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娟, 不要再打電腦了, 去做功課…. 不做就來幫忙.” 一名中年女子披頭散髮的扯大了噪門在廚房裡吼叫著.
被喚做阿娟的女生, 戴著耳機, 搖頭晃腦的在電腦前繼續打著遊戲, 也不知道是真的沒聽見, 還是裝作聽不見.
“
阿娟啊……阿娟……“(用台語叫)在廚房洗菜切菜的中年女子聲音愈吼愈大聲, 那菜刀愈切愈大力, 感覺是把火氣要全都出到砧板上.
碰! 一聲, 中年女人把手上的菜刀用力的扎在砧板上, 用圍裙隨便的把手擦了一下, 就怒氣沖沖的往這名名叫阿娟的少女房中走去.
一進去, 就用力的推了阿娟坐的椅子, 這名叫阿娟的少女馬上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拿下耳機, 轉身就對這中年女人大叫: ”
妳幹嘛啦! 是要嚇死人哦!“
中年女人一怔, 有點氣短的回: ”
啊就叫妳半天妳也不理, 妳現在這是什麼態度蛤?“
“
沒什麼態度啦, 那, 妳叫我幹嘛啦, 沒看到人家在忙哦?!” 阿娟拉過椅子, 一邊正順手要把耳機重新戴上.
“
啊妳是在忙什麼? 忙打機唷?” 中年女人邊說邊動起手來開始搶阿娟的椅子.
阿娟也不甘示弱的搶回來, 二人有點好笑的開始在用搶椅子來宣示自己的主權.
中年女子長的矮胖矮胖的, 後腦勺上掛著一串沒扎好的馬尾, 散落在耳際兩旁的頭髮因為又潮濕又悶熱的天氣, 一頭的汗水把散落的頭髮都拈黏在又油又圓的臉龐上.
名叫阿娟的少女, 瓜子般的臉蛋, 細長的身形, 整個人高出中年女子一顆頭, 在搶著椅子的過程中, 阿娟並沒有使出全身的力氣, 只是不肯示弱所以用一張無辜的椅子來宣示自己的主權.
幾分鐘的僵持下, 突然, 阿娟把雙手抓著的椅子用力的往中年女人的方向推了一把, 快速的轉身從桌上拿起了手機便衝出了房門.
阿娟這突如其來的做法讓正全身使力搶椅子的中年女人一下反應不及, 連人帶椅子的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就這樣呆呆的看著阿娟拿了手機, 脖子上還掛著耳機從她的身邊直沖沖的跑出了家門.
“
阿娟, 阿娟, 阿娟…… 妳給我回來, 你……“ 這中年女人氣的摔開椅子, 邊從地上爬起來邊開口叫道.
叫阿娟的少女人早跑掉了, 哪裡還會回她的話. 中年女人站在原地是衝出去也不是, 不衝出去也不是的, 呆了幾秒後, 轉頭進了少女的房間, 看著少女的電腦營幕……中年女人怔怔的呆站在桌前.
營幕的左邊有一張掃描的老照片, 裡面是一個面容清秀年約20上下的女子, 右邊則是LINE的對話框… 中年女子可以看到在LINE的另一頭正在打字…
中年女子趕緊把椅子拉過來扶正在電腦前坐下. 中年女子不會用電腦, 但知道LINE下面的三個點在浮動表示對方正在寫字. 但字怎麼始終沒出現?
中年女人等不及, 焦急的用滑鼠往上滑看看阿娟和誰在對話…又都在說些什麼, 為什麼會有那照片.
中年女子長相粗鄙, 郤有個不俗的名字, 陳喬月. 但街坊鄰居都管她叫阿月(台語), 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全名.
因為常年在日曬雨淋下工作, 顯得又黑又蒼老, 其實, 她今年還不滿四十呢. 出現在阿娟電腦上的那張掃描的老照片, 是阿月的妹妹. 小阿月7歲, 身材嬌小, 面貎姣好, 阿月很疼這個小她7歲妹妹. 從小阿月把妹妹當洋娃娃一樣, 邊玩邊照顧著.
妹妹長的像媽媽, 五官輪廓深邃, 皮膚白晢, 阿月長的像爸爸, 身體結實粗壯, 五官也算清秀, 但不如妹妹美麗. 媽媽在生下妹妹一年後就跟人跑了, 爸爸在工地打零工養大倆姐妹. 阿月等於是身兼母職的把妹妹一手帶大的, 妹妹也很依賴阿月.
阿月不怪媽媽, 從小阿月怎麼看也看不明白媽媽和爸爸怎麼會是一對. 媽媽是個書卷味極其濃厚的女子, 陳喬月這個名字, 就是媽媽取的. 自有記憶起, 媽媽常抱著阿月唸詩詞講故事給阿月聽.
爸爸是個滿嘴髒話, 愛喝點小酒, 會抽煙, 偶爾還吃檳榔的人. 每次爸爸一開口罵髒話或是抽煙時, 媽媽都會眉頭微皺的抱著自己走開. 媽媽鮮少主動和爸爸吵架, 但如果爸爸一喝酒就會滿不講理的拉著媽媽, 二人就會吵起來.
阿月最怕看到爸爸媽媽吵架, 每次爸爸媽媽一吵架, 她就會躲在角落裡抱著枕頭發抖.
媽媽生下妹妹後, 臉上的笑容更少了, 常常以淚洗面. 阿月記得妹妹一直沒有名字, 媽媽只管妹妹叫妹妹, 直到媽媽消失的前一天晚上, 媽媽把阿月叫到床前: ”
月月, 妳不是一直問妹妹叫什麼名字嗎? 媽媽今天幫妹妹取了個名字 – 陳喬燕, 燕燕, 妳喜歡嗎?“
“
嗯, 喜歡. 媽, 我也喜歡我的名字, 月月.” 阿月開心的撲進媽媽的懷抱裡, 那是阿月最後一次躺在媽媽的懷抱中.
燕燕從小都惹人疼, 是個愛笑的娃娃. 很好帶, 不怎麼哭鬧, 只有當爸爸發酒瘋嚇到燕燕時, 燕燕才會哭鬧不休.
自從媽媽跑了之後, 爸爸有好長一陣子是隔二三天才回家一次, 阿月能把燕燕帶大也真的是個奇蹟, 除了燕燕本身好帶之外, 還多虧了鄰居家的阿婆和巿場的阿嫲.
鄰家阿婆每天上巿場買菜前都會來阿月家把燕燕抱走, 讓阿月安心去上學: ”
唉喲, 阿月啊, 拎老背哩? 擱沒瞪來? 夭壽喲! 放你們兩個囝仔在家…. 金害…“
巿場的阿嫲則是隔三差五就會送些剩下沒買掉的蔬菜到家裡, 有時甚至是做好的蔬菜大鍋湯送來給阿月吃.
也許因為這樣, 燕燕從小就習慣各式各樣的人, 一點也不怕生, 見人就笑, 長的本來就漂亮, 又愛笑, 真的人見人疼, 在街坊鄰居的幫忙下, 阿月就這樣帶著燕燕一起長大.
長大的燕燕常抓著阿月問: ”
媽媽呢?” 或是”
媽媽長什麼樣子?” 再不然就是”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對於也還是孩子的阿月, 這些問題阿月都答不出來. 燕燕愈大愈漂亮, 徘徊在家門口的青少年也愈來愈多, 就像一群看到生肉趕也不走的蒼蠅一樣, 成天的圍繞在燕燕身邊.
阿月14歲時就輟學到工廠當女工, 為的就是希望能讓燕燕有比較穩定的生活條件. 其實爸爸不喝酒時, 也算是個好爸爸, 發了工資都會買些好吃的小菜回家.
阿月記得爸爸也曾試著戒酒, 戒了快3個月, 那應該是自從媽媽走了之後家裡過的最幸福的3個月了. 爸爸天天回家, 除了有吃的, 偶爾爸爸還會買些小玩具給燕燕, 買幾件漂亮的小洋裝給自己. 阿月希望爸爸能一直這樣不要再喝酒了.
可惜, 但凡爸爸只要一聽到和媽媽有關的消息, 就會開始喝酒, 然後就會不見一二天, 阿月有時懷疑爸爸不見的日子是不是跑出去找媽媽了. 其實阿月一直都期待有一天爸爸會帶著媽媽一起回來, 不過每次的期待都落空.
直到阿月十四歲那年, 在小區的佈告欄上看到了招女工的廣告, 阿月便決定與其等爸爸帶小菜回家不如自己掙錢要更踏實些. 阿月也相信一旦自己開始工作了, 也能開始打聽媽媽的消息.
阿月本來的想法是輟學打工, 就可以讓燕燕好好讀書. 燕燕長的像媽媽, 阿月潛意識裡就想讓燕燕和媽媽一樣有著一肚子的好學問. 可惜燕燕根本對書本沒興趣, 但對打扮唱歌和跳舞則是興趣滿滿.
大約從國一開始, 燕燕早上出門上學就開始有護花使者了, 還常常換人. 書包裡最多的不是課本, 而是情書. 阿月每天從工廠下班回來, 都要拿掃帚出來趕一群在家門外拼命對燕燕吹口哨的蒼蠅.
阿月一直叫燕燕要專心準備考高中, 只有上了好高中, 才能考上好大學, 上了大學, 就能嫁到好人家, 不用再吃苦了. 何況, 媽媽那麼有學問, 估計媽媽一定是大學畢業, 燕燕上了大學, 說不定就能找到和媽媽相關的資料了.
這些年來, 阿月沒有少打聽過媽媽的下落, 但不論怎麼問, 怎麼找, 媽媽就好像憑空消失似的, 沒人見過, 就連隣居也沒人知道媽媽的過去.
阿月也曾試著在爸爸清醒時, 戒慎恐懼的問過爸爸關於媽媽的事, 然而只要一提到媽媽, 爸爸就會發火, 然後就會藉酒澆愁, 喝的酩酊大醉, 一旦酒醒, 人又會消失個二三天, 所以阿月根本不敢再問爸爸任何有關媽媽的事.
因為年紀輕輕就輟學的阿月, 性格單純又沒什麼常識, 自己歸結出的一個想法, 那就是因為自己的生活圈和媽媽的生活圈根本沒有交集, 所以不論自己怎麼努力找, 都走出不了自己的生活圈, 所以找不到媽媽.
燕燕不同, 只要燕燕上了大學, 就和媽媽的生活圈重疊了. 燕燕長的像媽媽, 一定能找到媽媽的.
阿月就這樣儍儍的, 執著的這麼相信著. 所以, 對於燕燕, 阿月期望很大. 阿月把自己做不到, 不能做的事, 都寄望在燕燕身上.
燕燕是姐姐阿月一手帶大的, 對阿月, 燕燕是又愛又討厭. 愛阿月在她洗完澡後幫她擦頭吹頭髮時的感覺, 愛和阿月擠在同一張床一起睡覺時阿月習慣性的拍拍她的背. 喜歡吃阿月煮的大鍋麵, 覺得好香, 好多料.
討厭阿月成天碎碎唸, 尤其討厭阿月把找媽媽的任務壓在自己身上. 媽媽? 媽媽是什麼? 媽媽是誰?? 對燕燕來說, 阿月就是媽媽.
對於那個生下她, 又抛棄她的生母, 她根本不想去找, 對於阿月認為只要上了大學就能找到媽媽的想法, 她徹頭徹尾的嗤之以鼻, 不以為然.
燕燕倒真的是個頭腦很好很聰明的女孩子, 也不知道她不愛唸書, 只是單純的因為叛逆, 不想走姐姐為她規劃好的尋母之路, 還是真的就只是不愛唸書.
不管是那一項, 面對阿月成天的嘮叨, 燕燕已經厭煩了, 加上那個成天喝的爛醉如泥, 粗俗不堪的爸爸, 燕燕就覺得好想趕快長大, 離開這裡.
照片上的女人阿月認識. 這些年來, 阿月到處打聽那個女人的下落, 但那個女人就跟從人間蒸發一樣, 完全探聽不到一絲一毫的消息, 就像消失了的媽媽一樣.
是的,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陳喬燕, 阿月的妹妹.
不看阿娟在LINE上的對話還好, 這一看, 阿月緊張的雙拳緊握, 額頭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從她圓胖的臉頰上流下來. 從對方的圖像來看, 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 看上去十分眼熟, 但對話卻讓阿月的胸口為之一緊.
阿月這些年來, 早已不知道自己在找的究竟是媽媽還是妹妹了. 二人都突然的在她的生命中消失的無影無踪. 不, 燕燕回來過, 在燕燕第一次離家的八個月後, 也就是燕燕15 歲那年, 燕燕大著肚子回來, 生下了阿娟, 又在某個下雨的夜裡, 留下尚未滿月的阿娟, 悄悄地走了. 15年了, 這一走, 整整15年了, 中間沒有梢來過隻字片語.
阿月全身開始發抖, 阿娟呢? 阿娟跑去哪裡了? 阿月腦中此時能想到的是, 她不能再失去阿娟了, 她馬上轉身往外跑, 邊跑邊大叫著: ”
阿娟哪, 阿娟… “
就這樣, 阿月像瘋了似的, 在狹小黑暗的巷弄裡大叫著阿娟的名字…
<
下一篇: 摩天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