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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世界】造水廠

這世界充滿機械運轉的嗡鳴聲，想關也關不掉。我用掌心貼著左邊太陽穴，希望可以舒緩頭痛，那是持續的、隱約的、綿延的、鈍感的痛，有時候一個恍神，就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在頭痛，好像有又好像似乎沒有，這樣應該是有吧。我換手揉了揉脖子後面，停止毫無幫助的胡思亂想。

「怎麼？肌肉痠痛？要吃止痛藥嗎？」我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用苦笑的眼神表示婉拒，大哥也不覺得介意，用嗑花生米的架式吃掉手上的藥。

「小傢伙是頭痛吧，常有的事。」這邊樂呵呵地開始喝起熱咖啡。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休息方式，壓腿拉筋的、扭腰甩手的、拿出頸枕套著原地躺下的、掏出小扁酒壺開喝的。

我從休息室擺出來的桌上倒了杯熱奶茶，拿了片巧克力餅乾，雖然我不喝咖啡，這時候是該來點咖啡因。不知道是熱茶的溫暖效果，還是咀嚼釋放壓力，腦袋裡的迷霧稍微散開。

仰頭看著身邊的工程，聽說建好之後會是地表上最大的水廠，而且應該可以維持這個頭銜很多年，雖然有其他國家即將拿出更大設計圖的風聲，不過誰知道那個「將」會是多久以後的「將」，動動嘴皮子總是比不上我們實際開工。

世界各地已經有這麼多中型和大型水廠了還是不夠，人們永遠追求大還要再更大，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貪得無厭。

我吃完手上的餅乾，喝完杯子裡的奶茶，還沒來得及打個飽嗝、伸個懶腰舒展筋骨，就響起休息時間結束的鐘聲。

「咖啡泡多了，小傢伙幫我喝一些吧。」還是那個樂呵呵的語調，工頭一手拿著滿滿一杯咖啡，一手把壺裡剩下的全往我的杯子裡倒，目測大概兩口的份量，我給了他一個無奈的表情，仰頭喝乾杯子裡的咖啡。嗚哇，好苦。換來縮肩皺臉的滑稽模樣。

「好啦，上工啦。」

捧著自己的空杯子和不知道何時被塞到手上的空咖啡壺，我趕忙將東西送回休息室的水槽，轉身出來跟上大家的腳步。

今天要完成的是整個建築物立面風扇的架設，才來得及明天接著安裝機械廠送來的熱交換設備，其實這部分已經快完工了，只是我們的伸降器材高度有點不夠，每層樓的最上面那排都是艱辛的挑戰。

這個水廠的室內構造超級挑高，不是那種一層樓半的小意思挑高，而是挑戰極限的挑高，建築物外觀總高大約三十七層樓，實際內部僅規劃了十三層樓，要不是因為結構的支撐和施工的需求，說不定他們會畫出只有一個空殼的設計圖。

「那邊的不要發呆，過來搭把手。」我們大概三天前開始，從一樓最下面那排的風扇開始架設，到每層樓最上面這排的時候，工班裡身高夠的都要輪流來「搭把手」，貢獻自己的肩膀成為支撐架。

「來喔，一、二、三！」

「OK！好！」

剛才那三十秒的屏氣沉默不是我腦袋斷線，而是停機，當肩膀上扛著巨大重物，完全沒辦法同時思考任何事情，除了承受重量這件事情之外，其他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揉著肩膀退到旁邊稍作休息，看下一組人爬上支架奮鬥，按完肩膀按脖子，我已經不知道身上到底還有哪裡是不痛的。這世界充滿機械運轉的嗡鳴聲，想關也關不掉。

數不清上去當了幾次支撐架，換手幫忙鎖了幾回螺絲（說起來身高不夠的沒有多輕鬆，大型電動工具的後座力很驚人），終於在太陽下山、現場掛起簡易照明之後，千辛萬苦地迎來最後一個風扇的組裝。

「下一個呢？怎麼還不搬上來？」

「報告，這是最後一個了。」工頭的咖啡早就喝完了，也是時候該老眼昏花。

從一樓到十三樓，所有人屏氣凝神地看著，直到聽到那句「OK！好！」，才全員鬆一口氣，整個建築物內爆出歡呼。

撤掉工具和器材，全部的人在一樓集合，等待工頭按下風扇試轉的開關，我抱胸站在人群裡，跟著一起抬頭望著眼前整面的風扇，雖然很相信大家的工作能力，卻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只要其中有任何一個螺絲沒到位，我們就會在下個瞬間得到天降職災，眼角餘光瞄到有幾個人在胸口畫十字或是雙手合十，看來我並不孤單。

站在最前面的工頭可不管我們後面這些人的小心思，「啪」地按下開關，時間似乎停滯了一秒鐘，接著隨著電路啟動的聲音，所有風扇轟然開始運轉。

風扇將廠外的潮濕空氣抽進廠內，通過明天才會出現的熱交換設備，將空氣中的水分凝結，這就是水廠能從空氣中製造水的原理。據說小型的原型機在兩百年前就問世，以前的人用來降低空間中的濕度，因為室內濕度太高會讓人感到身體不舒服，真的是很奢侈的煩惱。

「收工啦，大家明天可以睡晚一點，設備中午過後才會到。」看風扇試轉沒什麼問題，工頭關上開關，不然在巨大的嗡鳴聲中，就算扯著嗓門用吼得我們都聽不到。「晚餐在休息室自己去拿，宿舍的熱水燒好了早點去洗，差不多就這樣啦，明天見。」他最後又叮嚀了幾句，然後原地解散。

我走得比較慢，落在大隊人馬的最後面，幾乎是和工頭並肩走回休息室，他拿起咖啡壺就要去泡咖啡，走出去前扔了個東西過來，我反射性地接住，「空氣很乾燥，手要記得保養啊。」

攤開掌心一看，工頭丟給我的是護手霜，我回頭看了眼休息室牆上掛著的濕度計，顯示現在的室內濕度50%，確實是滿乾燥的，我們還要從這樣的空氣裡取水。

我拿著便當走到戶外，在這個沒有光害的地方，夜景就是滿天星斗，銀河遙遠地掛在天邊。這世界充滿機械運轉的嗡鳴聲，想關也關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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