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男 - 03 - 這味道是前所未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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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18日

稱不上暴雨,但不足以到惱人的地步。一輛老Golf停在向心公園外,雨中的霧燈似乎有些刺眼。單智升打開副駕駛座,將黑色雨傘往車外抖了抖,雖然雨滴還是逕自不免地滴落在車內,但他知道這種動作也只是在徒作表面的示好。
「你應該清楚我不想敘舊吧?」駕駛座的男子五官深邃,鴨舌帽將自己的眼神給掩蓋住,鬍鬚像是低沈的大鍵琴聲,低吟著某一種小調的情調。
「那個該死的水漬又出現了。」教授有些激動地說。
「你期待從我這邊知道什麼?」
「什麼都好。」教授摘下漁夫帽。
「你得告訴我NSB13現況。」
「已經放棄很久了,只留下一位專案人員而已。」
「黎維良這小子還沒放棄?」男子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些什麼。
「你清楚我的立場,對吧?」
「告訴我地點。」男子從口袋拿出一本破舊的小筆記本跟一支廉價的油性原子筆。
「梨民路二段372號。」教授點點頭,轉頭看著男子。
「屋主會聯絡上你,對吧?」
「明天下午,會在我的辦公室。」
「我可以那個時候過去晃晃。」男子用原子筆敲了敲破舊的筆記本。
「我需要多一點資訊,什麼都好。」單智升誠懇地看著男子。
「教授……我們最好都別再多事,對吧?」男子微笑。
「那東西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的。」
單智升知道全世界都只剩頹喪的表情,唯獨他自己還眷戀著那牆上的汙漬。
「我會回報資訊,實際上還是得看看地點的周遭才有辦法給你建議。」男子點頭示意,無心再給太多不切實際的假話,保持著保守且不充滿保證的保證。他看著窗外的雨,寧靜地宣洩著天空的壓力,對他而言,代表著這次會談即將抵達盡頭。
「很好,太好了。」單智升當然知道這份恰如其分的推託是讓雙方解決僵局的最好作法。
他緩緩從老Golf下車,
暗自希望那雙離合變速箱會失去靈魂,
不過現實中只有大雨與後車燈的閃爍陪伴著黑傘下的他。
雖然已經嗅到不尋常的味道,
但是這一次的『不尋常』有必要做好妥善的查證。

滂沱大雨猛烈地宣洩在氣密窗的玻璃上,彷彿這一吋空間的世界低潮地令人無法呼吸。郭雁祺站在簡陋的書房裡,盯著牆上釘滿的照片與地圖,上頭刻印的內容如上個世紀的故事那樣陳舊,他咀嚼這突如其來的光陰。
『做到告知義務就好。』這是屬於這個階段的他所擁有的權利。
但一種無法言喻的壓迫感卻緩緩地從胃部上升。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直覺。
「這個時間發生,很令人玩味啊──」郭雁祺拿出一支鉛筆在白紙上反覆計算,喃喃自語地說道。正當鉛筆書寫到第三行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未知。
「喂……」
「有一個新的個案,對吧?」電話那頭是許久未見的夢魘,郭雁祺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深怕一不注意就會將那過去曾經沾染的黑暗給拾起。
「是的,我去過現場了。」郭雁祺戰戰兢兢地回答,他用左手壓制著顫抖的右手。
「狀況怎麼樣?」
「不太樂觀。」
「你看到什麼?」
「色澤已經進入到第二階段。」
「我沒有聽見你對我說過。」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雷聲。
「我只是堅守著你說的原則,對吧──」
「什麼原則?」
「做到告知的義務就好。」
「你沒有告知我。」
「我以為告知教授跟黎警官就是──」
「我現在在現場。」不等郭雁祺說話,男子冷靜地截斷了他的理由。
「什麼?」
「我不管現在外面雨有多大,或是你在哪裡,你他媽的馬上給我過來。」
「是……」
「帶上所有該死的裝備!」
「是……」
「我是說『所有』,你要當成你再也沒機會回到那個房間了。」
電話掛斷以後,那小小的空間向是發生了質量變化,郭雁祺頹喪地坐在地上,窗上的雨像是絕望的聲響反覆地演奏激昂的樂曲。他走向衣櫃拉開一個深藍色的行李箱,裡頭盡是繁複的工具組,他邊惶恐地收拾手邊的行囊、衣物,以及釘在牆上的地圖與照片,原本已經遠離他許久的故事,好像再次降臨在他身上。
突然一陣令人作噁的感受,他急忙地抓緊桌上的吸入器,配合著自己的呼吸,重新調節著接受殘忍適時的序幕,重新調整成一個進入戰備時代的思緒。
這一次,是真的嗎?
郭雁祺望著窗外,明朗的天空像是遠久的傳說。
---
黎維良駛著透光性幾乎只有20%的國產轎車在海線公路奔馳著。稍早之前,一封簡訊讓他脫離咖啡店裡的幾吋浪漫,首先,他要先到『之前』的地點好好晃一晃。咬下轉為外帶的熱壓三明治有些乾澀。
關於「球心」、關於他腦中所知的一切,都停在一個難以描述的斷點。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每一個線索」都要小心且妥善地處理。NSB13(國家安全局第十三處)的確沒有絕對的義務也解決這個困擾他們多年的燙手山芋。說實在的,這件案子也被NSB13列入冷案處理程序。而今天上頭下達的命令也的確說明著這盤棋,他們已經走到了盡頭。
真的是盡頭了嗎?
還是有任何一種可能有機會轉圜呢?
故事發生在2012年的夏季,黎維良是當時第一個個案的處理者,因此也不意外地被安全局的人列為首批重要任務人員名單,因此他熟知這整件案子的細節。那個夏季的午後,「大墩」這個城市彷彿被雨所眷戀。防水工程看似在這裡是個無可取代的重要工作,但無論是新建案還是老屋,天青色的水漬成為了這個都市人的共同惡夢。像是爛瘡不停地腐化的牆面彷彿都在說明著這都市的悲歌。唯一令人欽佩的是,這都市的人們彷彿都會忘記這個被雨所詛咒的事實,彷彿歷史從未在這留下任何足跡。屹立不搖的房價好像都不見「漏水城市」這事實。
原因就在於這些水漬背後的意外真相。即便是黎維良,他所知的仍然是片面資訊,這是他記憶有史以來最為困難的事情。自從在身為一個調查員開始,他深知有許多事情都是可以靠著努力、經驗、過去的智慧所找出「所謂的解答」。然而這個從2012年開始就在眷戀著「大墩」的傢伙們,像是否決了這一切真理。它橫跨在人們眼前的是「絕對不能前進」的堡壘。一面無法攻克的牆。
關鍵在於時間以及記憶,憶起這些細節時,黎維良的車已經停在記憶中那個2012年夏季熟悉的位置。為了第一個個案,這棟房子像是他第二個家。
當教授以及NSB13都放棄這項任務的自己,該用什麼角度去審視這一切呢?
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昨日又突然通報的水漬呢?
他望向那棟已經腐壞的大樓,有個人必須要見上一面,才能決定該怎麼做。

夜空中的雨,還是尚未停歇。
像是這座都市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一樣。
說是印象,卻又不是。
畢竟成為雨都這種印象,好像也只是十年前而已。
文邦與子晴面對著那水漬,戴著好幾層口罩,眉頭像是道盡了惡化的狀況。雖然說文邦不是鐵齒的人,但是僅僅只是短短的一天之內,那水漬開始發出難以言喻的惡臭。這種味道過去他從未聞過,確切而言,好像沒有具體可以形容的臭味,舉凡是抹布臭味、體味、屍臭味、排泄臭味等等,都不像是他所聞到的。當然,這只是根據他過去經驗所感受的,但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一股很明確的直覺。
『這味道是前所未聞的。』
子晴與他都清楚,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要找到教授討論,是一種天方夜譚的距離。
僅僅只是再過一天的時間,這千萬豪宅會不會只是浮雲。
這棟房子裝載的不僅僅只是明日的幸福,還有許多過去壓榨人生所取出的精華。
自從白天那個給過文邦名片的抓漏專家以外,他還找了許多師傅前來調查,甚至是風水、收驚相關民間習俗的地方師傅。但是眾人都不能給予一個好的線索。
眼前這種水漬惡化的狀況,不是喝喝符水或者聽聽防水專家胡謅兩句就可以糊弄過去的。
他提起勇氣再次接近水漬,那天青色表面的顏色開始出現不同色澤的變化。
甚至可以感覺到像是血管分佈的牆面,有時認真靜下心來看──
會有一種可以感覺到「牆有脈搏」的錯覺。
文邦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瘋了,但是子晴跟他有一樣的體感,
就代表這一切都不是自己腦中的空想,而是真正具現化的真實。
「要摸摸看嗎?」文邦轉頭問著子晴。
「不好吧……你又不知道這是什麼。」
「這還能是什麼?」
「萬一……」正當子晴要回話時,文邦手機響了。
不明來電的標示在OLED螢幕上透著懸疑的味道,
文邦看了子晴一眼,她只是點點頭。
「喂。」
「請問是方文邦先生嗎?」
「是。」
「你們白天到現在有出門過嗎?」
「請問你哪裡找?」
「你明天有跟白渠大學的單教授預約面談,對嗎?」
「你到底是誰?」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清楚你碰到的狀況。我想要先確定一件事情,你究竟今天有沒有出門?」
「有……我們晚餐有出去外食。」
「幾點幾分?出去多久?」
「幾點幾分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這攸關你們的安全。你趕快回想一下。」
「我想想喔──」文邦看了子晴一眼。
「大約是七點半吧。」子晴比了比數字。
「大概七點半出門的,應該有出門一小時吧。」文邦回應。
「好的。等等你照著我說的去做。」
「為什麼?你究竟是誰?」
「我叫黎維良,國家安全局調查員。有很複雜的歷史要跟你說明。我們有很多事情得討論。」
「安全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們應該等不了明天見教授才想理解一切吧?」
「所以你知道這該死的水漬是怎麼回事?」
「當然。每一次我都得要這樣說明,我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遠雷再次響起,掛上電話的文邦再次回頭看著好像擁有呼吸的牆面,
他並不清楚這一切只是開始。對於過去、現在、未來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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