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戒(六)

更新 發佈閱讀 8 分鐘

第六章

一雙男女走遠消逝在港都裡的人群湧動中,一時人車混雜已經看不見影,只留下沉黃的光一絲一絲露在斑馬線上,這是來自太陽的抒情。

光亮同樣照在沈默成身上,他的眼裡是清澈的如一塘池水,他膩在張依身上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他們赤裸著身體,相擁著,皮膚猶如抹了蜜再也分不開彼此。

雙目交接,電光火石,她心裡覺得昨日他說的———

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這句話不是哄騙她的,而是存在在他心中不可說的秘密,她摸著他如同枯草的頭髮,往他眼底了望去,感覺他是真心實意的,內心動搖,但她不確定。

她摸不透他,就像瞎子摸象,他對她,一時是羞辱,一時又是情深,她覺得他很有可能是在演戲,不然怎麼可能突然愛她,可能是一邊演一邊騙她,她慌亂如麻,就如同斷了弦的琵琶,她的雙眼湧出一行圓潤的淚珠,這一刻她已經不想再猜,只怕她自己會淪陷。

「默成…默成…你再說一遍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

他第一次聽張依喊他默成,他的心跳突然加快,嘴角揚起一抹微笑,他憐愛的撫去她臉上的淚。

而聽到他說的話,她心裡所有偽裝都轟然倒下,只剩她臉上僅剩的皮還崩著,她開始發抖,接著嚎啕大哭。


他以為她是因為感動而哭,殊不知她是哭她自己。


沈默成沈浸在他描寫的愛情故事裡不肯走出這三寸之地,索性直接搬了過來,一步不離,只想要貼在張依的皮膚上。

他覺得他的人生來到了另一個高峰,一種自我陶醉,一個自以為是的深情郎君。

而張依每日睡在他的身邊想的卻是,他會不會有天清醒,一腳將她踹開?

她越想心裡越加惶恐,每晚都是風聲鶴唳,夢中鬼魅朝她索命。

直到有一日,張依接到家裡的來電,說父親死了,找她要棺材板的錢,她欣然答應給幾條黃金,掛了電話,突然想起父親曾養過一個姓黃的的小姐。

她深受父親寵愛,勢頭都壓過了母親,盛氣凌人的誰也不放過。

「要是我想做正房沒人敢攔我!」

她向母親喊道,臉上得意洋洋的樣子,她還記憶猶新,但沒過幾天父親就將黃小姐掃地出門,沒留一點情面。

想到這徹骨的寒竄流全身,整個人僵在了原地,手一陣麻將黑色的話筒摔在了地上。


她接連病了好幾日,夢裡的鬼魅換成了無數個黃小姐,嚇得她得了失眠,醫生說這下半輩子只能靠安神藥。


「沈先生放心,幾個小姐那邊的事情我都處理完了,張小姐那裡,醫生會照顧的很好。」

沈默成在辦公室裡,一旁的秘書在他耳邊低語,他點頭示意,一人坐在黑檀木雕龍椅上,背後的光籠罩在書桌上,是一大捲菸躺在上面,他的臉是受不到光的,自然看不到他眼神裡的情緒。



家明躊躇著站在門簾外,只能透過縫隙偷窺裡頭的人,他推了推眼鏡,汗珠隨著額角滴到他嘴角,鹹味浸滿了他的口腔。

「應先生,老闆可以見你了。」

他被秘書領進去,只見到一個正座裡的黑影,室內雖是亮敞,卻隱隱透出涼意,不由得讓人心生畏懼。

「據說你是港大的?還學金融的?」

家明只聽他沙啞渾厚的聲音在空間裡迴盪,整個空間只有肅殺的氣息。

「是是...剛從港大畢業....」

「我這裡剛好缺幾個懂行的玩股,你願意來試試嗎?賺錢了保證不虧待你們姊弟。」

沈默成喝了一口茶,他看著眼前怯懦如鼠的男人覺得好笑,不經意間噗哧的笑了一聲,家明低下頭來知道這沈老闆是瞧不起他的,但有求於人也只能忍著。

「只要沈老闆一句話,我義不容辭!」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還得多謝沈老闆當日救命之恩。」

沈默成又笑了出來,起身邁開步子,一身黑色西裝胸口疊了一張紅色領巾就像教父裡的馬龍白蘭度,他走到家明前面,這時他的臉才清晰的展現在他眼前,那是一張充滿歲月痕跡的臉,卻菱角分明還帶著西方人特有高鼻樑與深邃的眼睛,鬢角已經灰白。

「這就好!不過你可別再糊塗,如果再進去我也救不了你!」

語畢,沈默成拍了拍他的肩笑著走了出去,只留他一個人在辦公室內,心裡生出寒意,他知道他話裡話外說的警告意味,他嚇得腿有些軟卻故作鎮定,走出去時還被門檻絆一下,差點跌了一個狗吃屎。



入春的香港還是格外的冷,天空總是灰濛的,但這幾天卻都出了豔陽。


強烈的光順延著透露的玻璃照進來,木地板上波波粼粼,就像是一顆顆金塵落在上面,落在了四角桌下幾雙高跟鞋,紅的 、黑的、白的,在光譜下像似同一種顏色。

視角上移,桌上是一塊塊象牙白麻將,幾隻手上擦的暗紫色,無名指上是一個比一個閃的鑽戒,坐著的是張依和幾位太太,她們臉上都掛著神采飛揚的笑但眼角卻硬生生擠出細細的皺紋,只有張依的臉上是平滑無暇的。


「張小姐,沈會長可真疼你,這手上有五克拉吧?」

一個太太順著麻將牌看望張依手上帶著的祖母綠,其他兩位也順勢瞧了瞧,眼裡都生出艷羨,話鋒開始轉向諂媚。

「王太,我這跟你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聽到這那個太太急忙接過話:「我這還是三四年的東西,哪能和張小姐比。」

她們的話語間都是生疏,更多是巴結她,今時不同往日,沈默成創立總華交易會壟斷了香港一半的股票,公司行號想上市都得看他臉色,而張依更成了走捷徑最快的渠道,畢竟她現在已經是沈默成公開的情人。

「五條。」

她沒有在理會太太們的話,只是打出了牌,王太太的面色尷尬,覺得自己的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這時女傭端上了四碗晶瑩透紅的燕窩,張依笑了一下接過碗,並對著在坐的太太說:「都吃吧,這是血燕,現在外頭都買不到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接過碗,看到了張依下口才動起手上的調羹,王太太喝了一口正要誇讚卻被張依搶佔先機:「我知道王先生的事,過幾天沈會長從上海回來我再說罷。」

「多謝張小姐…多謝…」

她應口道,急忙吃起碗中食,恨不得吃完拍拍屁股走人。


送完一桌富太太,張依卸下和顏悅色的偽裝,她退下一直帶著的玫瑰金簪,一頭長髮像瀑布一樣順留而下,這時電話響了,不急不慢的去接起,那頭是沈默成。

「我今天提早回來,你請阿媽準備一下晚飯。」

「吃鵝還是鴨?」

「你決定,今天有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請說。」

「好,我等你。」


張依掛掉電話,心裡想——— 什麼是重要的事情?


她開始不安起來,手緊緊握住了簪子,手掌慢慢漸出血來,她沒有注意一滴滴的落在裙擺上,白色的裙上吸附了血液,逐漸擴散就像一朵朵小花。

她站在門廊下,一盞溫暖的黃光打在她的頭上,就像整個人都沐浴在柔情裡面,她來回在門廊旁的鏡子前來回走動,頭髮散了又綁,綁了又散,口紅也補了好幾層,就快擦出死皮來,這時才等到沈默成開門進來。

她幾乎是迫不急待飛撲上去的,沈默成沒說什麼,甚至沒多看她一眼,一種焦慮,在她的心上,如同火焰,燒得全身一股燥熱。

「今天做了燒鵝也不知道沈先生愛不愛吃。」

她說著,沈默成盯著眼前擺滿了菜餚,一股油煙味往鼻腔一竄,居然沒了吃的慾望。

「跟我回房間吧⋯⋯」

沈默成拉著張依的手快速進來臥室,他反手鎖上門,喘了一口大氣,對有些徬徨無措的張依開口:

「我想….」

「我想…我們可以去要個結婚證書….我不是說假話,我是想讓你永遠跟在我身邊。」

張依嚇得臉色大變,幾乎是同一個瞬間,她像沒了魂魄,被洩了氣的皮球,癱軟在臥室的床角邊,沈默成也僵在原地,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結婚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在他們演繹下卻像一部最悲情的電影。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伊水的沙龍
3會員
14內容數
伊水的沙龍的其他內容
2021/12/04
在這群星環繞的宇宙裡,有多少靈魂在這一片真空的死寂中日夜難安? 有多少肉體在恆星與塵埃中受盡折磨?
Thumbnail
2021/12/04
在這群星環繞的宇宙裡,有多少靈魂在這一片真空的死寂中日夜難安? 有多少肉體在恆星與塵埃中受盡折磨?
Thumbnail
2021/11/29
(第三章下部) 麥可說出的話讓她感受到如岩漿般的熱流充斥著全身,她蒼白的皮膚泛起粉紅色,那是對喜歡的人才會有的劇烈情感,她掩飾不住她得內心,喜悅與愛都掛在她的臉上,但只是一瞬間,她又意識到,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Thumbnail
2021/11/29
(第三章下部) 麥可說出的話讓她感受到如岩漿般的熱流充斥著全身,她蒼白的皮膚泛起粉紅色,那是對喜歡的人才會有的劇烈情感,她掩飾不住她得內心,喜悅與愛都掛在她的臉上,但只是一瞬間,她又意識到,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Thumbnail
2021/11/29
(第三章上部) 這被突然燃起的慾望如同不滅的火球,無時無刻伴隨著她,她能感受她的陰道可望被麥克的觸手再次填滿,讓她無法抑制住的在辦公室裡狹小的廁所中用手指插入自己的體內,只為了滿足那突如其來又無法被解釋的生理反應。
Thumbnail
2021/11/29
(第三章上部) 這被突然燃起的慾望如同不滅的火球,無時無刻伴隨著她,她能感受她的陰道可望被麥克的觸手再次填滿,讓她無法抑制住的在辦公室裡狹小的廁所中用手指插入自己的體內,只為了滿足那突如其來又無法被解釋的生理反應。
Thumbnail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深夜,俊雅的男人撐著傘站在公園池塘邊發呆。
Thumbnail
深夜,俊雅的男人撐著傘站在公園池塘邊發呆。
Thumbnail
女人眨著迷濛的眼,上氣不接下氣......
Thumbnail
女人眨著迷濛的眼,上氣不接下氣......
Thumbnail
汪琪菲臉色慘白,嗓音顫抖地問:「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Thumbnail
汪琪菲臉色慘白,嗓音顫抖地問:「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Thumbnail
女人氣憤尖銳地大吼:「你三天不上班不回家,一回來就跟我說這句嗎?!」
Thumbnail
女人氣憤尖銳地大吼:「你三天不上班不回家,一回來就跟我說這句嗎?!」
Thumbnail
沒料到男人會當眾翻臉,嫵媚的女人五官扭曲,放聲大喊:「程豫,你給我回來!」
Thumbnail
沒料到男人會當眾翻臉,嫵媚的女人五官扭曲,放聲大喊:「程豫,你給我回來!」
Thumbnail
她已經跟著這女人兩天了。 原本她只是想偷偷去看槐愔一眼,但只能站在韓耀廷那棟討厭的大樓前悄悄觀望而已。 正想離開的時候,見到有人坐在車上,和她一樣遠遠偷看著。 她好奇的走近去看,記得那個男人是韓耀廷手下其中一個,旁邊坐著個臉色蒼白的女人,神情看來一臉絕望,而那個男人望著大樓又望著她,目光來回看了
Thumbnail
她已經跟著這女人兩天了。 原本她只是想偷偷去看槐愔一眼,但只能站在韓耀廷那棟討厭的大樓前悄悄觀望而已。 正想離開的時候,見到有人坐在車上,和她一樣遠遠偷看著。 她好奇的走近去看,記得那個男人是韓耀廷手下其中一個,旁邊坐著個臉色蒼白的女人,神情看來一臉絕望,而那個男人望著大樓又望著她,目光來回看了
Thumbnail
昨天晚上黃檢發高燒,意識不清楚有失控行為出現,醫生說要打鎮定劑時,這女人還說「握手可以讓他安靜,就握吧!」護士及醫生都一臉明白了然的表情,連張健也滿心欣慰的覺得汝珍果真有些開竅了。現在妳摸了人家額頭,馬上再過來摸另外一個男人的背,是男人都會覺得「你對誰都好,我不是特別的」
Thumbnail
昨天晚上黃檢發高燒,意識不清楚有失控行為出現,醫生說要打鎮定劑時,這女人還說「握手可以讓他安靜,就握吧!」護士及醫生都一臉明白了然的表情,連張健也滿心欣慰的覺得汝珍果真有些開竅了。現在妳摸了人家額頭,馬上再過來摸另外一個男人的背,是男人都會覺得「你對誰都好,我不是特別的」
Thumbnail
她記得兩個人大汗淋漓,頭抵著頭,記得蘇敬沉沉的喘息催人入睡,她記得自己聽著聽著,就在高頻的耳鳴聲裡,聽見了睡魔鑽出來的動靜。
Thumbnail
她記得兩個人大汗淋漓,頭抵著頭,記得蘇敬沉沉的喘息催人入睡,她記得自己聽著聽著,就在高頻的耳鳴聲裡,聽見了睡魔鑽出來的動靜。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