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請允許我也發發牢騷吧。
前幾天又看到一個占星師,在推銷自己,圖片中間是一個大大的“准”字。另一個呢,則是亮出客戶的溝通截圖,其中客戶驚呼道:“哇!好准!”
我不知道當今的某些從業占星師到底是如何定位自己的。如果你真的覺得“准”是你的賣點,那你乾脆官宣自己是算命師、命理師得了。可你偏不,偏要鍍上一層所謂科學、理性的、從西方取經而來的金,說自己是“幫助客戶發現自我”、“找尋自己的力量”云云。
我更不知道有些困頓迷茫的眾生為何要找占星師。如果你真是想破解命運,完全可以求助東方的命理師,不管哪個門派,在命理這方面都比西方的占星術更直接更深奧——更准!
如果你只是想找人從現實層面指點迷津,看看自己哪些地方需要改進,看看自己是否可以儘量主動參與而非被動服從命運的安排之中,那麼,為何對面的占星師說點什麼,便以“准不准”為標準心裡暗論高下——並且如果准的話,便立刻追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怎樣怎樣”——這樣兜兜轉轉又回到宿命的旋渦之中。
沒有絕對精准的預測。如果有,那麼這個預測一定是保留一定的開放度。更何況,占星學發展到水瓶時代的二十一世紀,占星學的功能已經從預測向自我認知、自我實現等功能上轉化——至少其應用開始越來越多元化。佛教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對占星學也是一樣:沒有什麼是確定的。剛開始接觸占星的時候,很容易形成標籤化的各種認知(加之娛樂及商業占星的浸淫):土星落在中天怎樣,日金合相又怎樣,進而看到某個星盤便大放厥詞。這只是無知者無畏的表現。當你看的星盤足夠足夠多,當你耐心地看過幾百本、幾十本,哪怕只是幾本扎實的占星書籍,你慢慢會變得足夠謙卑,你會意識到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即便只是觀察自身的星盤,你會瞭解其顯現的方式一直在變。十歲,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確實,這唯一的星盤存在許多既定的東西,但是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一旦你的認知——或者你的意識頻率——達到一個特殊狀態,你的生命立即發生蛻變。我們可以用一些Keywords來確定星盤中的某一些元素,比如星座、相位、行星等。但實際上,任何一個星盤元素,不是一個點,線或者面,而是一個圓。更何況所有的元素組合後的結果呢。當我們看到其中無限的可能性,便會對自身,對他人,對宇宙充滿了敬畏。作為占星師跟客戶溝通時,遣詞造句都是倍加小心,更何況說什麼,說不說呢。
然而,當我們越是狹隘,越是封閉,我們對自我和世界的認知就越是死板和僵化,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描述或預測就越是容易“准”。反之,當我們足夠開放,並且滿懷信念,即便我們無法突破某些生命框架,我們仍然可以實現最大程度的生命自足和豐滿。這樣的例子,無論是在中國過去的命理學上,還是現在西方的占星諮詢,都有很多。
一個人若是不信命,或許很難稱得上是智者;但一個人若是因此而宿命,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二>
以上的文字很可能引起一些古占愛好者的不滿,乃至嗤之以鼻。實際上,我非常欣賞古占理論,並一致認為古占不僅嚴密,而且其理論滲透著現占無法匹敵的美感。我根本無意將古占現占對立開來(更不願提及老生常談的自由意志和宿命論孰是孰非的問題),反而認為兩者可以互相吸收、互為所用。兩者共同的一點,我相信,在於同客戶互動的立意:向客戶傳遞智慧,並且基於一種服務的本性,乃至神性。
但是,一旦將占星實務全都扣上“准”的帽子,一切全都變了。這不僅是古占的問題,現占也有。只是因為古占更強調事件的緣故,或許表現得更明顯一些。然而其內核,跟古現無關。
換個角度說明。評價一盤菜做得好不好,我們一般會用哪些標準呢?
1. 色
2. 香
3. 味
4. 營養
5. 衛生
6. 經濟
7. 食材環保
8. 烹飪方便
9. ……
當我們足夠冷靜,或者真正為自己考慮的時候,我們可以輕鬆的列出如上標準。它們一般不會孤立存在,但不同人會有不同的優先順序排序。
然而,一旦我們呼朋喚友,或者聚會狂歡的時候,我們就餐的標準幾乎千篇一律:好吃!(即“味”)其中的原因比較複雜,但並非這裡討論的重點。這裡的重點是:
一、標準變成了唯一的;
二、但凡有些許知識或智慧的人便知,這條標準未必對身體有利。(甚至最終讓身體垮掉)
更重要的是,當這條標準,被商業化的社會嗅到,恐怖和不幸便成了必然:垃圾食品、酸菜事件……甚至,我們人類的疾病正是由此四處橫生:因為我們購買的主食、零食、食材,有意無意地,只服務於一個標準——好吃。儘管大家都知道病從口入,可是有多少人真正關心進到嘴裡的東西,對得起自己的身體嗎?更不用說,對得起這個地球嗎?
世上很多事,我們做起來永遠最關心的是,是否對得起自己的欲望。而且通常把“欲望”這個詞包裝成“需求”。
那麼,評價一位占星師或一場占星諮詢,該用那些標準呢?
客觀地說,如果占星師能夠對客戶的性格描述或事件預測上比較准,這確實是件好事。但如果我們把“准”當做占星諮詢或者占星師功力的唯一標準,結果會怎樣呢?
對玄學界屢禁不止的各色騙子,有何作用呢?更容易堅定方向、萬變不離其宗吧?讓別人相信自己很准,比讓別人相信自己具備幫助別人的心願和能力,要容易的多吧?
對立志系統學習,希望正人正己的占星愛好者,有何作用呢?只要討論技法、做個技工就足夠了嗎?有誰把占星學最了不起的必殺技——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完整、更智慧、更富神性的人——學到手呢?如果一個占星師自己生活裡一大攤爛事都沒理順,他何德何能對客戶指點江山呢?
對本來就已經迷茫不已,不知如何鑒別的客戶,有何作用呢?算的准的就是好占星師嗎?那麼為什麼總是遇不到夠格的占星師呢?好不容易遇到個比較准的占星師,可是怎麼知道他的建議,是屬於比較准的那部分,還是不准的那部分呢?噢,不可以不准,不可以不准,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啊……
占星師傳遞給客戶的,是“證明”多一些,還是“救助”多一些呢?如果救助多一些,是誰在救助誰呢?占星師的發心,有意無意地,是自我膨脹,還是服務對方呢?兩者之間的互動,是變得更純粹更簡單了,還是更複雜更詭異了呢?
到底是該稱作占星學,還是占星術呢?整個占星界,到底更為社會包容,還是不容呢?
<三>
以“准”為標的,而引發的對占星師、客戶兩者互動動態的細微但深刻的影響,我想借用兩位占星大師的話,抛磚引玉。
“利用星盤猜出一些事實出來,而且證明是準確的,這種事時有發生。不過即便是如此,也不能真的證明什麼或提供任何有用的洞見。這不過是一種猜測遊戲罷了。為什麼我們要耗費心靈能量和寶貴的時間使勁去猜一些僅僅通過簡單詢問客戶就可知曉答案的問題呢?”
——史蒂芬•阿若優《占星,業力與轉化》
是啊,作為占星師,那些明明詢問客戶就立刻知曉答案的問題,為什麼我們要事先或主動說出答案呢?
為什麼呢?這反映了占星師的什麼心理呢?在忙著分析客戶的心理之外,我們洞察自己的心理嗎?
“占星家討論一個當事人的命盤,也同時有義務幫助當事人建立一個聯繫其自我以及自身潛力的新形態關係。因為當事人在詢問的時候,幾乎處在一種完全失去保護的處境,即使他主觀意識相信自己不可能被預言主導自己的命運,他的潛意識記憶還是無法擺脫占星家的論斷。尤其當占星家做出的預言是一個負面的甚至是災難性的時候,這種擔心未來的恐懼感會對這個人造成相當大的影響力。而這樣的負面論斷的可能性,因為求助者多是在出現困境時才會詢問,所以會高達90%。而另外一種情況也可能是,這個預言非常的理想讓當事人感到未來充滿了幸運,這種自我滿足的感覺,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著個人日後的發展。”
——人本占星先驅 丹恩.魯伊爾
如上所述,當我們作為占星師,自信滿滿地向客戶傳達“神諭”,我們是否完全意識到我們的語言,包括我們的語氣、語調以及所有不甚起眼的細節,對客戶身心產生的巨大影響?而當我們作為客戶,我們是否有能力保持基本的清醒,去鑒別或者應對,占星師是以一種微妙但持久的方式,在侵蝕我們的意識或能量場,還是在滋養它們?
<四>
這些問題,到底該歸咎于客戶,還是占星師,這種討論無甚意義。但作為占星師,我只希望能夠從自身做起,並呼籲所有有志與客戶相互療愈、共同成長的占星師:
一、我們努力要做到准,但還要做到許多其它、甚至更重要的事;
二、准了固然好,但若因此讓客戶憂心忡忡,疑神疑鬼,那就大不好;不准或許不好,但若能讓客戶樂觀面對生活,滋生幸福,那就依然大好;
三、一切以“准”為唯一度量的要求、指責、炫耀、忽悠,這些惑眾妖氣,全都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