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賴記*六十一

*第六十一回

5/30，星期一，第六十六天。

一個多月來，手邊蒐集的半打各色氣泡酒，終於捨得喝。昨夜和閨蜜視訊時，六罐一字排開，說什麼也想在離開上海前大醉一場。

我看她臉色紅潤，心情也跟著放鬆起來，啞著嗓子，繞著說了一些封城以來壓在最心底的事。有些話就是得藉著酒意才吐得出來，一邊哭呀笑的，再荒唐的事情都顯得合情合理，隔天還可以藉口全忘了。

時候不早，她明天還要上班，先哄她去睡。手邊最後那罐，一鼓作氣直接乾了，這樣酒精才作用得快一點。走向床時感覺步履帶點蹣跚，這才心甘情願地倒下。

我以為會至少一覺到天亮。

直挺挺地在床上醒來，天色朦朧，窗外什麼都看不清。洗了臉、揉揉眼睛，確定不是宿醉也不是眼花，我換了衣服便奔往樓下的河道去霧裡看花。

果然清幽，河道另一頭只有一位老先生在打太極。

清晨的微風細細吹來，白白的水氣霧滿大地，粉嫩的櫻花早已換上一身蔥鬱的綠葉，我怔怔地望著眼前平靜無波的長河，天邊柔柔的雲絲繾綣，整個畫面流動緩慢，如同靜止一般。然而這兩個月來，沒有前進的，其實只有我呀。

霧氣散去，少了霾害，原來上海的天空也可以藍得令人屏息，眼前的一切彷彿再再提醒我，世界仍是彩色的。這段時間以來，我把顏色留給鏡頭，真正看進自己眼裡的，只有越來越蒼白的膚色，以及心裡日漸黯淡的灰色，連原本唯一算是燦亮的頭髮，也被我染成沉重的黑褐色了。

我盯著遠方樹梢上高掛的太陽，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它，就怕一眨眼它再從眼前溜走，直到它熾熱的光劍刺得我不住閉上雙眼，才相信，自己真的從這場恍若隔世的夢境中醒過來了…。

5/31，星期二。

算是解封了吧，雖然正式相關規範要從今夜零點起算。

昨天傍晚大樓外圍的鐵網陸續拆除，和朋友碰面之後還散步到附近去驗核酸。一路上我們聊著這兩個月來的各種不思議，連他的朋友不時也在關心我到底離開了沒？上海是他們的家呀。他們有家人、有支持、有管道、有資源，他們實在沒辦法想像我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想到自己為了活下來做的一切努力，還是會心酸到暫時沒辦法多聊。咬咬牙、笑著轉移話題快速帶過。

人行道邊上的野花路樹，毫無節制地生長兩個多月，展現出的生命力是那麼奔放；馬路中央竄出的點點雜草，理直氣壯的模樣，我覺得它們都更可愛了！

樓下商場裡的店家，還沒倒的都有開，全面如火如荼清消中。麥當勞大大的M型招牌燈點亮了，它可是我住進這的第一餐呢，可惜隔天才正式對外營業；全家貨架上還空蕩蕩，店員正重新插電啟動冰櫃；唯一能進去逛逛的，是樓底那間保供超市，那天搶完第一波物資之後便再沒踏進去過，那個憂悶的氣氛我實在不喜歡。一個人走完商場整整一圈，住了兩個多月，這才能說是初步認識了環境。

回房後趕緊向大家更新解封的實時消息，一時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說起，好半晌才按下確認發出。不一會陸續收到四面八方傳來的祝賀，原來這麼多人默默關注著呢！釣出不少從泰國時期就開始潛水的網友，也是意想不到的收穫。

官方消息一條條發佈，＂上海就沒封過城，也就不存在解封一說＂。我再沒看過任何一句結辯，更能完美詮釋這齣從一而終的荒誕。

可莫名，我們身懷這份打死不認的氣概竟是英雄所見略同。沒錯，我是死也不認解封是恩威浩蕩，還謝主隆恩呢？這他媽叫做恢復常態！

封城徹頭徹尾就是一件糟得不能再糟的事，但解封也絕對和好字沾不上任何一點關係。做了很多壞事的人，沒資格因為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就足以被歌功頌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