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騎在路上,正準備去賣場逛逛,在經過一個路口時,身後的女友突然倒抽一口涼氣,說著:「剛剛的路口有一隻貓,前腳好像斷了倒在地上。」接下來她又說:「我們迴轉過去看看吧,去救牠。」這時已經過了一個大路口,我們在一個迴轉道迴轉。那時我心裡想的是:「應該已經沒救了。」其實一開始女友說路口發現一隻貓時我就已經覺得沒希望了,有點想繼續前進。但另一方面,又默默地希望當騎回那個路口時,會看見貓已經被其他人救走了。
到了那個路口的對向,是紅燈,而且需要待轉,女友說著:「還要待轉,很久耶,我先走過去?」我說我們這端沒有斑馬線而阻止她。接著到了待轉區,抬頭一看要九十幾秒,瞄了一眼遙遠的對向車道,沒有類似的蹤跡,又再度希望著牠已經被救走了,這時女友在後座說著:「每台車都衝這麼快……。」
接著綠燈,怕衝過頭,也做好要用車擋道的準備,這時映入眼簾的,是牠白色倒在地上不動的身軀,心中浮現一股絕望的同時,左側衝出了一對年輕情侶,大概是趕著左轉吧,而下一個瞬間,他們的機車衝向了貓,攔腰輾了過去,咚、咚,沒有聲音,是我心底的兩記悶響。貓動了,因為他們的車輪,翻動了,他們的機車頓了一下,又繼續前行。女友「啊」了一聲。
我們停到路邊,看著躺在馬路中央地上的貓,正好有幾台車轉彎,機車們彆扭的拐彎閃過貓屍,汽車們看著機車詭異的舉動也繞過了牠,三個義交站在道路中間的路橋下方交頭接耳著,女友幽幽地說著:「義交都沒看到牠嗎?」。前後有幾台機車像我們一樣停在路邊,猶豫或等待著機會去將牠的遺體帶到旁邊。這時來了一台左轉的公車,沒有變化的車速,轉彎的左前輪筆直地朝著地上的貓屍前進,輪胎的寬度大概就是貓身的三分之二長,女友輕聲叫著:「不要再壓過牠了啦…」我已經遺忘了我是閉上眼睛避看這一幕,還是轉過了頭,亦或是看見了但我不自覺地將那畫面從我腦海中移除。但我記得的是,當看著一輛輛車衝向牠,甚至公車正駛向牠的時候,我有一股張開雙臂衝上前阻擋那些車輛的衝動,但衝動只是衝動。
後來,在我們身後,離貓比較近的那台機車,趁著都沒車的空檔,過去想將貓屍帶走,旁邊的店家拿了個紙箱上前去幫助她,在確定他們在處理貓屍後,我載著女友離開了。路上,女友在後座啜泣。
當下心情有點複雜。路上第一個念頭是,繞了一圈,停了三四個紅燈,車水馬龍的下班時段,高架橋匝道邊,繞回去的過程真的是絕望與希望交雜,很希望在這十分鐘之間有人發現了這隻貓並停下車救助牠。又懊悔的覺得當下要是我馬上停到路邊,或是直接減速,也許還有機會。雖然也許在我們剛經過牠的當下,後方狂湧的車潮就已經把牠淹沒了。
而想一想又多了一絲憤怒,也許是憤怒自己的無能為力後,轉變為怨懟他人的保護心態吧。那是一條生命,如果今天在那地上的是個人,或許人的目標比較大,比較容易發現,但如果地上的是個小孩呢?攔腰輾過他的機車會不會面臨過失致死?毀損屍體?而隨後輾過他的公車呢?甚至在我們剛經過他的那個當下發現是個人,會不會那時已經早有人緊急煞車並且保護他,而或許潛藏在那場景之下的,是後方車流受阻時,後方駕駛低聲的咒罵?而這又再度牽扯到人與動物的生命孰輕孰重的問題。人都保護不完了怎麼保護動物?但人是一條命,動物也是一條命,為什麼人的生命就比動物高一階呢?又或者自詡是萬物之靈的我們,終究是連保護同類都覺得吃力嗎?
但最後,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也許牠生在一個不適合牠的環境,早日解脫也許是對牠比較好的方式。何況悲哀的是,路殺這件事情在世界上天天在發生,不時可能就會在路上看見被車壓扁的青蛙或老鼠。我沒辦法直視的,是一個原先還在眼前活生生的生命;是一個還有機會被救助、還曾經有機會掙扎的動物;無法直視的是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然後延續下去的,是這件事情的源頭。人類不像其他物種是隨著生活的環境做改變來適應,而是將生活的環境塑造為符合自身選擇的幾個單一物種的環境,於是我們一再地面臨自然與人類社會的競爭與取捨,雖然不斷的欺騙自己要在環境保育與經濟發展間找一個平衡點,但事實上集體意志做出的是對自然不斷的索求,而我們這些小螺絲釘在群體的洪流中隨波逐流,哀嘆自己的無能為力,但內心深處又帶著反正改變不了就無視的解脫感,矯情而狡詐的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