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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英OL x 打工仔》035

　　從財務長室往秘書室的路程，並不甚遠。

　　但韓湘吟卻覺得從自己的辦公室走到李決印的面前，像是得走一輩子那麼久。

　　每一步都舉步維艱，那步伐裡囤積的重量，有著她進入公司一來每日每夜的決心、每分每秒的蘊養。從基層的主計科員，直至取代前任財務長的位置，數年來的拼搏與辛酸，短時間之內拼上管理階層的那些付出，不可以隻字片語概括。

　　甫成為財務長時，高標準的自我要求，也反應在她的日常工作態度上。由於嚴格要求資料的合法性與完整度，使得她成為各單位口中最令人頭痛的退件大王。

　　連年榮登「個性最難搞美女榜」狀元，曾經她也對這樣的評價感到受傷。但她並沒有氣餒，正是因為三年前那個甫入業務科的新科員李葭吟對她的一句稱讚。

　　「財務長是我最好的榜樣，我也能成為像妳一樣的人嗎？」

　　猶記得那一年，李葭吟的眼神當中那股清澈見底的率真，如同一陣湧浪，輕柔地帶走她心中的濁流。貫徹著心中理念，依法論法、實事求是的作風，使得她得以迅速地爬上財務長的職位，而在這位年輕女孩的身上，似乎能夠看見她自己曾經的身影。

　　絕對不讓這個女孩孤軍奮戰。

　　知道她其實是ＣＥＯ李決印的獨生女時，比起驚訝，她的心裡更多了分佩服。比起孓然一身進公司的自己，自甘脫去一切優勢的李葭吟，可能更是她心中所嚮往的真正職場女性樣貌。這位對她格外友善的女孩，隨後也在幾年之間爬升到科長之位，雖然成就看似不比她卓著，但在韓湘吟的心底，李葭吟更像是一個鬥士。

　　明明自己已經成為管理階層，卻在李葭吟的身上看見自己奮鬥過的身影。無意間重疊的身姿，讓韓湘吟決定要親身成為李葭吟的貴人。

　　因此，存在於雷走公司命脈當中的那份幽暗，絕對要親手斬草除根。

　　和席淡月一前一後地走進秘書室，執行長辦公室的玻璃帷幕裡，能看見李決印孤絕的身影。秘書與助理們起身想要阻擋來意不明的韓湘吟，但誰也還來不及近身，就被席淡月微笑著施以巧勁，逐一支開。

　　「妳們要幹什麼？執行長現在不見人——」

　　「喔，妳們第一天認識我？」韓湘吟冷冷地說：「妳們不知道雷走是實力至上的地方嗎？執行長說過我想見就見，還是妳們現在的許可權比我還高？」

　　「這、這個……執行長今天早上說過，不管是誰都不見，連龐總他都……」幾位助理被席淡月四兩撥千斤地推到了一邊，一個個都差點站不穩，「財務長您別這樣，我們很為難……」

　　「不為難。」韓湘吟微笑著取出掛在胸口的職員證，「他想不想見我，能不能見我，這張通行證刷看看就知道。」

　　只見她將職員證輕輕地放上執行長辦公室的門禁鎖，「嗶嗶」二聲，那玻璃帷幕的自動門便靜靜地開了。

　　「如果他真不想見我，會把我的感應權限直接鎖住。這說明，他早就想到我會有直接闖進去找他的一天吧。」韓湘吟隨即回頭望向秘書室裡亂成一團的職員們，「妳們還看什麼？還是說，有誰能找出個理由說服我，那我馬上可以滾回去，哪一個都好，有理由的說出來給我聽聽看？」

　　「沒、沒有，韓財務長，您請進。」

　　望著怯生生地返回崗位的職員們，韓湘吟嘆了口氣，暗自搖了搖頭。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我們這還是雷走嗎？果然像葭吟那樣有拼勁的實在沒有幾個了……」

　　席淡月帶著淡然的笑容，緊跟在韓湘吟的身後，待走進辦公室裡，便靜靜地守在門口。

　　韓湘吟望著表情肅穆的李決印，那一直以來總是令她感到尊敬的寬闊身影，如今看來卻有些蒼涼與悲壯。

　　「妳來了。」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李決印，「看妳手上拿著電腦，氣勢雄雄地進到我的辦公室來，我還真是有點受到震懾。」

　　「你的心情是該要有一點震動。」韓湘吟冷冷地望著他，「特別是這一切還關係到你親生女兒的時候，我更不知道你到底心裡在想些什麼。」

　　「妳說說看？」

　　聽見李決印這麼說，韓湘吟打開筆記型電腦，咚！地一聲放在執行長辦公桌前，飛快地敲打了起來。幾秒鐘後，她將螢幕翻轉到李決印的面前，隨即雙手盤胸，面色慍怒地望著他。

　　看著她電腦螢幕上的報表，李決印連翻都沒翻一下，僅僅只瞥上一眼，旋即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查得這麼深入、透徹且真實，確實不枉妳在這個實力至上主義的公司裡拼到這麼高的位子。」

　　「你一點都不想要否認就是了？」韓湘吟提高了語調，她那冰霜般的面孔上，染上了憤怒的熱流，「近兩年來，我都在追查公司內帳裡巧妙避開耳目的金流。之前我就稍微掌握到，有一部份的流向是和我們沒有實際簽約關係的影子客戶『淵行』。」

　　席淡月聞言，回頭望向韓湘吟那憤怒的身影，隨即面色寂然地瞪著李決印。

　　「沒錯。」李決印讚許地點了點頭，「這個詞用得很好，『影子客戶』是嗎？然後呢？」

　　「這就是你假意指派葭吟去拿下的客戶，也是你用來除掉前幾任不適任科長的『劊子手』。他們原本就和雷走之間有業務交流，甚至有遠超過客戶以上的合作關係，你竟然要葭吟去赴這一場被安排好的死局？」韓湘吟氣得雙手盤胸，她那一慣冷漠的表情，逐漸失去安靜高雅的餘裕，「她可是妳的女兒！」

　　「我不否認，還有呢？」

　　「更讓我不能接受的是另外一股金流，李決印執行長，請你說明，我們堂堂的『雷走』，全國最優秀頂尖的『安全顧問有限公司』，為什麼會將資金挹注給下關庄？」

　　這是個非常嚴厲的指控。

　　說起「影子客戶」的合作資金，那是不在帳目明面上記載支出，在財務報表當中也不會呈現出來的內帳才會紀錄的金流，說明兩個公司有著不便昭告世人的明確合作關係。作為一個有規模、有商業機密的公司並不奇怪，但身為一個維安顧問公司，卻和黑道之間有業務合作，這並不像之前嚴直在新聞上爆出的麻煩一樣，僅僅只是個公關災難。

　　而是在商業價值方面，本質上的毀滅。

　　猶如是祈禱一般，韓湘吟靜靜地望著李決印苦澀的臉龐，兩人在凝視當中相互感受著對方的意志。屬於韓湘吟的憤怒、堅決，詰問的重量，生生地壓在李決印的胸膛，使得他那陰鬱的苦楚，醞染在由玻璃帷幕構成的牢籠當中。沉默所延伸而出的滯重感，恍若置身深海，要人無法呼吸。

　　良久之後，李決印緩緩起身，走向他座椅背後的窗台前，幽深地嘆了一口氣。

　　「商場如戰場。」他如同沉吟般述說著泛黃的過往，「在當年，那個『人不狠、站不穩』的時代裡，要不弄髒手，在社會上取得一席之地，著實太難。我和丞秩是粗人，除了打仗之外，我們所擁有的知識並不很多。」

　　「你想說這是『必要之惡』嗎？」席淡月罕見地說出了一長串話，那陰冷的語調劍指李決印，「為了公司，你就這麼對自己的家庭？」

　　「不，我不會說這是『必要之惡』。人活於世，總是不斷在做選擇，而成熟的人會不斷地做出選擇，而且對這些選擇負責。」

　　李決印回頭望向臉上失去了笑容的席淡月，面色異常冰冷的兩個女人在他的辦公室裡定定地凝視著他，但他的心裡卻比起從前任何時候都更為坦然。

　　「為此，我背負了選擇的代價。喪失了家庭、親情、愛情，還有我鍾愛的女兒對我的信賴。曾經我以為讓這個公司壯大下去，需要和危險的下關庄、以及暗中利用『深淵』在網路上操控輿論的淵行聯手，就能親手打造一個百年企業。我也曾經以為，只要能讓這個公司變得茁壯，那麼我所愛的人即便沒有我在身邊，也能夠因為我的經濟挹注而變得幸福。甚至我也以為，把我的女兒從這間公司裡攆出去，才是從黑道手中保護我女兒的唯一方法。」

　　「幸福從來就不是這樣子的。」韓湘吟忿忿地說：「儘管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都不同，我卻敢相信，『幸福』絕不是單純由企業聲望與經濟實力所堆砌出來的東西。」

　　「謝謝妳教訓我，湘吟。該怎麼說呢……妳確實就像我當年的觀察一樣，是一個能夠為這間公司破除現況，承先啟後的人。」李決印望著韓湘吟，苦笑著說：「當年我錄用妳、栽培妳，回想起來，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吧。」

　　「是時候了嗎？」

　　龐丞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那肥壯的身軀本該雄壯威武，此時看起來卻與李決印一樣，有著枯敗老樹的凋零，垂幕般的滄桑。

　　「龐總……你們什麼意思？」韓湘吟吃驚地望著龐丞秩，目送他慢慢走到李決印的身邊。

　　只見龐丞秩雙手往口袋一插，無可奈何地笑了。

　　「一直以來，我們利用下關庄惹是生非，並讓雷走旗下的保全適時出現解決，演了一齣又一齣的英雄戲，所有質疑的聲浪、輿論的方向，則由『淵行』一手導演，將雷走打造成一個全國最大的安全顧問公司。這些欺瞞，讓我們公司的聲望如日中天，但也讓我們和下關庄之間的暗交越來越深，淵行……他們作為本公司公關消息的第一線資訊戰兵力，駭客活動、情報操作等髒活也從沒少過，我們逐漸相互扼住了對方的要害，成了亦敵亦友，卻又風雨飄搖的雙尖塔。」

　　「商業詐欺。」李決印艱難地吐出了這四個字，「立足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事情身不由己，但人生沒有回頭路，後悔來不及，我們能做的，只有負起責任而已。」

　　「我不能接受……」韓湘吟那一貫冷漠且理智的模樣，早已蕩然無存，「李決印，你想說的是，你培養我成為管理階層的一份子，只是期望我能在關鍵時刻成為送你們上刑台的判官嗎？」

　　「對妳，我們也有很深的歉意。」李決印像是釋然一般微笑著，「這一切，對公司的年輕一代職員都不公平，不是嗎？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負起責任。」

　　語音方落，李決印和龐丞秩兩人大步前行，往辦公室的門口走去。

　　「等一下，你們要去哪裡？！」韓湘吟大聲喊道。

　　「我早已約好了記者，準備開記者會。」李決印頭也不回地說：「湘吟，還有這位是淡月嗎？我的寶貝女兒，就拜託妳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