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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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  翠鬱森林

  「我會永遠記得妳的名字,像炎黃的子民與泉淵的後裔,惦記著遙遠的藍島。我的心會預留一塊聖地,放置往後不會在我面前出現的妳。」獨步在粉色的磚瓦上,一名十九歲的男子喃喃自語。今天是他畢業離開學院的日子,同時也是他打算與她斷絕關係的日子。
  天空的星星很美,沒有月亮,只看得見一顆極其耀眼的恆星。
  但星星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星星旁邊,肉眼看不到又不會發光的行星。那是藍島,有著屬於它的美麗故事與神秘傳說。傳說中,現在的社會上存在的人種都來自藍島。來自藍島的人留著同樣的血液。在藍島上開疆闢土的炎黃的子民,也就是夏姓一族。夏姓佔了這社會一半的人口,要遇到同樣名字的並不難。其他不是姓夏的,有一說是「泉淵的後裔」。
  「泉淵的後裔」這個名詞是近十年才出現的,在世界大戰之後,「盌」的發明之前。雖然很多人都認同這說法,但它還沒有被證實,換句話說就是都市傳說。
  泉淵是宇宙中的高智慧生物,智力與科技遠遠超越了人類。他們在數千年前造訪了藍島,帶走了夏姓,來到這座他們用來實驗的星球上,把炎黃的子民作為實驗體,研究著人類的生活型態。
  都市傳說以泉淵為基礎,「泉淵的後裔」為主軸。說法是泉淵為了實驗的準確,他們在當中找了一些人當作媒介,融合了泉淵的基因,變成了高人一等的生物,在外表上無法分辨出兩者的不同。
  都市傳說有很多類型,不論是恐怖或愛情的,會廣為流傳的都市傳說都有真假難辨的共通點。而形成半真半假的原因,多半是傳說本身能解釋了社會上的一些現象。像是多年掌權的政黨,不論是在野黨或是執政黨,當中有九成都不是夏姓;社會上有錢的大企業跟大公司,很少會有夏姓的人。就像是炎黃的子民真的比不上泉淵的後裔一樣,夏姓在上流社會中佔有的比例遠比整體社會的比例還要低。
  當然也有人持反對意見,而且也有幾個難以反駁的證據。
  像是世界大戰之前夏姓在社會階級中都是偏高的,反對方認為如果當時真的有那樣一群超常的人種就不會出現這個現象了。或者是最初的夏姓現今已經難以追朔了,而非夏姓的人的祖先很有可能也姓夏,用姓氏來區分人種或基因實在很難讓人信服。夏玦覺得兩邊都有道理,但也都有難以說服人的論點。
  世界大戰只持續了兩年的時間,而使大戰快速終結的,是薔薇之焰。長久以來人類都想學習泉淵的科技,而薔薇之焰當年最成功的例子。薔薇之焰的出現,說明人類已經有少許掌握強大的核能的能力了。這使人類相信,專家們對於泉淵的技術又更近了一步,同時也向和平更近了一步。
  「因為所有的和平都是戰爭帶來的。」男子想起了夏潔說過的話。夏潔是男子的好朋友,也是一位冰雪聰明的少女,在語言上有傑出的一面。兩人短暫交往過,但很快就知道他們其實更適合當朋友。
  夏潔的話像有著強大的魔力一樣,如一根細小的針插進心中,沒有見血卻直達要害,在每一次呼吸時都感受到震撼。「妳好像很期待戰爭。」男子看著空無一人的綠地自言自語,像是她在面前一般回應著幾天前的對話。
  「但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夏潔的聲音清晰而絕望。「因為薔薇之焰,可以使一切都歸零。」
  當足以毀滅星球的薔薇之焰現世時,便是戰爭停止時。人們開始意會到自己有多麼渺小,了解到泉淵是多麼強大的物種,在擁有摧毀自己的武器的同時還在進步,甚至有些人開始懷疑,是不是早在科技發展之前的觀星測雲、紫微斗數與易經八卦才是進步的正確方向。
  泉淵留下來的東西是神祕的,他們留下了一艘當初把人類引進這個星球時的運輸工具。上面有泉淵的語言,還有幾個特殊的物質,大多是週期表上的錒系,少數則是週期表上沒有,連是不是物質都不知道的東西。
  至今距離薔薇之焰的發明已過了百年,戰爭也停止了百年,經濟開始在各個地方起飛,貧富差距也在這個時候拉大,和平帶來的是另一種,僵固又無法打破的現實。社會逐漸分歧,像是原有的交友圈不斷的擴大,各種不同性質的朋友也有了不同的群組。有錢人過著有錢人的奢侈,窮人過著窮人的困苦。有錢人不屑窮人的素質,替他們取了歧異的名詞;窮人厭惡有錢人的優越,但還是無可奈何的接受被稱為「夏流」。
  男子也是「夏流」的一份子,全名是夏玦。這名字是玦的母親取的,希望夏玦能有果決果斷的心去面對困境。夏玦很喜歡這個名字,但他更喜還玦的本意。「如環,缺而不連。」
  十年前,一項新的運輸工具被發明了。俗稱「盌」,因為外型就是一個盌,好聽一點的名稱是飛碟。「盌」不但可以在陸地上行駛,在水中航行,在空中飛行,最厲害的是它能夠突破大氣層,在沒有氧氣的太空中駕駛一小段時間。這東西被稱為是繼薔薇之焰後最接近泉淵科技的發明,因為它的外型與當初泉淵留下的工具很像,驅動跟燃料也是與泉淵相仿。
  夏玦被這項技術深深吸引了,當時的他才九歲,並暗自決定要當上盌的駕駛員,到那片虛無飄渺的未知太空探險,去傳說中的藍島一探究竟。他很幸運,每逢升學的階段都有盌的相關課程可以體驗。最幸運的事有兩件,第一是在他十六歲準備升學考時有了新的運輸科系,第二是在他十九歲準備再次升學時因為受到科技公司的賞識,使他不用再經歷四年的學程可以直接到那邊去工作。
  公司的名字是捷通,負責過許多民間興建營運後轉移的工程,員工有數萬個,雖然不是第一個發明盌的公司,卻是市佔率最高的公司,近年還推出小型的飛碟,主打高薪市場。
  可能是看到綠色植物的關係,夏玦的心情還不錯,想著如果以後老了要找一處像這樣的地方,在沒人發現時悄悄地死去。死之前心頭上還掛有一件事,那就是怎麼樣開口斷絕與她的關係。
  看著粉紅色的磚塊,他想起了她的口紅。顏色是亮的,但艷麗之下的雙唇卻是黯淡的。
  大概是天色暗了,夜色亮了,這座公園開始有了鬱悶的氣氛。夏玦喜歡這種淡淡的鬱悶,適合一個人喝著不會醉的酒,適合拿筆寫下文青的句子,適合靜靜的落淚,也適合望著看不到的藍島。
  「島上到底有什麼呢?」夏玦對著綠葉問,當然綠葉沒有回答。
  這座公園不小,不過晚上通常是沒有人的。他突然開始妄想,面前的葉子是不是也是泉淵的監視器呢?監視著星球上的個體是否健全,各項指數是否健康。他想著,然後拿出了手機,傳送了訊息給她。
  星光下,夏玦在翠鬱的森林中獨自惆悵。

     章二  黯淡海岸

  「你說,這能算是海嗎?」潔的話像是在腦海深處傳出一樣,那聲音溫柔又富有磁性。但夏玦知道那聲音不是從腦海中發出的,而是從自己身邊的女子的口中傳來的。「這只能算池塘吧?」她說。
  「誰知道。」夏玦想了想上星期獨自觀星的地方回答。「公園都能命名為森林了,池塘說是海也不會太奇怪。反正只是名字而已。」
  「你說的有道理。」潔喝著手中的機尾酒,是有點刺激但沒什麼酒味的口感。
  「我有時候也這麼覺得。」自己的話能得到認同,是一件很棒的事。夏玦心想。
  兩人喝著同樣牌子的酒,潔是檸檬口味的,玦則是葡萄的。面對著有邊界而且看得到邊界的海,兩人都體會不到智者樂水的心情。是因為夏流的血脈壓低了智商呢?還是社會腐臭的空氣壓縮了空間?或許,兩個都有吧。
  「你真的這樣跟你媽說嗎?」潔看著玦的手機,不可置信的問。然後唸了玦打的字。「人生總是這樣的,無法抉擇的事那麼多。能選擇的,其實也不是選擇,只是看起來可以選而已,因為每一個決定,都是過去的每個經驗引導的。這是因果,也是無法擺脫的命運。」
  「嗯。」玦有意無意的發出了一個聲音。
  「別問我為什麼要這樣,我也不知道。只能說是遺傳的因子跟生命的經驗促使我做了這樣的決定。放眼百年千年,歷史都是有跡可循的。再過萬年,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潔喝了口酒繼續說:「所有的事情都有原因,所有的事情都有理由,但不是每一個原因跟理由都是人類的智慧能夠道盡的,所以不要問我為什麼。那不是妳的錯,也不是這個家庭的錯,是社會的人群結構造成的結果。有一天妳會懂,每一個痛苦與難過都是微不足道的,每一次傷心欲絕都是成就未來更好的自己。所以,記得這個感覺,下一次,別拿同樣的東西懲罰自己了。人生到了盡頭時撒手帶不走,好好享受現在的每一個感受吧。記得,我也愛妳。」
  玦把手機從潔的手中拿了回來,不讓她唸接下來的訊息。「夠了。」玦的聲音清楚卻不會兇惡。
  「所以你跟她斷絕了母子關係?」潔不解。「她對你那麼好,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什麼都要有為什麼?
  一股壓不下的怒火從夏玦的內心湧上,他努力壓抑住這波情緒。「妳剛不是才唸完,不要問為什麼......」但沒能成功壓抑住。「那妳又為什麼在你爸睡著的時候爬上他的床?」一個字一個字,快速又清晰的,刺中了潔的內心。
  兩人沉默了,星光下的海染上一縷銀白。酒瓶破裂的聲音,以相似的形式刺回了夏玦的心。
  他瞄了她一眼,發現潔全身都在顫抖。夏玦只能在心中嘆了口氣,因為他不能讓她看到自己表現出一絲不耐煩的樣子,即使如此,她還是感受到了。
  潔沒有說什麼,她知道不論說什麼都沒辦法阻止玦將要做的事。夏玦將手機跟酒瓶放在一旁的白色塑膠桌上,雙手既溫柔又殘暴的抱緊了夏潔。為什麼可以既溫柔又殘暴呢?大概是被抱的人渴望抱人的人是用力、堅決的吧。就像是知道即將分離的戀人,會緊緊纏繞在一起一樣。想要把自己或者是對方的溫度,紀錄在自己的身上,或保留在對方身上。
  「對不起。」夏玦知道對不起是於事無補的,也知道自己說了過分的話,尤其聽的人是潔,說的人是玦。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句話沒有被任何形式記錄下來變成證據,只有淡鹹的微風聽到了,將它帶走,帶到沒有收件人的某處。
  「我討厭你。」夏玦知道夏潔會這樣說,只是她還沒說出口而已。只要她說出口了,就沒事了。夏玦知道夏潔是陷入了恐慌。
  恐慌的時間可以很久,可以是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原則上恐慌是沒有理由的,那感覺潔形容像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不是真的漆黑,而是視線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阻礙導致畫面變得那麼黑暗。像感冒一樣會頭暈,手腳不由自主的發抖,胸口疼痛。
  夏玦無法體會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他知道她非常難受。他遇過幾次這樣的情況,一次是在人多的捷運站,一次是在只有他們的房間裡,一次忘了是在哪,但夏玦記得後來潔到廁所吐了兩次,因為沒有進食所以吐的都是胃酸。而這是第一次,在潔解釋之前夏玦明確知道她發作的原因,那原因就是自己。
  「水。」她虛弱的說。
  夏玦拿起剛才放在桌上的玻璃酒瓶給夏潔。夏潔用食指指著著桌子,想要水以外的東西,但夏玦不清楚她想要拿什麼。夏潔皺著眉頭不耐煩的說:「包包啦。」
  他拿了白色桌上的白色皮包給她,皮製的背帶繞了幾圈後放在潔的腿上。潔從包包裡拿出了藥袋,再從藥袋中拿出了管制藥品。藥品的名字是易舒,夏玦曾經拿它當安眠藥吃過。小小的,很容易吞。
  夏潔把剩下的四顆藥都拿了出來,從銀色的鋁箔片一顆一顆擠出來。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夏玦有時候會感到難受。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而為什麼這類人明明不少,但社會對他們的刻板印象依舊這麼深呢?甚至還要解釋自己的症狀是大腦中的血清素不足,而不是抗壓性低或者思想太過悲觀。這是夏玦最無法忍受的地方,明明不懂卻還要說教。「現在的年輕人抗壓性都這麼低。」「唉,不要想那麼多啦。」到底,誰才是加害者呢?
  夏玦看著她將易舒一個個放進嘴裡,她習慣這樣,先把藥放到嘴巴再喝水吞下去。雞尾酒配著藥吃,正常人想都會覺得不妥,但夏玦已經習慣了,對夏玦來說現在是最緊張的時刻。他害怕她對自己生氣,害怕她又跑去撞牆、割腕,害怕她又被緊急安置,因為那樣要見面會更困難,終於......
  「我討厭你。」夏潔的話,讓夏玦面無表情的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夏玦說,然後再一次抱緊了夏潔。

    章三  孤獨微風

  「風是孤獨的吧?」夏玦坐在病床旁的塑膠椅上,問正躺在床上的夏潔。
  「不知道。」夏潔回應,然後突然笑著說:「但我知道它很冷。」
  這裡是醫院的九樓,是精神科的病房。患者在這裡過著整天吹冷氣的日子,過著與外界隔絕的生活。她的病友戲稱這裡是避暑山莊,因為冷氣都開二十度。夏玦第一次來探望她是兩年前,與潔的父親一起。那是她第二次住院,踏進病房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冷。
  「我也這麼覺得。」夏玦笑了。在他第五次來探望時他就了解,自己已經融入這個空間了,就像是護佐或護理師那樣,把這裡當成一座山莊。
  「最近的工作怎麼樣?」潔問。會這樣問,多少是內心有愧疚感吧。
  「勉強吧,現實跟夢想總是有段差距。」玦在內心自語:「很大的差距。」
  「你願意說嗎?」潔禮貌地問。「我想聽。」
  「當然願意。」夏玦把交換日記放床上的一角,然後開始講了些最近發生的事。「來找我的人跟當初說的工作不同,不過這還好,因為我原本也想當服務員。後來他們有要求我去考一些證照,還有語言的......這要謝謝妳幫我補習。」
  「不會。」潔想了想笑著說:「記得以後賺的錢要來補學費。」
  「我會記得。」玦也回應了淡淡的微笑。「雖然都是在盌上工作,但一直到前幾天都還只是在陸地跟海上而已。現在可以飛到天上了噢,有機會可能能到外太空。」
  「那就好。」潔笑了,發自內心的笑。看到那樣的笑容,玦感到很快樂。
  「我是沒救的人了。」潔收起了笑容說:「記得那個照片吧。」
  「嗯。」玦知道潔說的是社群上的一張梗圖,圖片是一堆的藥物配上簡單的文字:我會跟你一輩子。
  「所以啊,我已經沒救了噢。」潔看著玦說:「你會找到更好的女生,跟她結婚,然後生下你一直都很想要的女兒。」
  「我沒那麼想要女兒了。」玦說:「妳會好的,我相信。」
  潔搖搖頭,然後什麼話也沒有說。
  流轉在兩人之間的氣流,是冰冷的。因此潔在辦住院手續時多要了一條棉被,這樣才不會冷。由於是精神病房,所以有很多特別的規定,會規定毛巾的長度,洗髮精的劑量,還有異性間的互動。
  「你要不要上來躺啊?」潔問。玦愣愣的看著潔,然後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拜託嘛。」潔的外貌不是特別美麗,但撒嬌起來絕對是玦看過最有殺傷力的。
  「可以嗎?」玦看了看病房的門,是打開的但沒有人看向這邊。
  「她老公來都這樣啊。」潔指著因為參加活動而空著的床說。
  「好吧。」玦無法拒絕,脫下了藍色的夾腳拖,把交換日記挪到剛才坐的椅子上,然後側身躺在潔的旁邊。
  潔開心的笑了,玦也笑了,兩人就這樣躺著看著對方的眼睛,沒有再說一句話。玦睡著了,很淺的淺眠。
  單人床只能勉強容納兩人,他們知道找不到適合的角度擁抱,所以十指緊扣度過這短暫的時間。默默無語,靜靜品嘗這種寧靜,直到會客時間結束,護佐進來提醒。
  「以後,等我賺更多錢的時候,我們再躺在一起。」玦拿起交換日記,因為邊邊是鐵環串起的,所以不能留在病房內必須帶走。「我們躺一整天。」
  「等你有那麼多錢再說。」潔笑著說。玦知道這是她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光了。
  離別是由兩道玻璃門架構的,置物櫃在兩道玻璃門間,放置些不能帶進病房的東西。而置物櫃的鑰匙是通往避暑山莊的認證,進來時持著,出去時繳交。真正的鑰匙在護佐的身上,護佐會用那把鑰匙打開第一道門再鎖上第一道門,打開第二道門再鎖上第二道門。第二道門雖是玻璃製的,但兩邊都貼上不透光的紙,每次門關上時,兩人總是會看著對方互相比著不雅的手勢。這是他們的默契,也用來減少離別的愁緒。
  夏玦按了電梯的按鈕,離開了醫院。
  即使現實再怎麼殘酷或無情,人類總是能在其中找到點樂趣。或安慰自己的,或充實自己的。夏玦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跟潔講,那就是公司開放內部人員考駕駛員了。這點讓夏玦感到很開心,在前往夢想的路上他還是跟在學時一樣幸運,原本以為還要再等個幾年才會有這樣的機會,但沒想到才剛進公司不到一年就釋出了這樣的資訊。唯一的遺憾就是,資歷必須要滿一年而且績效優良,同時還必須要參加公司為期兩年的培訓。
  這讓夏玦有些兩難,因為培訓的費用要花掉他現在一半的薪水,而且績效優良評分的標準也不清楚,公司內部一直都沒有細分服務員的分數,除非給乘客印象夠深刻,否則應該很難達到公文上所謂的優良。不過最大的問題不是錢或體力,是可能會少掉很多陪伴潔的時間。他知道,她的生命有一部份是靠他的陪伴撐起來的,如果自己去參加了培訓,她的情況很難說會不會因此更嚴重。
  躺在夏潔旁邊時,夏玦做了一個簡短的夢。夢裡,他當上了駕駛員,駕駛著白色的盌,開往漆黑的太空。指引夏玦方向的星星,始終如一的坐落在座標軸的原點,傳說中先民的故鄉。記載著少量泉淵的地方,在星星的旁邊規律的圍繞著。夏玦越來越接近藍島,但夢中沒有登陸藍島,只在遠處看著水藍色的球體,漂泊在大到讓人窒息的太空。
  太空中沒有風,只有孤獨的夏玦。

    章四  潔白飛碟

  潔死了,在出院後的三個月,玦參加培訓後的一年。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手法是燒炭,地點是廁所。
  通知玦的是潔的父親,他一直都知道潔的交友與來往。來電號碼是潔的手機,她父親用她沒上鎖的手機打的。夏玦不曉得該怎麼回應那個與自己女兒搞不倫戀的男人,只能用沉默表達自己的立場,然後說他知道了便掛斷電話。
  夏玦沒有去夏潔的喪禮,他知道她並不想要一個喪禮。
  收到夏潔死訊的那晚,夏玦到了那個稱為海的池塘。他繞了一圈,途中興起了幾次跳河的念頭,不過他並沒有這麼做。潔的死對他的打擊比想像中還要大,所以喝的酒也比平常還要多。夏玦從來不知道,原來雞尾酒可以在喝飽前有醉意。
  「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呢?」明明知道她有一天還是會死,也一直在為自己打預防針。等到真正到來的這天,夏玦才發現自己害怕的並不是潔的離開,而是潔離開了後自己將會沒有人陪伴的處境。
  「玦,你知道嗎?」潔的話在腦中清晰的回放,就像是檢查剛錄完的影片一樣,細心又專注的聽著。
  「泉淵的傳說是真的噢。」潔用剛想通一切的語氣說:「你知道證據在哪裡嗎?」
  「證據就是月噢。我們的夜空沒有月亮,只有傳說中的藍島才有。所以這代表我們確實是炎黃的子民,也確實是被泉淵給帶來這個星球的。」潔的話,讓玦一時聽不明白。
  「你不懂嗎?就是月份啊。」她的聲音在回憶時總是比較可愛,而夏玦知道,這次真的是從腦海中傳來的了,不是那觸手可及的身邊。「如果我們的星球上沒有衛星,那為什麼會有月這個計量單位呢?」
  後面的對話夏玦忘了,大概是當下被這麼有力的話給震懾了吧。對啊,日是恆星,那月就是衛星了,沒有衛星的星球怎麼會用衛星來當做單位呢?從那天起,夏玦無條件相信了夏潔所說的話,好似那就是真理,而自己只是信仰她的信徒。事實好像也是如此,因為夏玦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就是一個失去信仰、失去目標的人。
  「對不起。」夏玦對著池塘說。他感受到強烈的刺痛,是從來沒有過的刺痛。他沒想到原來所謂的心痛,是真的會感覺到有冰錐在往裡扎,有刀在表面又割又劃。
  夏玦醉醺醺的回到了他租的家,那個他以為不久後就能與夏潔整天躺在床上對望的家。他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在他為了一件也很重要的事的時候。他想不到朋友可以聯絡,只好翻開了那段對話。
  「所有的事情都有原因,所有的事情都有理由,但不是每一個原因跟理由都是人類的智慧能夠道盡的......有一天妳會懂,每一個痛苦與難過都是微不足道的,每一次傷心欲絕都是成就未來更好的自己。所以,記得這個感覺,下一次,別拿同樣的東西懲罰自己了。」夏玦很希望這段話在腦海中重播時是夏潔的聲音,只可惜這次大腦沒有順他的願。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次。同樣無法如願的,是他聽不到我討厭你這句話了。
  一年過了,期間夏玦很努力的參加培訓。少掉了陪伴潔的時間,夏玦有更多時間可以研究飛碟的操作,花更多精力讓每個乘客記下他的面容。培訓的內容很多,但操作面卻不多。有飛碟的歷史構造,有飛碟的研究過程,有雜七雜八與駕駛無關的東西。而操作的講解,大部分只有陸地跟水上的操作,空中的操作提及的少,沒有教起飛也沒有教降落。
  「這部分會等你轉乘駕駛員後再做更深的講解。」塔台的工作人員對夏玦很有好感,因此有些人願意在下班後又花時間講他們工作上的知識給夏玦聽。
  兩年的培訓結束了,夏玦才知道原來還要考試。
  考試過了,但績效沒有優良。
  績效優良了,但考試就沒過了。
  然後又過了兩年,轉眼已經快在公司待五年了,年紀已滿二十三歲。夏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運氣用完了,所以才會過了這麼多次的考試都還沒出現轉機。直到夏玦無意間,看到了那張歷年來內部升上駕駛員的名單。名單上的名字乍看之下並沒有共通點,地點隨機,年齡大多在二十初,身高在常態分佈上,星座十二個都有,性別有男有女。而在夏玦看了幾秒後,一個念頭突然從腦中閃過,他激動的拿起那張紙,從頭到尾認真的看了三遍。
  「沒有......沒有姓夏的......」這一刻,夏玦相信了那個都市傳說。
  那天回家後夏玦思考了很久,他來不及重修學業了,那要四年而且這兩年通過招考的同樣沒有夏流之人。重新再培訓一次,花錢而且錄取的機率不會因此提升。他默背了幾個同事的姓名,果然基層的人員姓夏的明明很多,但駕駛員卻是一個姓夏的也沒有。
  「有什麼掌控了這件事。」夏玦不笨,只是太晚發現了這個真相。他知道事實不一定是泉淵的基因藏在那些人中,但一定有什麼,偷偷奪走了夏流的權利。像是母雞一樣,從吃下飼料的那刻就注定生不出育種的雞蛋了。
  晚間七點是警衛交班的時間,夏玦選擇了某個他熟悉的駕駛員值班那天排休,但從早上就換好制服坐在人煙稀少的角落等待。
  這班的駕駛員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在登機前會去小便。夏玦知道這件事,所以選擇了這個班次,趁著他去廁所時偷偷上了飛碟。
  夏玦一手握著操縱桿,一手放在按鍵上,內心倒數著最佳的時機點。
  為了坐在這,他參加了培訓,還默默記下了培訓沒有教的部分。他等待心跳暫緩的剎那,關上了門,控制著飛碟起飛了。
  「你在幹什麼?」機上沒有乘客也沒有人,夏玦確認過了。聲音是從眼前的機器發出來的,是來自塔台的聲音。
  夏玦沒有說話,只是冷靜的讓盌升上空中。
  「快點停下來!」塔台的人也跟原本的駕駛員很熟,他知道駕駛盌的人絕對不是原本的駕駛員,甚至隱隱約約猜到了是夏玦。
  「夏玦我知道是你!」塔台憤怒了,夏玦也憤怒了。
  「對!是我!所以呢?」夏玦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每堂培訓的課都很認真在上了,卻還是有一堆控制鈕是他不知道用途的。
  「你......」也許是聽到了回應,塔台安心了不少。「我就知道是你......你聽著,民事上的責任我可以幫你跟公司說,讓他們不要追究......」
  夏玦哭了,夏潔死的時候他都沒哭,現在卻哭了。
  「然後呢?」夏玦不知道,自己到底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你有參加培訓對吧?雖然課程沒有教過完整的降落但......」塔台開始替夏玦想辦法。
  「那種事不用教我也會!」夏玦皺著眉頭,把眼淚抹掉。「我只是......想開而已......」
  「你可以開一下,但一定要開回來。」塔台看著越飛越高的數據。「你想開到哪裡?只要不要太高,水面上也可以降落的。」
  「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訊號切斷!」夏玦怒吼,然後把應該是通訊的按鈕關掉,他現在只想好好感受在空中飛的感覺。
  天好美,雲也好美。無法用言語形容,夏玦用眼睛跟心去感受。他飛了半個小時,大概夠了吧,但隨即內心有個聲音說這樣還不夠。還不夠,還沒到太空去。
  「我想要到藍島。」夏玦對著沒有回應的塔台說:「我想要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地方。」
  塔台依舊沒有回應,也許訊號真的斷了吧。
  空氣越來越稀薄,夏玦知道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他不曉得要怎麼處理這個情況,事實上他根本連上太空的班次都沒有飛過。
  夏玦用最後的力氣跟塔台說話。「你知道嗎?其實我根本就不會降落。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手飛到太空去看看而已。可以的話,親眼看到傳說中的藍島是什麼樣的,而不是,手冊上黑白的圖案而已啊......」
  剛才擦乾的臉又濕了,內心是激動的,但同時也冷靜下來了。他打消了去藍島的念頭,做不到,玦知道自己做不到。
  夏玦打開了通訊,用冷靜而壓抑的語氣冰冷的說:「你覺得,如果我順利降落的話。捷通能給我一份,駕駛員的工作嗎?」
  塔台沒有回應,夏玦也不想聽到任何的回應。
  他關掉了通訊,獨自駕駛著飛碟。用最後學到的知識,將它迫降至一處無人的森林公園。他沒必要計算降落的時間,因為不管是什麼時候,這座讓人抑鬱的森林都不會有人待在裡面。他降落的很糟,機體全毀還著火了。
  火光中,玦的意識脫離了肉體。恍惚中,見到了由光點構成的夏潔。
  「對不起。」夏玦對著夏潔說:「早知道是一個無法達成的夢,我就不會這樣做了。」
  「嗯。」潔的聲音,溫柔又可愛的聲音。「其實我,一點都不討厭你噢。」
  「嗯,我知道。」夏玦抱住了光點,在烏煙中閉起了眼。
  晚間八點十五分,一名服務員挾持了一個飛碟,獨自飛離了地面七十三分鐘。最後迫降在無人的公園,服務員在駕駛艙沒有逃出,在大火中燒成一具焦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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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殼以。」面前,是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我站在樹梢上,跟她闡述我的故事,還有不久前發生的事。   「唐瑤?」我面帶疑惑的看著她,不曉得她滿不滿意我的故事。   「我也,很喜歡吃糖。但是,爺爺特別交代我不能吃五毒門的糖。」唐瑤說:「所以那個掌門被你殺死了嗎?他是誰啊?叫什麼名字?」   「就是
      我,是一個復仇的工具。掌門對我這樣說,爸爸也對我這樣說,而我也對自己這樣說。   殼以是我的名字,葉是我的姓。   我的故事,是一個傳說。對於桐陳派上下所有的弟子而言,我的存在只是一個傳說。沒有人看過我,也沒有人認識我。   傳說源自玄桐掌門,掌門某天外出的時候,在一口古井裡發現了還是嬰兒的我。
      唐瑤最喜歡的人是爺爺,從五歲開始,她就認定了這件事。她不喜歡媽媽唐門山,也不喜歡爸爸唐碧水。她不喜歡現在的掌門,因為她管她太多了。掌門不但教她武術,還禁止她打麻將,那個爺爺最喜歡的遊戲。   唐瑤今年七歲,對於家族的機關術有頗高的天賦,但沒有一絲的興趣。   萬生派內沒有一副麻將,於是爺爺只能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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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古巴,大部分台灣人的第一直覺或許就是「棒球很強」,但除了以棒球為主要運動,它和台灣的相似之處,其實遠比我們想像得多。儘管因為政治體制不同,加上美國的封鎖,讓兩國的發展程度大不相同,但包含位於北回歸線上、同樣使用110伏特的電壓等,尤其是面對海峽對岸的強權威脅,更讓古巴就像是台灣在地球另一邊的胞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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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由上往下俯瞰整個嚴島神社,你會發現整體大致上呈現一個像麥當勞的「M」字形,依照神社規劃的參拜動線,我們會從M的最左邊(也就是東迴廊)開始,一路走到M的正中間下方,最後由M的最右邊(西迴廊)出去。這次,NANA就要帶著大家從東迴廊開始,進去踐踏國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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