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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世界】就業志願卡

這次最後一次畢業了，和四年前那次、七年前那次、十年前那次一樣，我站在學校門口，望向眼前的水泥建築，就要告別這個每天見到的風景，身後行道樹的葉子尚未落地就被風吹走，夏天的微風有點熱。

「你成績如何啊？」同學抽走我手裡拿著的、剛從學務系統裡領出來的個人成績。

我挑眉看著他，果不其然地迎來他看見一張白紙後的抱怨，電子紙通用很久了，還是時常有人會忘記，像成績這種私人資訊，沒有當事者的指紋就無法顯示。

「還你吧。」他不甘不願地走回來，我伸出空著的右手，微彎的食指和中指側緣夾著他雙手拿著的成績單，這是在別人面前拿取個人資料的基本方式，不要直接將自己的指紋按在上面。我無視他泛白的指緣洩露手指偷偷用力的事實，僵持了兩秒，同學投降地放手，「不看就是了嘛，真沒意思。」

代表成績的數字本來就沒什麼意思，幾個從零到一百的數字，沒有任何真實的份量，影響的不過是我們人生的出路。收起成績單和超厚的落點參考手冊，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校園。

第一次拿到就業手冊，厚度真的是有突破我的想像力，和大學手冊、高階中學手冊、初階中學手冊相比，應該有比那三本加起來還要厚，系統「磅！」的一聲掉出這本的時候，我還以為機器會壞掉。很普通的平裝，重量卻勘比精裝大辭典，供在圖書館最裡面的書架上，無人聞問的那種。

在這個成績單已經是電子紙的時代，手冊卻還是傳統紙本，有時候真不知道我們的科技到底是先進還是不先進，看著隨冊附上的就業志願卡和回郵信封，我嘆了口氣，無奈地翻找文具抽屜，尋找四年前用過的那支2B鉛筆，一邊思考著，校門口好像有一個郵筒。

手冊之所以會這麼厚，是因為詳列了所有可以申請的工作，無論是不是相關科系，許多公司開給畢業生的職缺並不那麼強調優異的專業科目成績，只要有平均水準以上的總成績就可以提出申請。

等就業局收回今年全部的志願卡，就會交由電腦系統登錄，按照個人成績高低進行分發，這十萬張卡片背後的人，互相都是競爭者。

「已經比十年前少十萬，不過人數少不代表你們會比較輕鬆。」在學校的最後一堂課，助理教授開放有問必答，匿名提問箱的網址寫在教室前面白板上，教授面前擺著平板電腦，不斷重整跳出問題。夾雜在大家像青少年似的俏皮提問之間，我不合群地嚴肅，問了關於就業現況，和可不可以不填志願卡。

「為什麼寫的是網址不是條碼？我的學生要有誰的打字比掃描慢，我會把他當掉。」差不多就是這種程度的俏皮，教授答得輕鬆，同學們笑得開心。

「我畢業的時候，還沒有就業分發系統，那時候找工作是件很混亂的事，不只是人力銀行，幾乎所有的網路平台都有職缺資訊，每天就是投履歷、等面試、然後再投履歷、再等面試。」瞇著眼睛，教授回憶起當年。

「很少有人一畢業就知道自己適合什麼工作，也幾乎不可能知道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工作，現在什麼都寫在手冊裡，你們算是很幸福的。」

「這堂課上完，你們就可以去領成績，記得要在時限內寄出志願卡，所有人都要。」不知道是我錯覺或是太有自我意識，總覺得教授說那句「所有人都要」的時候，特別認真地看著我。「你們的成績只能用在今年的分發，已經念了十六年的書了，別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要是真的不滿意分發到的工作，你們填志願卡的時候就不要亂畫。」教授拿起桌上的馬克杯喝了口茶，給大家一個笑出來的時間。

「就算真的不喜歡也不能曠職，至少要全勤十一個月，才可以向就業局申請轉職，你會拿到一個新的成績，然後再填一次志願卡，加入下一輪的工作分發。」

在就業系統發展完善的今天，沒有人會不填志願卡，也沒有人會放棄分發的工作，因為沒有人可以承擔被系統排除在外的後果，那不是一時的空窗，而是離開隊伍就再也回不來的風險。教授說的很真實，「別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就業成為一個保障，同時成為一個應盡的義務，許多從前人們的生涯規畫都成為歷史，像是壯遊一年再開始工作，或是休息半年再繼續工作，我們這一代人得到了關於未來的明確道路，卻也失去了其他的可能選項。

我在抽屜角落找到那隻2B鉛筆，這是我第四次使用它，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提起筆，我開始在志願卡上方依次塗滿相對應個人身分號碼的格子。

把要不隨便翻隨便填的想法塞在心裡的角落，我開始老實地研究就業手冊，什麼樣的工作有什麼樣的收入，什麼樣的工作有什麼樣的福利，對照著成績單，列出條件最好，而且我有機會申請到的選項。

想過要脫離社會的框架，終究只是想想而已，在決定順從的那一刻，發現自己其實真的很擅長在遊戲規則底下生存，我可以做得很好，這樣的洋洋得意讓我很快地淡忘那曾經一閃而過的叛逆。

和四年前那次、七年前那次、十年前那次一樣，握著從嶄新到表面塗漆略有斑剝的筆身，我在志願卡依序填滿未來可能的人生，至於究竟會是哪一個，交由系統決定。

把就業志願卡放進回郵信封裡封好，我穿上鞋子準備出門再去學校一趟，去尋找那個印象中好像存在的郵筒，順便買一杯珍奶，慶祝學業生活的結束。

工作分發的結果會是電子郵件，我只要需要等待手機跳出通知，宣讀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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