街等她，他要確定她坐定之後才開始行動。「她可能在換衣服吧？」等待過程中，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那讓他有點呼吸困難。

女孩如他所想的進了冰果店。他在對街，從她的動作判斷已經點完食物，準備入座。他趕緊橫越過街，只花了6秒鐘。他的額頭和上衣都已經汗溼。

他強作鎮定、順了呼吸的頻率，點了冰花生豆花。同時，送點心的年輕服務生捧著托盤經過他身邊，是一碗紅豆豆花。他眼睛跟著男孩把紅豆豆花送到了她面前。「糟了，點錯了！」他與她，四目同時相交，同時一起微笑，她似乎正告訴他，「沒關係，放心，沒事」。

又是那朵印在抬頭顯示器上的微笑。「就從稱讚她的笑容開始聊吧。」他感覺得到，她其實很期待接下來的，只屬於他們之間的一段開啟關係的談話。

他對這個破冰話題的設計滿意極了。但突然有人拍他的肩，「你怎麼在這裡？不是減肥嗎？你這吃下去，不是白游了？」

他的表情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而扭曲。他停頓了2秒鐘，研判了當下處境，採了一個背向她的角度，用1秒鐘整理好臉部的肌肉線條；再以極小的音量嚅嚅的說，「幫妳買的」。離開冰果店之前，他沒再回頭看過她。

妻子一手拎著豆花，一手挽著他的手臂走出冰果室。不時抬頭仰望他，享受久未曾有的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