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瑚拉發現她男朋友史巴克多了一個男朋友,而且史巴克對這個男小三還比較體貼⋯⋯但這一切是有理由的,因為史巴克快要精神崩潰了。(???)
這個也是舊文重貼。是在Star Trek into Darkness電影之後、第三集出來以前寫的,所以是七年前⋯⋯好久啊orz 話說我當年是失心瘋般地喜歡STID,竟然在電影院裡看了10遍!
其實我就是好愛看史巴克爆氣⋯⋯orz
(故事發生的時間背景:在Star Trek Into Darkness事件發生之後三個月。企業號的船員們大半時間都還在地面為將來的五年任務做準備,寇克接受輸血復活後的身體狀況也還在接受觀察。非常普級的內容。在這篇故事裡面寇克跟小史不會上床,烏瑚拉也不會跟小史分手,三個人的關係很融洽——如果妳或你不喜歡這種故事走向,其實可以不用往下讀了。內容嘛……基本上就是小史怕寇克死掉,怕到頭殻有點壞去,烏瑚拉跟寇克則努力地把他壞去的頭殻修好。麥考伊跟卡蘿・馬可士在剛開始的時候有出來跑一下龍套。字數:一萬六千左右。)
1
寇克正朝著麥考伊的辦公室走過去的時候,他的通訊器響了。他知道那會是誰。雖然現在他們還在地面,環境安全到不能再安全了,那傢伙還是成天緊迫盯人。他嘆了口氣,拿起通訊器。
「艦長,我假定你正要前往麥考伊醫生的辦公室,對嗎?」
「你是我交往過的女生裡最煩人的。」
「艦長,我不是女生,也沒跟你交往過,你用不相干的話迴避我的問題。」
「對啦對啦,本來我還差二十秒就到麥考伊的辦公室了,你現在call我,害我又多浪費二十秒。」
「記得要跟他說你今天早上頭暈的事情。」
「……如果你不是我交往過最煩人的女生,你肯定是我媽。」
「……」辯才無礙的瓦肯人難得地沉默了一下。「我有十七種方式可以否定你剛才的假設句,但我認為你想聽的不是這個。結束例行檢查以後請記得吃飯跟吃藥,史巴克結束通話。」通話就這樣乾淨俐落地切斷了。
寇克看著通訊器嘆了一口氣。每次他這樣露骨地抱怨過以後,史巴克會記得收斂一兩天,但馬上又故態復萌。他知道原因是什麼,但他又不能對史巴克保證「我絕對、絕對不會死掉」,史巴克一秒就會說他的斷言是錯的,人皆有死。然而這死心眼的瓦肯人對他的保護慾,實在是強大到讓他受不了了。
他「死掉」的時候史巴克是什麼樣子,當時在艦橋值班的人都偷偷對他講過一次——顯然那讓人印象非常深刻。每個人在講這件事情的時候,看著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說:「別辜負他啊,臭小子。」寇克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他必須對一個他沒睡過的男人負起責任。這一定是現世報。
某種程度上說,他是很樂意負起責任(不喜歡責任的人不適合當艦長),而且史巴克大概是好艦長死了上天堂才會碰到的那種完美大副……但如果他不快想點辦法紓解這個瓦肯人的精神壓力,遲早史巴克會為了保護他而犯下大錯。
到目前為止,他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可汗的超級血液並沒有讓他變得更聰明嘛,可惡。
他走到麥考伊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裡面正好傳出非常豪邁的大笑聲。
麥考伊大笑?他多久沒有大笑了?
門開了,寇克看到麥考伊笑得滿臉通紅,他忍不住也跟著微笑問道:「怎麼啦?」這時他才注意到麥考伊前面本來有別人坐在那裡,那個人迅速地轉身站起來——
「噢!吉——艦長。」
這個人卡蘿・馬可士。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她看起來特別扭捏不安,還紅著臉躲到一旁——吉姆不得不承認,總是鎮定自若的卡蘿害羞起來挺可愛的。問題是她在羞什麼啊?她可不是隨便逗就會臉紅的那種人。「老骨頭,你跟人家講了什麼不正經的嗎?」
「什麼?……」麥考伊還在笑,但是他現在可以講出完整的話了。「我沒說什麼,可是你應該聽聽剛才卡蘿說了什麼!」
卡蘿終於開口了。「沒什麼,真的沒什麼……現在我知道是誤會一場,不太重要……」
「卡蘿剛才認真問我,你跟史巴克是不是在交往!」
「我現在知道是誤會啦!」卡蘿氣急敗壞。
「呃……我不知道史巴克先生對我有什麼想法啦,但就算他有那個意思,烏瑚拉小姐也不會坐視不管吧。」
「咦?」卡蘿睜大了眼睛。「所以你跟烏瑚拉上尉……」
什麼?
所以卡蘿甚至沒發現烏瑚拉跟史巴克是一對嗎?寇克一直把這當成所有船員都知道的準常識,不禁語塞。
好吧,或許也沒那麼奇怪,畢竟卡蘿正式加入他們的團隊不到兩週,企業號也還在做調整,她平常在地面上會見到的,只有史巴克跟其他科學部門的人,她哪有機會觀察到那兩個人在一起的樣子?
「基本上呢,我個人覺得船員們私下要跟誰約會不干我的事,只要別造成工作困擾就好。可是我覺得我如果跟我的屬下約會,對我會造成困擾,所以我本來就不可能對我的大副下手,基於同樣的道理,我也不打算跟我的通訊官約會。」寇克說這番話的時候,努力忍著不去觀察卡蘿的反應。他不想知道他宣布不跟下屬約會以後,他的二號科學官是略表失望還是無動於衷。接下來他要問的事情才重要。「只是,我不太明白妳為什麼會問麥考伊醫生這個問題。我不太相信這是因為妳喜歡聽八卦。妳認為我跟史巴克先生做了什麼事情,影響到妳的工作?」
麥考伊總算停止大笑了,他現在也意識到這問題不只是好笑而已,還很不尋常。寇克在心裡祈禱,卡蘿・馬可士,如果妳是我想的那種女孩子,妳不可能純粹為了個人興趣問這種問題,妳一定有個像樣的公務理由,絕對不是因為妳對我——
卡蘿・馬可士不自在地看著地板。「呃……我本來是……來請教麥考伊醫生要如何,呃,跟史巴克先生好好相處。我想他應該比較了解史巴克先生。將來我必須跟史巴克先生分擔一些工作,但我始終覺得……溝通上不是很順利。我實在不是很確定為什麼。以前我通常不太注意人際關係上的問題,我想直接做出成果來比較重要。不過……現在狀況不同了。我想我有必要注意與人相處之道。」
——她父親的事仍然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她很擔心別人會因此排斥她。寇克想到這一點,不禁覺得有點不忍心。
「我在想,我跟史巴克先生之間的磨合問題,會不會是因為……他很介意我即將取代他的許多工作。而且,他非常保護你。基本上是只要你們共處一室的時候,他就會盯著你的一舉一動。所以我——」卡蘿深吸一口氣,顯然要說出下面這番話對她也不容易:「——我在想,他是不是把我當成『各方面』的威脅者。」卡蘿的表情很尷尬。「為了搞清楚這一點,雖然很不好意思,我還是決定找熟悉狀況的人問個清楚,沒想到麥考伊醫生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好笑。」講到這裡,卡蘿也差不多也恢復平常的強勢與鎮定了,她有點不快地瞄了醫生一眼。「當然,也有可能我的觀察力真的太差了。」
醫生總算明白事態的嚴重性,立刻嚴肅起來,對馬可士博士說道:「我很抱歉。」
「原來是這樣。首先,妳的觀察力並沒有妳想的那麼糟,畢竟妳注意到必須跟同事好好相處,而且,妳也注意到史巴克先生對我太過保護了,這個觀察非常正確,他真的是……好,這個先不提,」寇克皺了一下眉頭,又繼續說下去:「但讓我先跟妳說明一件事:雖然是我要求把妳正式調來企業號,但這個做法是史巴克中校建議的。他指出他身為大副又兼任首席科學官,應付一般任務或許綽綽有餘,但對於接下來連續五年的重大探勘任務來說,科學研究的責任可能會跟輔佐指揮的責任互相衝突。所以他強烈建議讓妳加入。」
當然啦,某種程度上來說,史巴克會提出這個建議,多少是因為他跟寇克有某種沒說出口的默契,不過卡蘿不用知道這一點。
卡蘿・馬可士顯然很驚訝。而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我想,如果史巴克中校對妳的要求很多,那只是因為他越是跟妳相處,就越相信妳可以承接更多責任,他相信妳的能力。既然我們還沒正式出發,他當然傾向於在安全的環境下做多一點要求。如果他覺得妳不行,他會毫不猶豫地要求我在出發以前馬上換掉妳。還有……以地球人的標準來說,處理人際關係真正有問題的傢伙其實是史巴克,問題絕對不是出在妳身上。總有一天你們會互相適應,而且我想那一天會來得很快。」
寇克同時在心裡默默希望,卡蘿真的只是想太多了,史巴克其實對她沒有特別的敵意——因為如果真的有的話,事情就麻煩了,因為他絕對沒有自覺。
「所以我想我們現在沒問題了?」
「沒問題了。那麼艦長,我先告退了。」卡羅的心情顯然變好了。「醫生,再見。」她對醫生友善地一笑,然後走出房間。醫生顯然因此心情大好。
門關上以後,寇克忍不住想把醫生臉上過火的喜色抹掉一點。「老骨頭,妳嘲笑她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嗎?這種把妹招式實在很有創意。」
「我……我不是嘲笑她,基本上是這件事情很好笑啊!」醫生奮力辯解:「你愛把妹根本是到了病態的程度,她怎麼會把你跟史巴克想成一對啊!……喔,不過再想想,史巴克那傢伙最近的確異常關心你。」麥考伊的嘴角忍不住又上揚了。
寇克嘆了口氣。「結果就害我被誤會了,可惡。」
「你很介意被她誤會嗎?」醫生問的口氣雖然很隨意,吉姆的回答卻很小心:「被誤會就算了,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史巴克的心理狀態吧?我知道看著別人死掉會有心理創傷,可是我現在沒事啦!有沒有人可以勸他稍微放鬆點啊?」
「我是醫生,不是瓦肯心理學家,所以很抱歉,我幫不上忙。我建議你等一下去找烏瑚拉談談……現在先給我躺下來。」
二十五分鐘以後,被檢查完畢的寇克被老骨頭「叫醒」了。
「噢!你竟然打我巴掌?」
「才沒有,我是拍拍你的臉頰叫醒你。因為你在做惡夢,還說夢話,嘴巴裡一直說,『卡蘿,聽我解釋——』」
有半秒鐘吉姆信以為真,差點魂飛魄散,但還好他反應快。「……老骨頭,你真的應該成熟一點,這種謊話鬼才會信,我才沒有做什麼惡夢,還說夢話咧。」
「好吧,不過你剛才真的睡著了。」醫生邪邪地笑一笑,然後說道:「你這幾天比較嗜睡,對吧?」
「……早上醒來的確是比較困難。」所以才會有時突然步履踉蹌,讓史巴克多了好幾次機會表現他的體貼周到,天啊。「喔,對,史——」寇克硬是把那句快要蹦出來的「史巴克要我記得說」吞下去:「嗯,我今天早上還頭暈了一下下。」
「這樣嗎?我明白了。」麥考伊點點頭。
「你明白什麼?」
「這表示藥量太重了。」
「你這庸醫。」
老骨頭沒生氣,反而莞爾一笑。「這才不是我的問題,是你的身體狀況進步得比我想像中快。你快要不必吃藥了,可喜可賀。可是我開給你的『最後一批藥』,拜託你一定要好好吃下去。我會通知你男朋友,讓他盯著你吃下去。」
「男朋友……」寇克能說什麼呢?他只能翻個白眼,說道:「麥考伊醫生,你的醫學倫理到哪去了?我的病歷隱私權呢?不准你告訴他,這是命令。」雖然他知道抱怨這個沒什麼用。問題必須從根源解決。
2
烏瑚拉很確定,在他們下立體西洋棋的時候,寇克對她講的每一句話都是要害她失去專注,輸掉這盤棋。這麼好勝實在很幼稚,但是烏瑚拉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她也會跟著意氣用事起來……
寇克下了一步以後,突然說道:「妳知道嗎?卡蘿今天才知道你們兩個不只是朋友,已經交往好一陣子了。」
這個「你們」指的是誰,當然是問都不用問了。
「……喔?沒想到她這麼遲鈍。」
「卡蘿一點都不遲鈍,是你們看起來太平常啦。而且你們最近沒吵架。」
「什麼?這個有什麼關係?」
「有噢。在你們沒吵架的時候,你們看起來跟普通的同事沒兩樣。但你們要是吵架了,那段時間妳就會比較常接近史巴克,特別賞給他臉色看;等到妳氣消了,那幾天妳也會比較常接近史巴克,只是會對他笑,運氣好的話還會目擊妳親史巴克或者抱他的現場。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場景只有在船上執勤的時候才觀察得到。」
「喔,是啊。」烏瑚拉瞪著棋盤。應該下這邊還是那邊?吉姆講這番話的意思是什麼啊——等等,不要理他。應該專心想棋步。
「所以囉。你們最近沒吵架,妳沒有主動去接近他,我們大半時間又都還在地面作調整,卡蘿觀察不到妳的行為,當然會以為你們沒什麼。實際上呢,她本來認為我跟史巴克才是一對。」
「什麼鬼?」烏瑚拉瞪大眼睛抬起頭。
「妳看,妳男朋友最近對我還比較體貼喔,哼哼。」吉姆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最近比較少直接反駁我,意見不同的時候只會挑起眉毛來瞪我,還超級關心我的飲食起居,會提醒我準時吃藥不要熬夜,我偶然絆到腳他就過來扶,我們去軍官餐廳吃飯,他……」吉姆講到這裡,忍不住開始皺眉頭了:「……還會替我拉椅子。好,我想他有點走火入魔了,每天跟前跟後陰魂不散。所以卡蘿才會忍不住問我跟史巴克到底是不是一對,她說史巴克老是盯著我看。」
「……這能怪他嗎?因為創意無限的寇克艦長根本是不定時炸彈,隨時會做出危及性命的驚人之舉啊。」烏瑚拉努力保持鎮定。為什麼經過他的嘴巴,聽起來就好像她自己一頭熱纏著史巴克,史巴克卻一頭熱地纏著他呢?
「說真的,我希望他把注意力分一點到妳身上,妳才是正牌女友嘛。」
烏瑚拉聽得心中怒火大熾,這根本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嘛,但她按捺住這股不滿,朝著別的方向攻擊。「謝謝你的關心。話說回來……沒想到馬可士博士這麼關心你的幸福啊。她知道你跟史巴克不是一對以後,有沒有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啊?」
「什麼?沒有啦。妳想太多了。」吉姆果然心虛了,用非常拙劣的方式想轉移話題:「妳到底下不下啊?妳的下一步棋咧?」
烏瑚拉動了一顆棋子之後繼續說道:「喔,我想我猜錯了。最在意這件事情的人不是她,是你吧。她一問起這件事,你一定馬上就跟她澄清,你其實只喜歡女生,尤其是臉蛋漂亮身材好的先進武器專家——」
「別胡扯了,我才不會去擋老骨頭的路,妳也替他想想吧?他好不容易從離婚的創傷中恢復,準備迎向新的春天——」
「吉姆,如果你對卡蘿有興趣就不要再裝了,免得將來後悔。」
「我才不會後悔。沒跟我交往的女孩子過得都比較快樂。」吉姆笑著瞥了她一眼。
烏瑚拉有一點點難為情地看著棋盤。呃,對。吉姆算是追求過她,但毫無結果。雖然他發現烏瑚拉跟史巴克是一對的時候還是有點吃味,不過……反正就這樣啦。
「說真的,世界上女孩子那麼多,我幹嘛從自己船上找啊?我跟你們不一樣啦,我不喜歡吃窩邊草。」吉姆講完這番話,就聚精會神(或者假裝聚精會神)地開始推敲棋步了。
烏瑚拉本來很想酸他:那麼克莉絲汀・查波怎麼說呀?但她很快就想起來,他們的交往是在吉姆成為艦長「之前」,克莉絲汀被調來船上的時候他根本已經把對方忘記了,讓克莉絲汀很傷心,又自動請調了。
可是不管吉姆怎麼嘴硬,烏瑚拉還是覺得他跟卡蘿・馬可士的狀況不太尋常。
卡蘿怎麼知道史巴克一直盯著吉姆看?肯定是因為她自己也在密切觀察吉姆。連烏瑚拉都不小心注意到,這兩個人只要共處一室就不斷互相偷瞄,卻又努力避免被對方發現。這種視線躲貓貓……老實說還滿滑稽的。但是想想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奇怪的狀態,烏瑚拉就覺得笑不出來了。
從吉姆的角度來看,卡蘿才剛被指派到他船上不到一天,就為這條船做出了重大貢獻,幫忙拆了魚雷——雖然有不少運氣的成分,但只剩五秒鐘還敢碰運氣,她這種蠻勇想必連吉姆也很佩服。可是他做了什麼呢?他引狼入室,害她眼睜睜看著敵人殺死她父親。這種記憶要花多少年才會淡去?吉姆嘴上沒說,但心裡肯定過意不去。史巴克顯然明白他的感受,刻意表示企業號需要多一位科學官,這樣他就可以更專注於大副的輔佐工作。
卡蘿對這整件事的看法,跟吉姆卻有很大的不同。關於她父親的事件真相雖然被壓下來,她卻覺得自己似乎不該繼續待在軍隊裡了——然而接下來要去哪裡,她自己都很茫然。然而正式被調到企業號上,卻讓她得到重新來過的機會:她不必隱瞞自己的過去(反正船上大家都知道,卻也不會有人刻意提起),反而有助於療傷,她也可以繼續做自己擅長的事。她對吉姆充滿了感激。(當然啦,除此之外肯定還有一些別的情緒,是他們一起被困在敵艦上的時候長出來的。)
然而他們現在卻刻意保持某種距離。
對於船員之間的男女/男男/女女/總之不純潔的交往關係,吉姆公開表示的意見如下:「拜託,在太空中到處漂泊,如果不准跟同一條船的同事約會,是要跟誰約會?如果因為談戀愛把工作搞砸了,開除他們就好了嘛!」偶爾還會補上一句:「連最遵守規定的史巴克中校都對同事出手了,其他人幹嘛客氣。」但如果講到他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按照他自己心中那一套標準,他是這條船的總負責人兼大家長,船上所有人都是他的下屬/他必須照顧的被監護人,跟下屬約會就形同亂倫,他寧可每次放假靠岸的時候去碰碰運氣(同時還要小心不能破壞星聯整體的形象)。跟卡蘿・馬可士約會?當然不行,絕對不行。
烏瑚拉實在不想懷疑寇克身為艦長的強烈責任感,但是如果他跟卡蘿之間就只有這種隔閡,那他們可以堅持多久?
唉,人生中充滿了各種困難的抉擇啊。烏瑚拉頓時覺得有點同情他們了。
「將軍。」吉姆下了他的那一步,抬頭對她露出非常愉悅的笑容。
「咦?????」烏瑚拉跳起來掃視整個棋盤……然後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可惡,都是你剛才一直誤導我——」
「什麼誤導?我只是提醒妳,注意一下史巴克的心理狀態啦。他這樣每天盯著我,可能會產生兩個結果:一,妳會開始恨我,因為我跟妳搶男人,二,我會開始恨他,因為他太黏太沒安全感了。所以為了我們大家好,妳去跟他講一下吧?」
烏瑚拉在這一刻怒意達到最高點,冷冷地說道:「你跟他感情這麼好,你就自己去說啊!害羞什麼?」
「輸棋就生氣了,烏瑚拉上尉好可怕啊。」
「什麼話,輸個一盤有什麼了不起!下一盤我就贏回來了!」
「喔,也許吧。可惜我現在要上工了,妳想雪恥請再等等吧。」寇克賊笑著起身,烏瑚拉恨不得能把手上那顆棋子捏成齏粉。
為了平復情緒,烏瑚拉決定到正好無人使用的音樂室練習瓦肯魯特琴。這是史巴克教她的,雖然她覺得自己彈得還不夠好,卻已經可以領略到這種樂器的優美之處。彈奏瓦肯魯特琴的時候,她常常不自覺地閉上眼睛,因為這種樂器的聲音太過美麗平和,讓人覺得其他的感官刺激都很多餘。
她所知的瓦肯古調不夠多,所以她常常隨手改編她所知的地球樂曲來充當練習曲。最近她老是在腦袋裡哼著某個旋律(印象中應該是用長笛吹的,她卻一直想不起曲名),就開始用瓦肯魯特琴來捕捉她記憶中纖細的旋律。
結果竟然意外地合適。
彈完一回,正要反覆的時候,突然有另一個聲音加入了。因為踏板效果而顯得有點朦朧的鋼琴伴奏,近乎天衣無縫地融進瓦肯魯特琴的琴音,就像夕陽的紫紅色澤,慢慢滲進越來越深的藍色夜空。
烏瑚拉彈完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幾乎覺得很惋惜曲子結束了。
但是她的老師教過她一件重要的事。
必須有開始之前與結束之後的沉默,才能襯托出音樂的美好。
她終於睜開眼睛,望向鋼琴的方向。她覺得她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是真正看見他坐在黃昏的金光之中,感覺還是不同……
那是一種很安靜卻也很瘋狂的喜悅,其中甚至帶著痛楚。在那一刻他們甚至不能互相注視,也不敢動彈,因為任何舉動都等於確認時光的流逝,都會提醒他們,曾經擁有的完美剎那已經過去。
不過他們畢竟不可能從此在那裡坐成化石。
「你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嗎?」
烏瑚拉先開口了。
「佛瑞的西西里舞曲。本來是為了大提琴與鋼琴合奏而作的曲子,後來有各式各樣的改編版本。」史巴克回答。
「所以瓦肯魯特琴跟鋼琴的合奏才顯得這樣和諧。」烏瑚拉喃喃說道。
「妳進步了。」
「因為老師厲害呀。」烏瑚拉帶著淡淡的笑意回答。現在去看他的臉雖然還是會有種微微作痛的感覺,卻沒有關係了。接下來所有日常的事務會開始湧進他們的腦袋裡,他們會暫時忘記那個美麗得讓他們窒息的非日常片刻。
瓦肯人的情緒面再度陷入沉睡,邏輯與合理性接管一切。
「根據我的歸納,妳每次自己跑來練瓦肯魯特琴,都是因為……心情不好。」史巴克挑起眉毛,表示他覺得這種概念有點難懂。「發生了什麼事嗎?」經過烏瑚拉的許多次「訓練」以後,他學會在烏瑚拉偏離常軌的時候就過來問候一下。
「……幼稚的小事。」現在她想起來卻忍不住笑了。「下棋輸給吉姆。而且他故意刺激我。他說現在你對他比對我還體貼。」
史巴克甚至沒有否認的意思。他只是平鋪直敘地說明。「艦長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但現在距離我們正式進行五年任務只剩下九個月,還有許多事前協調工作必須進行——」
「我知道,你覺得你有責任讓艦長快點恢復最佳工作狀態。可是……你讓吉姆不自在了。他說你一直盯著他。」
「是,他抱怨過。」
史巴克說完這句話以後,就陷入沉默。烏瑚拉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如果他覺得談話結束了,他就會很乾脆地站起來走出去——只是他很難得地不知道該怎麼繼續。
連這樣聰明的腦袋都不知道怎麼表達的思緒,肯定十分重要,一定要耐心等候。
在這房間幾乎完全陷入黑暗的時候,史巴克開口說話了。
「……問題在於我找不到方法可以中斷這種強迫行為。我想自從我開始做跟吉姆有關的惡夢以後,反覆檢查他的生存狀態,就變成我的習慣動作之一。」
「……惡夢?什麼樣的惡夢?」烏瑚拉問問題的時候,已經可以想像出答案大概是什麼樣了。
「各種有可能發生在吉姆身上的致命狀況。」
雖然史巴克回答問題的口氣還是很平靜,烏瑚拉卻覺得自己心跳越來越快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這種夢?做夢的頻率有多頻繁?」
「從吉姆出事以後。頻率……每週有四到五個晚上會做夢,每個晚上做兩到三個。跟妳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會夢到。」
換句話說,只要她不在他身邊,他每晚都在做惡夢,已經連續三個月了?一個晚上做兩三次惡夢,那他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睡眠?
她現在知道了,史巴克現在常常看起來很累,並不是她的幻覺。
「你為什麼沒說?」她忍耐著不讓這句話聽起來像責備。
「夢只是夢。而且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很擔心吉姆。說出來只會讓妳擔心我,卻不見得會讓我的惡夢停止。另一方面來說,即使不處理,這夢境也會自動停止——只要吉姆完全恢復健康,不再有生命危險,我就不會再繼續做惡夢,也不會再有過度關注他的強迫行為。」
烏瑚拉說不出話來。這一刻她真的沒辦法相信史巴克的判斷。即使吉姆終於確定擺脫輸血的後遺症,他也不會從此就坐在地球上過完一輩子,因為他們還要出五年任務,他永遠都會有「生命危險」,因為他們的任務就是要「冒險」——而且吉姆這個人會這麼麻煩,不就是因為哪裡危險他就往哪跑嗎!史巴克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他一直不說他做惡夢的事,也是自我蒙蔽吧?內心深處,他一定知道這樣不對勁。如果吉姆「脫險」他才不會做惡夢,那麼他注定要一輩子做惡夢了——一直做到吉姆再度死去……
烏瑚拉被自己的「合理推論」給嚇壞了。
如果史巴克無法自己擺脫這種過火的擔憂,他會怎麼樣靜靜地瘋掉呢?她該勸他去看醫生嗎?問題是要看哪個醫生啊?瓦肯人怎麼處理他們的精神問題?
史巴克冷靜的聲音再度響起。「只是在時間自然解決我的問題以前,我擔心我的精神會透過夢境影響到吉姆。」
「……當初你在pon farr狀態下的夢境,讓我也做了夢。」
「是的。但那時候我在pon farr狀態,現在則不是。資料不足,我無法做出準確的預測。不過,如果吉姆出現夢境受我影響的徵兆,我就會服用夢境抑制劑。」
「可是……這樣你的正常睡眠週期會被破壞,這對你的身體會有什麼影響?」
史巴克又停頓了。
「……我不知道,妮歐塔。這又是一個前所未見的新狀況。所以我想,也許就像上次pon farr時期一樣,我應該再度跟博伊斯醫師合作,繼續深入探究這種不尋常的狀態——」
最後一絲夕陽餘暉消失殆盡,音樂教室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烏瑚拉再也受不了了。
「你還要把自己當成科學實驗品嗎!我不要!」
烏瑚拉有一種很戲劇性的衝動,想要給這個瓦肯人一巴掌。但是從窗外滲進來的一點星光照亮了他的臉,臉上那對眼睛那樣美麗又迷惑,他不會懂得的。她簡直不敢相信,幾分鐘前他們還才分享著那樣心靈相通的寧靜片刻,現在卻如此互不理解。
「妮歐塔,這是為了將來可能面對相同狀況的其他瓦肯人——」
「史巴克,沒有關係,你不用跟我解釋。」烏瑚拉努力克制住自己,說出這些話:「我……我只是想到我有事情要先走了。」再跟他多說是沒有用的,他被理性蒙蔽得看不清真相,她卻看得到,她得去找個人把他的眼罩拆掉。
「烏瑚拉?」史巴克站了起來。
「你晚上會待在宿舍裡吧?」
「會。」
「那……不要亂跑,我會去找你。」
史巴克臉上有一種不是微笑的微笑表情:亂跑?我幾時亂跑過?
烏瑚拉親了他的臉頰一下,轉過身去,開始狂奔。她要跑得非常非常快,這一點都不難,她小時候參加短跑比賽總是拿冠軍。
她要跑到可以救他的人那裡去。
3
史巴克原本打算利用冥想沉澱身心,結果卻從惡夢裡驚醒。他去淋浴把身上的冷汗沖掉,同時想著,他還是得動用夢境抑制劑了。把動眼睡眠壓制掉不是什麼好事,但如果他繼續做夢,晚上一樣睡不好,結果就連冥想的時候都會睡著,然後又是夢境……
夢只是夢。夢不是現實。他再夢見母親多少次,母親都不會復生。但有時候夢會影響現實——他的夢曾經為他喚來烏瑚拉。
如果沒有母親,沒有烏瑚拉,他或許永遠不會發現他體內有那麼多地球人的情緒。可是,他是不是打開了一道不該開啓的閘門?從這道門裡湧進來的情緒洪流,似乎慢慢要讓舊有的他滅頂了。也許瓦肯人與地球人的本質就是彼此衝突的。也許他的存在終究是一種失敗——雖然他的父母都堅持不是這樣。
在剛才的惡夢裡,連他自己都成了一種致命因素。不知怎麼的,他跟吉姆置身於已經毀滅的瓦肯星,顯然在進行kal-if-fee,但他沒有意識到他們是在為誰爭鬥。吉姆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掐倒在地上。這就像是一年多以前的舊事重演——當時他差點就掐死那個非常煩人的金髮小子,但他父親叫喚他的名字,讓他清醒過來,鬆開箝得死緊的手掌。
但在夢境裡,沒有人呼喚他的名字,他也沒有鬆手。
所以在夢境裡,他掐死了那個他在現實生活中拼命要保護的男子。
那是夢境,不是現實。
可是,史巴克終於不得不承認,連續的死亡惡夢本身就是一種異常……
在一年以前,他決不會相信吉姆對他有這麼大影響。不,即使在四個月前,他都還認為他們不過是合作無間的上司與下屬。他根本不知道,吉姆出事以後自己會變成那種樣子。他根本沒有在想身為職務代理人的責任,他只想殺了可汗。他的思緒從那一刻以後就中斷了,不知道多久以後,他才聽見烏瑚拉說:「他是我們拯救寇克的唯一機會!」
在吉姆身邊,他發現自己逐漸變成另外一個人。有那麼多他本來預料不到的事情都發生了。那麼,會不會有一天夢境真的變成現實,他會殺死對他這麼重要的人?
有可能。
機率多大?
資料不足,無法計算。
史巴克開始考慮也許他應該申請調職。
寇克在月光下散步——好,其實不是這麼風雅的事情。他是被逼著要放下公文,走到宿舍區去,而且還不是要回自己的宿舍睡大覺。
烏瑚拉剛才走進他的小辦公室。她紅著眼睛,板著一張臉。他講了一句蠢話:「幹嘛,輸我一盤棋這麼不高興?」
烏瑚拉完全忽略那句話。
「你得幫史巴克。」
「幫他什麼?」
「他過度擔心你的安危,已經不正常了。他自己……他自己搞不太清楚。他停不下來。」
「對,我知道,所以我下午才希望妳幫忙啊。」
「我……」烏瑚拉清了一下喉嚨才繼續往下講。「我幫不上忙。」
「妳幫不上忙?」寇克睜大眼睛,心裡想著完蛋了。可是不會吧?她是史巴克最親近的人,如果她都不能讓史巴克頭腦清醒過來,還有誰能啊?難不成他要去打擾在新瓦肯星的那個老人嗎?
「對,我幫不上忙。只有你能夠告訴他,你不會死。至少不會因為他沒看著就死掉。」
「妳在說什麼啊?這種事情用得著我告訴他嗎?而且就算我跟他說了,他也只會說我的講法不合理吧,每個人都一定會死掉,只是遲早的問題……總不可能我叫他不要擔心、告訴他這是個命令,他就會照做吧?」
「搞不好會?不,大概不會。」烏瑚拉那時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快要笑了,也像是快哭了。「反正——拜託你試試看行不行?他說他每天做惡夢,夢到你用各種方式死掉。他已經做這種夢做了三個月,卻到剛才才告訴我!」
連做三個月的惡夢?
老天爺,他們真的需要一個瓦肯心理學家。
「你最近有做惡夢嗎?」烏瑚拉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我?沒有吧。」雖然理論上每個健康的人都會做夢,但寇克就是那種即使做夢也不會記得的類型。
「……那很好。史巴克對自己做惡夢不怎麼擔心,他認為只要等你『不再有生命危險』,他就不會做惡夢了。但是他身為瓦肯人,有某種程度的精神感應力,他只擔心他的惡夢會開始影響你的心理狀態。」
「他的精神感染力有這麼強嗎?」寇克皺起眉頭。「反正我沒受到影響就是了。可是……他的想法……真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他的想法非常不合理啊。我現在並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還是擔心得不得了,那到底我是要『安全』到什麼地步,他才會放心?」
烏瑚拉的眼淚就在這一刻落下來。
「我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他不對勁。你能不能想辦法讓他真的明白,你不會死掉?」
寇克真希望他有辦法保證這種事情。
烏瑚拉冷靜下來以後就道歉了,說她不該說這些奇怪的話。寇克則告訴她,總之他會去找史巴克談談,說不定隨便聊聊會有點什麼效果。
最後烏瑚拉看著他,說道:「……也對。你可以現在就去找他嗎?我特別請他今天晚上待在宿舍裡。雖然他本來就很少出門……」
天哪,烏瑚拉真的很著急。現在不只是他的大副,他的通訊官也快抓狂了。身為艦長,當然絕對有必要立刻解決問題。
寇克從辦公室散步到史巴克宿舍的路上,曬了很多月光,腦袋卻還是一片空白。他真的不知道要跟那個腦袋打結的傢伙說什麼,可是他還是一直往那裡走,相信也許見到那張臉就會想起什麼。
他按了門鈴以後,門立刻就打開了。史巴克見到是他,挑了一下眉毛,然後讓到一邊讓他進門。
史巴克很難得地不是平常那種一絲不亂的髮型。他顯然剛剛洗過澡,頭髮有點濕濕的。除了沐浴乳的味道以外,房間裡還有某種很好聞的植物薰香氣味。寇克突然覺得有點尷尬。這……這傢伙本來是在等情人來訪啊……寇克很後悔,他剛才應該說服烏瑚拉,明天他把史巴克叫進辦公室再談比較合適。
可是來都來了,難不成馬上轉身就走嗎?
史巴克比了個手勢,要寇克在沙發上坐下,然後自己也在正對面坐下了。
「歡迎你來到我的住處,吉姆。這是你第一次來訪。」
「是啊。」雖然在船上一有事可能就會直闖對方寢室,都在地面上的時候,他們卻不曾看過彼此的家。不過老實說,對他們這種人來說,艙房才是家,地面上的住處只是旅館加倉庫而已。「我想你不會剛好有個啤酒什麼的吧。」
「沒有,我不喝酒,你現在也不太適合喝。不過如果你以後還會來訪,也許我應該準備。」
「哎,我自己帶就可以了啦。」這樣講簡直像在說他以後會常常來玩似的。可是……要來幹嘛?史巴克喜歡射擊遊戲嗎?喜歡看球賽嗎?他真是想像不出來。「嗯,對。我——今天去給麥考伊檢查過了。」他從口袋裡掏出藥包。「這是他開給我的藥。他說我最近幾天的暈眩跟嗜睡,其實沒有大礙。這些現象是因為我的身體恢復得太快了,超出他的預期,所以他先前開給我的藥變得不太合適。換句話說就是藥物過量的副作用……」寇克忍不住笑了。「他降低了藥量,吃完這些藥以後如果檢查沒有異狀,我就不必再吃了。」
史巴克看著那些藥,輕輕地點點頭。
「你在房間裡點的薰香……滿好聞的。是哪裡賣的啊?有什麼特殊效果嗎?」
「這是瓦肯傳統香料,有助於冥想。」史巴克淡淡地回答。寇克還來不及為自己原本的遐想感到慚愧,史巴克就再度開口了,話題當場轉了一個大彎:
「艦長,我考慮申請調職。」
寇克瞬間懷疑自己出現幻聽。「你說什麼?」
「我想調職。」
「……你說什麼?——不不不,你不用再重複一次,你——你現在講清楚,為什麼你會冒出這種想法?我要聽理由。」
「我受到情緒影響,無法在你手下執勤了。」
「你在說什麼鬼東西啊?」
「你肯定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出勤的狀況。當時瓦肯星被毀,我母親去世,我的情緒極端不平衡,但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你用了某種非常手段,讓我跟所有人都發現了這個事實。」
「我那招很賤。」
「但你讓我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無法準確判斷自己的情緒狀態。」
「大部分人都是這樣子的,這不是理由——」
史巴克打斷他。「吉姆,你不止一次表示我過度關注你的安危了。實際上從你出事以後到現在,我都處於這種情緒狀態。我會在睡眠中模擬你可能發生致命意外的狀況,並且採取應變措施,通常結果並不成功。但既然我已經在夢境中模擬過,現實生活中如果發生類似狀況,我解除危機的成功率應該會提高。所以我原本並不介意做這種……睡眠模擬。」
寇克呆住了。如果他是個旁觀者,可能會覺得瓦肯人用這麼「正面」的角度來詮釋自己的惡夢很有趣。但他不是旁觀者。
「可是就在你來訪之前不久,我本來正在冥想,卻睡著了。我的身心狀況顯然失控了。」
「你太累了。」寇克輕聲說道。
「而且在這次睡眠中,我夢到自己置你於死地。」
「你不可能那樣對我。」寇克反射性地說道。
「艦長,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的,我可以馬上舉出三種我甚至『應該』殺死你的可能狀況。」史巴克面不改色地反駁。「然而在我剛醒來的時候,我確實想著,我不可能那樣做。然而我並沒有很好的理由證明不可能如此。」
「那又怎麼樣?」
「……你是我的朋友,吉姆。」
對啊,所以咧?寇克緊張地盯著他的大副。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所以我在你旁邊的時候,開始忘記考慮很多我應該要考慮的事情。」
對,好比說我不是一捏就死的小嬰兒,寇克心裡這麼想,卻沒有插嘴。
「從整個星聯的角度來看,我們沒有一個人是不可取代的。如果你身為艦長倒了下去,我身為大副該想的事情是如何繼續執行任務,保護船上的四百多個人,同時還要考慮整個星聯的利益。可是現在……我把你個人的存亡安危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烏瑚拉肯定不會喜歡聽到這句話。
「但這種想法會造成兩個問題。其一是,我不可能一直滴水不漏地保護你,甚至在某些狀況下我根本『不該』保護你。其二是,如果我抱著這種想法待在你旁邊,我很可能會為了你,危害到其他應該被保護的人。」
寇克愣愣地看著史巴克濕淋淋的頭髮。他跟他的大副真的很有默契,早上他也想著一模一樣的事情:史巴克如果滿腦子只想著要保護他,遲早會因此危及他人。但是他又想跟這傢伙唱反調了。過去一年多他們之所以搭配得這麼好,就是因為他們的意見總是有著巧妙的差異,能夠彼此截長補短。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你對我的友情太強烈了,讓你無法勝任你的工作?」
「正確。」
「那……照你這個邏輯,你也不能跟你女朋友一起工作了?之前你們也合作得好好的啊——」
「我不知道先前為什麼沒有發生嚴重的狀況,但如果我離開企業號,自然就不會跟烏瑚拉共事了。如果她企圖跟我一起調職,我會阻止她。」
「史巴克,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打算把……把你喜歡的每個人都推得遠遠的吧。」
「我會跟你們保持聯絡的,吉姆。」
保持聯絡個屁啊!
史巴克說著這些蠢話的時候,始終微微低著頭,那雙深棕色的眼睛一直盯著客廳的茶几。寇克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粗魯地把史巴克的臉扳起來面對他。
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看起來有些迷惑。「吉姆,就算你把你的手放在我臉上,你也不可能讀取到我的想法——」
「不,我只是叫你抬起頭來看著我!接下來給我聽清楚!」
史巴克非常聽話地把視線放在寇克身上。現在反而是寇克想把視線移開了,所以他決定盯著史巴克的鼻子。
「你這個……白痴。不過我可以原諒你,畢竟你是半個瓦肯人,你對你的地球人情緒沒什麼處理經驗。如果照你的說法,感情只是個妨礙工作的東西,地球人早該滅亡了,根本不可能像現在一樣興致勃勃地到外太空探險。你只是還不習慣……不習慣一邊擔心別人,一邊繼續過日常生活。我們這些情緒化、邏輯又差的地球人可是很習慣了。」寇克講完大話以後覺得有點心虛……不過他相信他的大方向應該是對的。
「吉姆,就算你說得對,現在擺在眼前的問題是,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控制。而且我已經造成你的困擾了。」
瓦肯人鑽牛角尖的時候真的很煩。
「……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控制。可是如果你不從做中學,你永遠學不會啦!就算你調到別艘船上去,等到你對新的艦長產生忠誠的感情時,你不是又要請調?這樣沒完沒了的。」
史巴克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就長遠來說,我考慮進行Kolinahr儀式,把所有情緒清除掉,不過這種修行要花至少三年時間——」
「等等等一下,清除所有情緒?瓦肯人還有這種儀式?」寇克猛搖頭,同時伸手制止正要進一步解釋的史巴克:「等等,我們搞得太複雜了。基本上就只是……只是你怕我死掉,對吧?但是你也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死,對吧?我也知道。」
寇克在心裡對烏瑚拉說抱歉,然後大聲講出下一句話:「而且你聽著,我一定會死得比你早!因為地球人跟瓦肯人比起來都是短命鬼!我說得沒錯吧?」
史巴克那張臉看起來更加死氣沉沉了。
「史巴克,如果你這麼怕你喜歡的人會沒命,你總有一天會瘋到去自殺,或者決定幹掉你在乎的那些人,因為這樣你就不用再害怕了!」
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瞪大了。
寇克微微一驚。「要命,史巴克,你該不會真的想過這種事情吧?你差點就要變成連續殺人犯了嗎?」這實在太荒謬了,寇克忍不住露出很不適當的微笑,又繼續說下去:「你看出問題在哪裡了吧?如果你花太多時間擔心死亡,你就會忘記我們都還活著。」
史巴克繼續愣愣地看著他。他實在不知道他讓這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傢伙醒過來沒有。
「總之,如果你現在要申請調職,我也不准。首先,我認為你的問題只是暫時的,就好像我的健康問題也是暫時的。其次,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現在的合作默契,我才不要浪費時間再跟別人磨合。」
「默契?我們永遠在爭執。」
「對,互相否定再彼此妥協就是我們的默契,而且居然到現在這一刻都還是一樣。」寇克翻了個白眼,說道:「現在拜託你妥協一下吧?我知道我遲早會死,但是在我們兩個還活著、而且在同一條船上工作的時候,我們會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好比說,我會下一大堆莽撞欠考慮的決定,你則會想出一大堆理由跟規定來阻止我,艦橋上的其他人會下注賭哪一邊會吵贏——」
「他們真的這樣做嗎?」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是我可能會這樣做。」寇克清清喉嚨。「好吧。也許你覺得……常常要在理智與情緒衝突的狀態下工作很痛苦,你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信任自己。可是你是半個地球人,你一定能抓到這個平衡。我們地球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你怎麼可能不會?你肯定會做得比我們好。」
激將法加上拍馬屁,總該有效吧,寇克這麼想。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他總是懷疑瓦肯人其實也有虛榮心。
寇克站起身。「這是命令,我還活著的時候就不准你離開。就算你的工作能力真的變差了,我也不放你走,理由有三個:第一,我喜歡跟朋友一起工作,第二,你在船上我的通訊官就會比較高興,第三,我是星聯最愛亂搞的艦長,你是記得最多規矩的大副,如果沒有你,誰來保護企業號上那些可憐的船員?」
現在史巴克臉上終於出現一種他熟悉的正常表情。如果轉換成文字,就是「吉姆你真是滿口歪理,不過我不跟你計較」。
好現象,寇克覺得他應該趁勝追擊,因為他又突然想到一個新招了。「你真的太緊張了,讓我來教你幾招排除煩惱壓力的好辦法吧?保證比什麼冥想還要有效。」
「以冥想屏除無謂的精神罣礙,是瓦肯人數千年來的優良傳統——」
「你的煩惱來自地球人的情緒,地球人的招數比較有效啦。你的電腦在哪?快點打開,我要下載地球人消除緊張用的道具。」
通訊器的響聲把不知不覺睡著的烏瑚拉驚醒了。她打開通訊器的時候瞄了一眼時鐘,天哪,半夜三點?
「烏瑚拉。」像平常那樣平靜的聲音。「是妳請艦長來跟我談話的。」
「對。你們談完了?」
「談完了。」
「談到半夜啊?」
「……其實只講了十五分鐘。然後吉姆叫我下載某個他在玩的虛擬實境戰鬥遊戲,叫我陪他一起玩。然後就玩到現在。」
「……啊?」
烏瑚拉的思緒空白了一會。
「你跟吉姆在玩戰鬥遊戲?」
「他說地球人有情緒煩惱的時候,會從事大量費力耗神的活動來轉移注意力。而且……這個遊戲對我的心理狀態也有好處。在遊戲過程中,如果我們屬於同一隊,一起對抗其他玩家的話,可以訓練我們的搭配默契,又可以滿足我的保護慾;如果我們分開來對戰,我就可以實際上了解到,他自我保護的能力其實比我想像中好。」
「……真的是這樣嗎?」
「我們對戰了五次,前四次他都在一分鐘內被殺。」
「……」
「不過第五次他的確撐了很久。限定的遊戲時間結束,我退出虛擬環境以後,才發現我為什麼找不到他。因為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睡著了,我在遊戲中為了把他誘出迎敵而採取的恫嚇策略,他完全沒接收到。」
「……所以他現在睡在你家???」
「對。」
「讓他睡沙發,不,地板就可以了。」
「他一開始是在我床上睡著的,所以我就不特別替他換位置了。」
「這傢伙……」
「他還沒完全恢復健康。」
「如果他找你談話的時候有直取重點,你現在應該知道,他好得很,是你比較有問題。」
史巴克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對,我知道。妮歐塔,抱歉讓妳擔心了。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當然。」
「我常常讓妳擔心嗎?」
「……當然。」
「為什麼妳不會因此決定跟我保持距離?」
「……因為跟你在一起讓我很快樂。」烏瑚拉一邊回答,一邊覺得有點諷刺——她最快樂的時候,通常都是跟這個幾乎連微笑都不會的傢伙在一起。「快樂的時候就會忘記憂慮的痛苦,地球人都是這樣。」
「快樂。」史巴克輕輕地重複這兩個字,似乎在思索這個概念對他來說是什麼意思。烏瑚拉默默地希望他明白。
幾秒鐘沉默以後,史巴克又開口了。「如果我的狀況沒改善,我會請麥考伊介紹個心理醫師給我。」
「很好。」
「那麼……明天見。」
「明天見。」
結束電話以後,烏瑚拉沒有馬上睡著,她盯著天花板想了很久。吉姆到底跟他講了什麼?最後兩個人一起玩戰鬥遊戲又是哪招?不過史巴克總算面對他的問題了,謝天謝地。今天他會不會做惡夢?大概不會吧。畢竟他可以看到那個強運的傢伙就在他家的床上,睡得好好的……
想到這裡,烏瑚拉在心裡用最刺耳的克林貢語罵了一整串粗話(平常她甚至會假裝根本沒聽過的那種)。吉姆竟敢睡那張床!!!!下次她去絕對要把他睡過的床單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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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沒有奇蹟,所以史巴克並沒有馬上擺脫惡夢糾纏,也沒有馬上改掉對寇克緊迫盯人的習慣。不過在那天早上他又從惡夢中驚醒的時候,馬上就聽到寇克的鼾聲證明他還活著,也許有幾分幫助。(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他常常有機會聽到這種令人「安心」的吵人鼾聲。)
烏瑚拉一直不懂寇克到底在幹什麼。現在好像是她跟寇克兩個人在瓜分史巴克的私人時間——她沒跟史巴克約好見面的時候,往往就是寇克窩在史巴克宿舍裡拉著他玩各種蠢遊戲,或者假借「深入了解地球文化」的名義,強迫史巴克陪他看他著迷的地球老電影。最後她只能猜測,這是一種逆向思考:他覺得史巴克一直盯著他很煩,所以他決定反過來纏著史巴克,纏到史巴克厭煩、主動躲著他為止,這樣一切就會恢復常態了。
但是她真的忍不住問了的時候,寇克卻說:「啊?我才沒想那麼多。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培養更多快樂的回憶,這樣他就不會只記得我會死這種可悲而無聊的事實。」
什麼培養快樂的回憶啊……你是他新男朋友不成!烏瑚拉火大起來。
「他最近做惡夢的次數變少了吧?」吉姆接著問道。
「最近三週都沒有。」烏瑚拉很不情願地回答。史巴克顯然已經復原得差不多,因為他又開始火力全開地跟寇克爭辯了。
「那麼,我犧牲我的時間陪他玩耍就值得啦。」
「到底是誰陪誰啊?」
「妳以為都是他在配合我嗎?我告訴妳,雖然一開始是我介紹他玩的,但他其實超喜歡『女神之鑰』!」
「什麼?我還以為你們只玩戰鬥遊戲,原來你們還玩了『女神之鑰』這種腦殘的東西?」
「什麼腦殘,妳一定是沒玩過才這樣講!今天晚上我跟史巴克約好了,妳也過來玩一次妳就知道,哼哼,這種結合智力與體力的遊戲,妳第一次玩一定連第一關都過不了啦。」
「來就來啊!誰怕誰啊!」
那天晚上烏瑚拉睡床,寇克睡沙發,史巴克睡地板。不過,三個人都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