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鍋

天氣轉涼，又到了適合吃火鍋的時節。店外聚集了一群等候店員帶位的人，多半是約好來聚餐的三五好友，方小敏亦是其中一員。快要叫到預約登記的號碼，還有一位同伴沒到場，她有些著急，撥了兩次電話卻都無人接聽。

「好久不見！等很久了嗎？」對方終於現身，熱情地打招呼。這人從學生時代就是公認的遲到王，每堂課進行了十多分鐘才姍姍來遲；出外遊玩或揪團吃飯時，總是最後一個到，這麼多年了還是沒變。

店員將他們領進店內一個靠窗的位子，一股嗆辣氣味竄入鼻腔。就是這個味道，經典的麻辣湯頭，勾起無數回憶。任何事都可能隨著時間淡忘，各種感官亦會隨著軀體老化而衰退，但嗅覺卻能輕易將過往原封不動地帶至眼前。許多年前和同伴們一起圍著鍋爐搶著吃涮好的肉片、比賽吃辣的情景和如今的現實並存，讓她露出淡淡淺笑。

他們不怕死地點了地獄級麻辣湯鍋，店員再三確認後才按照吩咐送上暗紅色湯底。嗆鼻熱氣挑動味覺神經，令人忍不住狂吞口水。菜碟和肉盤全部上桌，等著浸入鍋內吸取勁辣精華。兩人熟練地拿起筷子重溫當年的習性，爭相把能煮的東西全扔進去燙熟，完全不管正確的鍋物料理順序。

煙霧繚繞，交談聲斷斷續續傳入耳中。鄰座的大學生正在討論露營的事，嬉鬧間互相吐槽，像極了年輕時的他們，不過用詞更加辛辣直接。默不作聲地聽了好一會兒，她不禁感慨，人生中最耀眼的時刻果然是大學時代，自由度大於國高中生，可以嘗試諸多大人事物又尚未沾染社會的俗氣，大家手頭上沒多少錢，但對未來充滿希望。兩人邊吃邊聊，主要都在講讀書那四年間的事，圍繞著曾經從事過的活動以及一些實際上發生過的好笑事情，六位同學兼好友一起登山、戶外野餐、賞花、營火晚會......。

喔！出外遊玩的青春歲月，團體行動真令人懷念。出社會後大家都忙，想要見個面竟變得困難，喬了老半天都不一定能約成。今日是久違的老朋友聚餐，卻只剩他們兩個人對坐，鍋子滾著熱湯，食材跟著流動浮出水面又沉入鍋底。熱氣撲面，眼鏡起了霧。明明說好要來挑戰吃辣的，結果用餐一小時以來，盛裝白飯的碗已見底，火鍋燉煮的食物還那麼多。舌頭、喉嚨、腸胃早已不如以往，強撐著吃幾口，就辣得鼻涕眼淚流不停。嗜辣的阿勇沒來，不然就有人能解決這一鍋美食了。那傢伙幾年前因為癌症走了，她前往弔唁致哀的那一日已變得模糊，然而三十年多年前國慶日一同玩樂的往事仍歷歷在目。

美芳十年前跟著兒子媳婦移居海外，家燕則早在大學畢業的第二年就嫁人，漸漸斷了聯繫。小佑住進安養院，過著平淡規律的日子。時光真是無情，轉眼間大家都老了，人生已邁向尾聲。眼看著其他桌的客人揮霍大好年華，她很不服氣地盛了一大匙湯料，逼自己大口吞下。額間滲出大量汗水，喉頭宛如遭烈焰灼燒，劇烈嗆咳中，她已無法分辨是因為嗆辣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而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