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十分鐘
沒有甚麼是永恆的,我們必須讓位給別人,人生就像列車,坐上去之後總會抵達終點,其他人也同樣有機會坐上列車,繼續往他的終點去
6.
Pm11:45
午夜前的列車,快速駛離月台,她終於趕上最後一班車,坐定列車裡的絨布椅上,她將身子倚靠著溫暖的椅背,思及這一天的奇遇與曠夜的浪蕩,心裡低迴著巨大的迷惑,她之前的勇敢,現在變成了恐懼與猜疑,她又回到上午出走時疼痛的刀鋒上,內心變得更加脆弱。
她坐在無人的高鐵列車同樣靠窗的位置,一個人要往終點的方向去,往她的內心深處去。
車廂外無盡的漆黑以及比夜色更深的凝重樹影,一幢一幢地在她眼前快速倒退,她的思緒也在倒退走。
當初來到薇薇安攝影展,是想要看一看那黑白分明大眼睛女孩的照片,是那一雙微漾著淺藍色的淚眼吸引著她的,怎麼就給忘記了?她感到十分懊惱,甚至對那一雙眼睛感到抱歉了。
車廂上方的燈管閃爍著螢螢的白光,有細微的嘶嘶聲斷斷續續地響起,一種無線電音響的赫茲頻率,飄忽滲透進入她的耳朵,彷彿來自遠方聽不太清楚的說話聲或是殘缺歌曲片段,捉摸不定走走停停持續吶喊著。
過了幾分鐘,眼前竟恍惚出現有顆粒感的模糊影像,那是身著黑衣的薇薇安邁爾脖子上掛著相機在街上漫遊,街邊有個女孩迷路了,正隱約哭泣著,女孩有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淺藍色的淚水正脈脈地淌著,薇薇安漠然地拿起相機,毫不留情地拍下女孩哭泣的剎那。
列車咻咻的飛馳聲混合著薇薇安她獨特嗓音和腔調的聲音:「......嗯,我想沒有甚麼是永恆的,我們必須讓位給別人,人生就像列車,坐上去之後總會抵達終點,其他人也同樣有機會坐上列車,繼續往他的終點去。」
Am2:28
浸泡過的襯衫已經被晾掛起來,紅色的印漬只剩下隱隱的一小塊痕跡,就這樣吧,已經很努力了。
眼不見為淨,大家都這樣說。
如果運氣不好,再多恩典也是徒然吧!
她點起了菸,暗黑的陽台邊小小的一點星光忽明忽暗,她望向已然消失的看板方向,有那一秒的時間思緒飄向很久遠的時光,在那美好的片刻,她依偎在某人的懷裡,腳步凌亂遲疑,但心情是甜蜜,她還記得當時的歌曲悠悠地唱著:
........
最後 我們在這裡
這個時刻很快就會消逝
我們將分道揚鑣
我們將在霧裡消失
我們永遠不會變成一樣
我們將會忘記彼此的名字
我們將會衰老並掉光頭髮
從這時開始只會一直每下愈況
但今晚我們會摘到星星
我們租了一輛最貴的車
夢想著我們的夢想
在最完美的夜晚
........
她想,沒有甚麼是永恆的,一個人的生命,一段戀情,某些美好時光,或者痛苦,都有結束的時候吧。
在香菸燒到手指痛成一個黑窟窿之前,她彈了一下煙捲,抖落長長的菸灰,霧白色的灰燼被風吹散,連影子也沒有。
Am9:28
噢,糟糕,我說太多了。
女士,請妳再說一次,妳說妳曾經在餐桌上留言,但是我們只找到一張簽了妳名字的離婚協議書,車站的監視錄影機畫面都沒有妳的影像,至於妳陳述的不在場證人楊立委,他在去年就已經過世了,可以請妳再交代清楚妳昨天到今天早上的行蹤嗎?
可以先給我一根Donhill香菸嗎?
Downhill?
不,我已經在地獄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