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 - 第一章 - 地獄 - 2

這天傍晚，我像過去一樣把鞋子放上鞋箱，準備拿起摺椅旁邊的皮箱時，手臂傳來的觸感比以往要沉重許多。

轉頭一瞥，皮箱比以前厚了將近一半，放在膝上打開一條縫，可以看見裡面塞滿一疉疉嶄新的美鈔，鈔票上的牛皮紙信封，也比平常要厚得多。

小心抽出牛皮紙信封，撕開封口朝手中倒了倒，一把鑰匙跟一面金色的圓形金屬牌掉進掌心。

鑰匙可以看得出是車鑰匙，圓形金屬牌上刻著一抹唇，另一面刻了『VIP』三個草寫的英文字母，兩面的圖樣都填上黑漆，讓那抹唇多了點妖豔的氣質。

我搖搖信封，裡面沒有其他東西。

「到地下賭場把牌子交給經理，他會帶你去VIP包廂。」

我四周張望，想看見那句故意壓低聲音講的英語從哪來的。低下頭時，只看見擦鞋童微微抬頭，朝我使了個眼色。

「喂，mtoto(孩子)，今天你擦得不怎麼亮啊。」我用當地通用的史華希里語講完後俯低頭，低聲用英語說：「然後呢？」

「用箱子裡的錢，把十九號商品標下來。東西有點大，必須用車輛載運。我們不希望你去偷飯店的車，所以在後巷準備了BMW。把商品載回你的住處小心保管，等待下一步指示。」擦鞋童抬起頭，用史華希里語說：「鞋子擦好了！」

我拿出皮夾，抽出擦鞋的錢遞給擦鞋童。「asante(謝謝)。」

沿著飯店外牆走到後巷，牆邊停著一部淺灰色的BMW E30雙門跑車，我用車鑰匙打開門，將皮箱丟進助手席，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

車子不是新車，車廂裡可以聞到舊皮革、塑膠跟一抹淡淡的菸草味。我把車子開到賭場所在的郊外廢廠房，提著皮箱下了車。

在門口看守的黑西裝大漢早已熟識，不但沒檢查，還招來另一個人幫我停車。我將車鑰匙丟給對方，走進廠房，搭乘往地下層的貨梯。

貨梯門一打開，只見身穿整齊單排扣西裝的經理張開雙臂，臉上露出推銷員般的笑容。

「今天您來早了，」他一把抱住我，拍拍我的肩膀，「今天想玩什麼？輪盤？撲克？二十一點？還是擲骰子？」

「不了，今天我想玩點新的。」我從上衣口袋拿出金屬牌，塞進他手裡。

經理看見手裡的東西，愣了一下，望向我，「不好意思，這東西...是誰給您的？」

「一個朋友，」我將擦鞋童的話在腦海中轉了轉，找出一個適合的答案，「他人太忙了，脫不開身，要我代替他過來。」

「是嗎？」

「他還說買到的東西，我可以保管幾天，等他來再交給他。」

「保管幾天？」經理頓了頓，接著爆出一聲大笑，「您的朋友還真夠朋友啊！抱歉，請跟我來。」

經理帶著我穿過幾條走道，搭乘一部向下的電梯。

「對了，您有帶錢來嗎？」在電梯裡，經理轉頭問道。

我將手上提著的皮箱交給他，他把皮箱枕在左臂打開，點數裡面的鈔票。

「合計兩百萬美金，沒錯吧！」他閤上皮箱，清脆的扣鎖聲幫他的話打了頓點，「您離開時，我們會把扣除貨款後的餘額還給您。」

電梯門無聲滑開，一條漆黑的長廊從門口朝前延伸。

經理和我走出電梯，長廊兩側一扇扇單扇門排開，每扇門頂有盞包在毛玻璃蚌殼燈罩裡的紅燈，提供長廊唯一的光源，皮鞋踩在長毛的伊斯法罕地毯裡，傳來有趣的沙沙觸感。

走在前方的經理停下腳步，推開一扇門，門裡的空間和外面一樣昏暗，大概像商務飯店的單人房大小，正中央隱約能看到有張皮質沙發，正對房間前方覆蓋整面牆的黑色帷幕，沙發的扶手上有幾個按鈕隱隱發出亮光。

「您按這個按鈕就能打開帷幕，看到目前正在展示的商品，我們有五種語言口譯商品介紹，按這幾個鈕可以選擇語言，」經理引導我坐在沙發上。指著扶手上的每個按鈕。「按下這幾個鈕可以競標，沙發旁有酒單，如果有想喝的酒，可以按這個召喚服務員。」

「如果我要離開呢？」我問。

「把門打開，工作人員會帶您出去。」經理退到門旁鞠了個躬，「祝您今天玩得愉快。」

我等經理關上房門後按下按鈕，黑色帷幕朝兩側滑開，露出一整面平整的落地窗。
落地窗另一邊一片黑暗，只有頂上一盞聚光燈，照亮正下方一塊跟單人沙發差不多大小的空間。

我眨眨眼，試著看清楚那塊空間裡有什麼。

...嗯，我明白為什麼經理當時會說『您的朋友還真夠朋友』了。

一個身形纖瘦，大概十幾歲的少女站在聚光燈圍出的光圈中心，全身只穿著白色的內衣褲，小巧的臉龐望向頭頂的燈光，一頭流瀉的金髮跟纖瘦的肢體無意識地擺動旋轉，似乎在跟著某種聽不到的節奏起舞。

我連忙按下扶手上的口譯按鈕，房間裡響起溫柔的女性語音：

『十八號商品，十九歲，白人，懂英語和德語，處女。三十萬元起標。』

所謂的『商品』，原來是這個啊。

落地窗角落有一部小型電視，顯示女孩的照片跟剛才口譯的資料，底下有個從三十萬開始增加的數字，最後在一百萬停了下來。

兩個身穿黑衣，戴著黑色頭套的人走進光圈扶著少女，燈光倏地暗了下來。

那個女性聲音說：

『現在各位看到的，是十九號商品。』

聚光燈重新點亮，映出一具跪伏在光圈中的女性身體。

濃密的黑髮蓋住臉龐，只能看見纖細的腰身、渾圓的臀、纖細的小腿跟足跟，一個巨大，深黑如墨的『奴』字張開爪牙，攫住女體白皙的背部。

『十九號商品，二十七歲，黃種人。』

女體緩緩抬起上身，黑髮向兩方流瀉，露出瓜子臉，小巧筆直的鼻樑和深黑色的眼瞳。

『懂華語和英語。不是處女，但熟悉各種技巧，能讓您度過浪漫的異國之夜。』

女體身上只有幾條遮住重點部位的帶子，剛好能凸顯渾圓飽滿的胸部和平坦緊繃的小腹。

『本地大老特地割愛旗下紅牌，經過細心調教，能滿足任何要求，今日特價，二十萬元起標。』

角落的電視底下跳出二十萬的數字，彈指間跳到五十萬。

我連忙接下扶手上的競標按鈕，數字跳到了六十萬，但是沒維持多久。

看來『用箱子裡的錢，把十九號商品標下來』這工作不容易啊。

我按下按鈕，加到八十萬，但數字隨即跳到一百萬。

加到一百二十萬，數字停了一下，又跳到一百四十萬。

直到我加到一百五十萬，數字才停了下來，然後旁邊顯示一行字：『得標』。

聚光燈再度關上，我把身子埋進後面牛皮沙發的椅背，感受片刻如同女性肌膚的觸感後，順手抽出酒單。

「有人嗎？我想來杯酒。」我按下扶手上召喚服務生的按鈕。

我等到喝完手上杯中年份不錯的勃艮第紅酒，看著聚光燈下顯示完幾樣『商品』，甚至還跟人競標一兩樣之後，才轉身推開房門。

一個身穿連身黑衣，用頭罩罩住頭臉的人帶我走進電梯，電梯門再度打開時，經理正等在門外。

「您的車在外面，」他遞上車鑰匙，「商品跟餘款在裡面。」

「謝謝。」我接過鑰匙，跟在他後面走出賭場。

「您的朋友，看來是個很會玩的人呢。」經理在前面帶路時輕笑出聲，「不曉得有沒有機會認識他本人？」

「他這一陣子比較忙，」我說：「如果他回來，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那先謝了。」

走出廠房時夜已經深了，BMW正如經理所說的停在門口，我坐進駕駛座，皮箱放在助手席上，透過後照鏡可以看到一個狹長的黑色布袋，橫放在後座。

我踩下油門，加速離開廠房，進入市區兜了好幾個圈，確定車子四周沒有其他車隨行後，挑了個沒有人的街區，將車停在路旁。下車後在路邊隨手撿了條鐵絲。

是啊，他們是說『不希望我去偷飯店的車』。

不過飯店外面的車，那就可以偷了吧。

我找了部停在路邊，車身覆著一層泥污，不過看上去還能開的日本房車，把拗成勾狀的鐵絲插進車窗縫隙，小心拉開鎖扣。

打開門鑽進駕駛座，車廂裡透出一股霉味，助手座跟後座上散落著有油污的螺絲起子、扳手、鉗子等工具，還有散發出灰塵嗆味的報紙。我從儀表板下拉出排線，挑出點火線接上，引擎嗆咳了兩三下，發出穩定的轟鳴聲。

我扭轉方向盤，將車子駛離路邊轉個彎。回到BMW停靠的地方時，整顆心驀地一沉。

BMW的助手席車門是打開的。

我連忙停好車，開門跑到BMW旁邊，從打開門的助手座探身朝裡張望。

皮箱還放在前座的椅墊上。後座椅墊只剩下一個乾癟的黑色布袋。

我正抬頭四處張望，一個溫暖而柔軟的物體壓上我的背脊，腰際同時傳來被相同質感的物體勒住的觸感。

耳邊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包裹在女性皮脂香的氣息中：「來玩吧！」

我轉過頭，只能瞥見一抹黑色的長髮，同樣深邃的黑色眼瞳和修長的側面輪廓。

「要不要在這裡做？有什麼要求嗎？我都能滿足你喔！」

不管我怎麼轉身，那個物體一直緊緊貼在背後，帶著誘惑的女性體香、銀鈴般的輕聲嬌笑和不斷飛過我眼前的幾抹髮絲。

一片黑暗的遠方隱隱傳來燈影和人聲，提醒我如果再繼續維持這種狀況，被人發現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右手伸到腰際，拔下皮帶上手電筒大小的電擊器握住，拇指按下頂端的啟動鈕，朝後背一把扎下。

後背跟腰在一聲尖叫後解除束縛，我轉過頭，『十九號商品』躺在泥地上不停顫抖，修長渾圓的女性側面輪廓在泥地上劃出優美的線條，眼睛直盯著我，細薄的雙唇不停打哆嗦，露出像小孩子被處罰，卻不知道為什麼受罰般，夾雜驚恐跟疑惑的神情。

我連忙抱起她塞進日本房車後座，拿起皮箱鑽進前座，發動引擎加速。

熟人經營的旅店『多索杜羅』有可以停放車子的中庭，坐在門旁小房間的老闆一看到正對大門駛來的車，還有坐在駕駛座上揮手的我，整個人倏地消失在從小房間對外的窗口，被泥土和灰塵染污的門扇隨即展開。

我開車衝進中庭，踩下煞車，車尾向後甩後停住。拖著胖墩墩身子的老闆跑到車身旁。

「到底出了什麼 － 」他話未講完，車子後座門彈開，『十九號商品』奔出車子一把摟住他肥到分不出下巴的頸項，回頭望向我不停發抖。

「你對她做了什 － 」他說。

「先別問這個，」我說：「開間安全的新房間安頓她，找個醫生過來看一下，我處理掉這部車就回來。」

他愣了一下，隨即呵呵笑了出來，「想不到你在這裡也會遇到這種好康啊。」

「別消遣我了。」我踩下油門，任車子飆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