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如果這世界】情緒煙霧

不是每個人都看得到煙霧瀰漫，能夠察言觀色地看懂空氣。

像是打開很冰的冷凍櫃，撲面而來的白茫茫，溫度不夠低就不會成形，沒有注意就不會看見，稍縱即逝，抓不住殘影，要想細看的時候已經消失，慢個兩拍才接上線的反應感到疑惑，不確定究竟真的看到還是出於想像。

以為是自己睡眠不足，空氣太髒，或是近視度數又增加，可能最近眼睛使用過度出了什麼小毛病，不然該怎麼合理解釋，那些沒有形體、摸不到又不一定看得著的東西。

「你有看到嗎？」在搞清楚狀況之前，我沒有向任何人這麼問，無論大家是稀鬆平常地覺得不需要提及，或是諱莫如深地認為不應該討論，我都不想展現自己的無知。更何況要是問到不明就裡的人，光是想像都覺得極度尷尬。

無法伸手從別人身上取得答案，只得自立自強，雖然我對此毫無頭緒。

人的專注力能夠下意識地進行微調，聽到自己的名字，聞到特別喜歡或特別不喜歡的味道，看到想要觀察的研究目標，五感會變得敏銳。有些人可以在昏暗的街道看見野貓，車底下、圍牆上、柱子旁，像是有特異功能的雷達。

開始在意之後，就越來越容易注意到，出門一趟可以蒐集很多目擊情報，走在路上的人，戴著耳機的人，在講電話的人，和店員對話的客人，和客人對話的店員，很多人身上都有煙霧。有些是一縷輕煙悄悄出現、細細漫延，有些澎地突然一團乍現、曇花一瞬就消失，有些籠罩在霧裡、看不清長相。

回到家，洗完手，我看著浴室裡的鏡子仔細端詳，會不會我也有呢，無論那些煙霧是什麼，看到別人有，就想知道自己有沒有。

望眼欲穿的鏡子裡只有我，周圍的空氣全都乾乾淨淨，從鼻尖到髮梢，從下巴到耳垂，看不到煙或霧或其他類似的存在，倒是鏡面上布滿乾掉的水氣痕跡，看起來該打掃了。我試著皺眉、微笑、張嘴、板著臉，沒有觸發神奇的開關。

也可能我沒有，基於基因序列裡的細微不同，人和人之間總有些無用的差異，像是我沒辦法只閉上右眼（但可以只閉上左眼），我的肌肉沒有寫入單獨控制右眼皮的指令，辦不到就是辦不到，和努力甚至訓練無關，幸好生活用不到這項能力。

就算見解未必正確，我用自己的方式摸索和詮釋這個世界。

在我看不見煙霧的時候，是世界上沒有煙霧，還是只是我看不見；在我看得到白色煙霧的時候，是世界上只有白色煙霧，還是我只看得到白色煙霧。

思考不出答案的糾結，沒過多久就被我拋在腦後，生活中有太多其他事情會出來瓜分注意力，那些有形體的物品和生命，所有人都摸得到、看得著，並且大聲討論。

後來的事情幾乎是同時發生，我看見有顏色的煙霧，看見自己身上冒出煙霧，和其他看得見煙霧的人交換眼神，然後發現世界沒有因此變得不同。

值得紀念的首次體驗是明亮的天藍色，是在天氣很好的日子裡、讓人心情很好的天空顏色，不同於一般街道上看得到的灰階色彩。在我等紅燈的時候，隔著一條馬路，從我眼前走過，可惜相機拍不到煙霧，無法製作成色票，建檔紀錄分析。

進到餐廳，洗完手，我看著鏡子撥了撥被風吹亂的瀏海和頭髮分線，鏡子裡除了我，空氣中還有一縷輕煙，我不著痕跡地側身查看，從旁邊的視角來看就是在檢查服裝儀容，不過我確認的是輕煙的源頭，是否在我身上。

抬手摸了摸肩膀，沒有著火，即使手指掠過，鏡子裡的煙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接觸實驗證實，煙霧不是懸浮微粒性質的存在。

我沒有研究太久，轉身走回座位，加入其他人的話題。同時在思緒裡尋找那個神奇的變因，我的今天和往常有什麼不同，能夠接連造成「初次見面」的現象，從早上起床刷牙洗臉開始回想，我做的事情和最近的每天一樣，天空一樣藍，天氣一樣熱。

特別的是這場久違的聚會，上次見到這麼多認識的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好久不見的對話內容總是相似的模式，「最近過得如何？」，大家互相詢問、輪流回報，等話題轉個一圈，一人一份的餐點陸續上桌。

「我接個電話。」在觥籌交錯間有人離席，句尾的輕快語調聽不出異樣，我卻剛好看到他在起身前稍微暗了一秒的神色。

面前的牆上掛著時鐘，分針指著七點鐘方向。有時候不安只是若有似無的直覺。

五分鐘過後，我放下手裡的餐具，拿起杯子喝飲料，不經意地將背往後靠在椅子上，視線越過眾人的身影，看向在街道那側、落地的大片玻璃窗。

「還在講電話。」這句話穿過大家的話題，輕巧地說破我的舉動，我的確是在查看門外的狀況。我將視線收回來，身旁的人小幅度地聳了聳肩，我抬了抬眉毛，交換話不多說的心照不宣，「應該沒事吧。」同時心裡這麼想著。

分針繼續走到水平，店門被往內推開，鈴鐺清脆晃動，離席的人抓著手機回到座位，不發一語地坐下，喝了口飲料，吃了口食物，順著桌上的氣氛，重新加入話題。看起來一切安好，只要我能忽略那滾滾而出的煙霧。

「你看到的是什麼顏色？」趁著店員收走餐盤的聲響，身旁的人隨口低聲丟出問句。

「黑色。」原來可能看到不同顏色嗎，對於眼前所見不太確定狀況的我，沒把肚子裡的疑問拿出來。

「我也是，最糟糕的顏色。」

用視線巡了一圈桌邊，看見另一雙憂心忡忡的眼睛。一桌六個人，有半數被煙霧籠罩，剩下的三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包括正在製造大量煙霧的人。

就算擔心，也不能沒頭沒腦地戳破，煙霧製造者神色如常的舉動明顯是不想提起那通電話；或是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破壞聚會的歡樂，即使我們其實不介意。

我們知道事情不對勁，證據就在眼前，卻束手無策。

嗨，我是壹肆說，在方格子寫閱讀、寫生活、寫故事，希望你喜歡我的文字。
歡迎點愛心並追蹤我，支持我繼續寫作，謝謝你，我們下篇文章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