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記憶中,母親總是在忙。具體忙甚麼她並不知道,只知道母親每天早出晚歸,在屬於母親的工作室裡面,充滿各種書籍和大大小小的瓶罐,她不曾進去、母親也從未領她進去過。
在短暫的成長階段,她早上看見母親匆匆用完餐的盤子,和夜半刻意放輕腳步的聲音。父親包辦了所有孩童所需的照顧:食物、關懷和教育。她曾問過父親,為什麼母親總是忙,他的回答始終如一:你的媽咪正在做一件偉大的事,但別擔心,她很愛妳。
直到她失去父親,她忽然覺得,自己和父親不過就是母親生命中的旁觀者,像隔著透明玻璃般,清晰卻無法觸碰。
母親的計畫失敗了,工作室的書籍被軍隊燒毀,父親在帶她逃亡的途中身亡。他把她藏在草叢中獨自引開軍人的注意,再也沒有回來找她。
父親最後對她說的一句話是[我們愛妳。]
那天夜晚被火光照得猶如白晝,火星和灰燼漫天飛舞。躲在草叢裡的她麻木地盯著火舌吞噬房屋,她哭不出來,再也哭不出來了。
從軍隊叛變到天色大明,母親從未出現。直到躲進森林的第五天,母親才突然出現。她神色憔悴,原本帶有光澤的褐色亮麗捲髮變成枯燥的銀白色,她不發一語,只牽起她的手,走了兩天,到一座深山的院落裏,從此三十年,母親沒再離開過那座院落。
她看著母親自己採集食物、草藥、用植物編織日用品,就是沒再出過森林一步,可能是因為後院埋著有父親的墓碑吧。有時候的深夜,她會聽見母親的嗚咽聲從後院傳來。
她想,母親是深愛父親的,只是現在才後悔,已經晚了。
自從菲菲出生之後,她才又有了與世界連結的感覺,嬰兒的小腳丫搭在臂上,踏實感直達心底。一雙水藍色的大眼睛清澈無比,她久違地笑了,釋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