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刊 | 第000期專欄 - 地下撰稿人

2022/04/1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每當有人問我,是怎麼成為地下撰稿人的,我總要點根菸才開始說。

還記得那是一個下雨的午後,我跟雜誌社的前輩在騎樓抽著菸。
他緩緩吐出濃郁的煙,告訴我:「Smo,你有沒有興趣寫一些...墨色的東西?」
我不太明白,墨色?
前輩又緩緩抽了一口菸,吐出一股像左輪手槍的煙霧,他說:「墨,非黑非白,是黑是白。」
雖然前輩總是喜歡說這種奇怪的話,雖然我知道追問下去還是得不到確切答案。
我還是問了:「那不就是灰色嗎?你是說博弈或是成人網站嗎?」
前輩笑了,他笑我入行太淺,關於人生的部分。
「墨色,不是灰色。」
「我指的是,地下撰稿人。」
「台灣有許多事情,值得紀錄也渴望被記錄。」
「那些事情不曾有人提過,現在你會是第一個。」
「怎麼樣?開始有興趣了吧?」前輩將菸蒂捻熄,清了清喉嚨,從口袋裡掏出幾張名片。
「娜娜小吃店...阿偉三性公關會館...有了!」
「你去找這個人,他會告訴你該做什麼,他準備退休了。」
名片上只寫著兩行字
自由記者 - 凡哥
新北市淡水區濱海路一段儲水槽306號入口-裏濱海路02號3樓301室
那是google map也找不到位置的地方,當然...事後我才知道,那些地址都是如此。甚至有時你得靠運氣才找得到,但你一旦去過,就再也不會忘記了。

遵循前輩給的小紙條的步驟,我在一塊廢棄工地裡,找到了紙條上寫的生鏽儲水槽。
在上面敲了三下,停了一秒再敲六下。
儲水槽上的蓋子打開了,我爬上槽頂,順著扶梯向水槽裡爬。
在儲水槽裡的空間不像我想像的黑暗悶臭,扶梯兩旁有許多燈泡,從下方傳來涼爽的風也讓人感到清爽。
當我找到凡哥所在的地方時,反倒更像是想像中的儲水槽。
髒亂老舊的公寓三樓,樓梯間有許多雜物,偶而聽得見狗吠聲甚至獸吼,我猜那應該是老虎。
吼吼叫的那種老虎。
「請問,是凡哥嗎?」我看見門沒關的301室,裏面有個戴著漁夫帽的瘦弱男子,正在將桌上的紙張一把一把掃到黑色垃圾袋。
「對,門沒關,進來。」凡哥冷冷地說,依然自顧自地"整理"環境
「門本來就是開的。」我說。
「門開或關,這種問題不用爭論...你先幫我整理行李。」凡哥的不耐煩堪比垃圾袋摩擦發出的惱人聲響。
小小的房間裏,書櫃上只有一台相機,書桌上的打字機鏽跡斑斑,一旁的煙灰缸像是辦公大樓的吸菸區菸蒂堆成山,酒杯裡的威士忌裏,躺著一隻不知道是醉酒還是溺斃的蒼蠅。
「坐吧!」終於把那些紙裝進垃圾袋後,凡哥邀請我坐在綠色合成皮沙發,把酒杯裏的蒼蠅挑掉後,喝了一口後坐在桌子上。
「你抽菸吧?」凡哥問,我遞上一支紅色Lucky Strike。
「我要倒放的那支,幸運菸對吧?我要。」凡哥把菸退給我要求更換。
恩...這是個沒禮貌的中年人,不用贅述,從漁夫帽到垃圾袋,我都不喜歡。
「呼...你本來是雜誌專欄編輯?」凡哥問,他夾著菸的手指指尖有厚厚的繭,指節也異常暗沉。
「對,前輩說,想當地下撰稿人的話來找您就對了,這是我的名片。」我拿出名片想交換,卻被凡哥拒絕。
「在這裡不需要那種東西,你只需要這個。」他指了指心臟的位置。
「您是指...有心就能讓人記得嗎?」我問。
「不是,要夠大膽。」凡哥啜了一口菸。
「那邊是心。」我的心翻了個白眼。
「人家形容膽子大的人,都說心臟夠大,所以膽子就是心。」凡哥的手指又指了指他的心。
喔不,是指了指他的膽子。
而我也懶得辯論了。
「我來簡單介紹一下...」
「這是地下世界,裏世界,黑暗世界,隨便你怎麼稱呼。」
「這裡的規則不太一樣,充斥各種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職業、遇不到的奇才、看不起的人。」
「你可以去挖掘他們,但更多時候是他們來找上你。」
「畢竟在這裡辦事,誰都想留點名聲。」
「在這裡,你就是墨刊,墨刊就是你。」
「什麼是墨刊?哦你前輩沒跟你說啊?就是這本雜誌的名字。」凡哥從垃圾袋撈了撈,撈出一本破破爛爛的雜誌丟過來。
封面上的圖案像是隨手撇上的水墨,紙張材質是牛皮紙。
有點粗製濫造的意味,卻有說不出的韻味。
但內頁早已破得看不清楚是什麼。
「所以是職業介紹專欄嗎?」當時的我仍然不太明白,墨刊到底要幹嘛。我甚至有點覺得自己太衝動了,在放假日來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這以後就是你負責的了。」凡哥說。
「沒有參考品嗎?」我還是覺得很荒謬。
「你一旦開始了,你就是墨刊,墨刊就是你。」凡哥抽了快燃盡的菸,捻在白鐵桌上留下又一個菸痕。
「祝你好運,我要走了。」凡哥轉身拉起黑色垃圾袋,準備離開。
「我想問一個問題。」我心中突然有疑惑。
「請說,雖然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凡哥搖了搖頭笑問。
「為什麼...你要退休呢?」我問了。
「因為你要來了。」凡哥丟了一句後,把酒杯的威士忌一乾而盡。
「好了,好好幹,走啦!」凡哥又再次轉身踏出步伐。
「我還沒答應呢...」我不禁覺得莫名其妙。
「去一趟再生沙龍吧...去過後,你就不會拒絕了。」凡哥這次真的踏出301室了。

為了找再生沙龍,我在路上問了不少人。
他們都不太友善,甚至我的錢包也因此消失了。
後來想想,也許那是入場費。
對於初來乍到裏世界的我。
在裏林森北路中有一條綠豚街,那裏有個霓虹招牌寫著
Salone di Rinascimento
綠豚街的唯一光源就是那個搖搖欲墜又閃爍著的霓虹招牌。
斑駁的牆上有許多塗鴉,有的我在台北街頭見過,有的則是初次見面。
我對它們拍了照,後來才知道即使拍照了也沒辦法給別人看。
推開發出嘎吱聲的老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通往地下的樓梯。
往下走會聽見隱約傳來的音樂,是Wes Montgomery的爵士吉他,那曲子大概是Besame Mucho。
雖然是第一次來,但我卻熟門熟路地徑直走向吧台。
Bartender是皮膚黝黑的纖瘦人類,之所以稱之為人類,是因為初次見面我並無法確認性別。
金色貼身洋裝與誇張的妝髮,嫵媚的神情,我本以為是女人,但他的低沉嗓音讓我意外。
事後才知道,對於這位"瑪莎夫人"的性別,永遠別猜。
「你今天的酒,Fresh off the boat.」他端來一杯水藍色的酒,酒水裡有顆橄欖漂浮在其中。
「這不是我的,我還沒點。」但我還是接過酒杯了。
「你點了,你的表情點了,小胖。」瑪莎夫人細長的手指在我接近模糊的下巴線條滑過,那股冰涼像是一道命令讓我喉嚨乾涸,我趕緊舉起酒杯喝了那杯酒。
現在我已忘了是什麼味道,也許就像開水。
也許酒感前所未有地重,但在裏世界的每一天,我總是醒著醉。
於是我忘了。
我看向酒吧裏的其他客人,還有舞池裏的舞者。
酒吧內五根鋼管上,舞者隨音樂起舞,緊身皮衣與體態相襯,有豐滿的平頭男、消瘦如骨的長髮男、肥胖的光頭女性、男女難辨的變性人、一隻只是靠在鋼管旁的貓。
貓舞者的鋼管總是圍著許多醉客。
在人潮擁擠的酒吧裡,有許多奇特且引人注目的人,有把玩著手槍的女警,變魔術時趁機偷走其他人皮夾的魔術師,穿著貓王華麗服飾卻跳著Michael Jackson舞步的黑人。
也許是酒精在發作,當時的我亟欲想知道...
在這些人當中,我是怎樣的人?
「我該走了,下次再來。」把酒乾杯,我摸了摸口袋卻發現錢包不見了。
「這杯酒就當歡迎你,以後寫到我,記得寫好看點。」瑪莎夫人輕輕眨眼給我一個隔空的電波。
我不記得怎麼回到301室的。
我坐在打字機前,點了根菸,酒杯裏添滿了威士忌,就像它不曾少過。
墨刊 - 000期
地下撰稿人 - Smo
我敲下這幾個字,心中有股淺淺的不服氣。

「破幹討厭的中年男說對了...」
地下撰稿人/墨刊負責人 - Smo 記於2019.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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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寫作/日常隨筆/偶爾為之短篇/偶然的爛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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