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兒身穿一襲淡紫衣衫,臉上頗有風塵之色,顯是近日來奔波遠行,縱是韶華如花,仍不免略顯疲憊之態。
胡斐許久未見她面,斗然見到,心中大喜,微笑著道:「燕兒,好久沒見到你了,你都上那裏去了?」
燕兒身子滴溜溜原地一轉,笑道:「先別問我,你瞧我那裏不一樣了?」胡斐心中一楞,當下仔細看了看,見她蛾眉歛黛,嫩臉勻紅,口角間淺笑盈盈,身上紫衫衣領斜交,延結褶疊於背後,腰裏束著一條蔥綠汗巾,年華方韶,青春臉龐上一副吟哦躑躅的思春表情,不禁笑道:「黃毛小丫頭長大啦,再不久就要當媳婦兒去了。」
燕兒皙白臉上紅了一紅,嗔道:「誰要去當甚麼媳婦兒來啦?就你最愛貧嘴瞎說,沒點正經模樣。」嘴上雖是這麼說,然俏臉霞彩艷麗,說完了話,噗的一笑,赧然垂下了頭去。胡斐見她凝脂般的嫩臉雪膚之下,卻是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心中恍然大悟,呵呵笑道:「原來小丫頭卻是學著人家大姑娘用起胭脂來了。」
燕兒聽他發現了自己臉上妝扮,高興中卻又帶著幾分羞赧,膩聲說道:「你說........我這樣兒可好看了麼?」胡斐笑道:「怎麼不好看?老虎臉上彩了妝,這才有了『胭脂虎』的美名傳來,不是麼?」說完,哈哈大笑。
燕兒啊的一聲,玩鬧笑道:「好啊,你敢笑我是一隻上了胭脂的兇惡母老虎,當心我告訴文姨去,瞧她不把你折磨的不成人形才怪。還有呀,我可跟你說,幫我上妝的是霜姊和霞姊兩個,要是知道了你說她們把我畫成了一隻胭脂虎,哼哼,晚上你睡覺時,最好可別睡的太沉了,免得隔早醒來,這才發現連頭髮也都沒了。」
胡斐想到先前給她剃了滿臉鬍子去,不免心下慄慄,又想到她話裏的文姨,所謂的『瞧她不把你折磨的不成人形才怪』,語意頗多曖昧,似有所指,心中暗道:『文洛這名女子似正似邪,又與聖毒門兩派交好,自非貞節烈女之輩。燕兒年紀雖輕,但艶麗之姿卻不輸給文洛,莫要耳濡目染之下,竟也走上了邪魔妖道才好。」
當下說道:「燕兒,大哥便當你是自家小妹子,有些話,可得跟你說了才行。」燕兒俏眉微揚,說道:「你要真當我是你的小妹子,那麼這些話還是乘早別說了罷。」胡斐奇道:「這話怎麼說?」燕兒道:「還不簡單。自古以來,大哥訓妹子,天經地義。你愛說,我可不愛聽。」說著兩手摀起了耳朵,哼的一聲,偏過了頭去。
胡斐給她話兒一頂,當真哭笑不得,只得說道:「這可真是怪了,我連話都還沒說,你又怎麼知道我是要開口訓人來了?」燕兒回過頭來,說道:「你這麼正經八百的把話給說在前頭,說不是要來訓我,那才有鬼咧。」
胡斐啞然失笑,說道:「你這小妮子還真是鬼靈精一個。不說便不說,你還道我天生喜歡訓人啊?」燕兒聽他不來開口訓人,便將摀住耳朵的兩手放下,笑道:「本來嘛,誰要你來訓我了?我跟你說呀,我爹媽他們管不了我,兩個哥哥也都從小讓著我,我愛幹麼便幹麼,誰要敢拿話來訓我,我便再也不理這個人,不跟他說話。」
胡斐想她果然是給寵壞了,這才甚麼話也都聽不進耳,心中頗感無趣,便道:「你怎麼想到要來看我了?」燕兒噗哧一笑,說道:「來看你死了沒有啊?那知道你臉色紅潤,還能盤腿打坐練功,看來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一大半,說不定正好可以趕上來瞧一場熱鬧了呢。」胡斐道:「甚麼熱鬧可來瞧的了?」
燕兒道:「啊,你不知道麼?過幾日將有一些厲害人物要找上門來,聽說手底下功夫很是了得,藥王跟蠶王分別約了許多幫手到來,這場熱鬧可有趣的緊了。」胡斐問道:「是甚麼厲害人物要找上藥蠶莊來?」
燕兒道:「這是聖毒門的事,我可不能胡口亂說。總之,這回對頭來的人不少,武功又高,咱們神農幫自來便與藥蠶莊交好,自不能坐視不管,三伯便帶了我們到江西請了些幫手過來,現下可熱鬧的很呢。」胡斐嗯了一聲,說道:「原來這幾日你都跟你三伯他們到江西去了,怪不得見不到你的人影。」
燕兒笑道:「是啊,我跟你說........」話說一半,就聽得屋外步履輕響,兩人隔窗望去,見是瑤瑤提著竹簍快步走了過來,遠遠見到燕兒在這兒,提聲說道:「燕兒姊,文阿姨四處急著找你哪。」燕兒柳眉顰蹙,輕輕啐了一聲,說道:「大清早的,老是愛來催魂........」說著身形一閃,快步迎了上去,低聲問了瑤瑤幾句,急著去了。
胡斐心道:『瞧她們忙碌的樣子,藥蠶莊這回對頭勢必極其厲害,否則也不用找上這麼多的幫手來了。」
瑤瑤這時提著竹簍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道天真童顏笑容,走到他身旁時,悄悄從懷裏拿出了一疊紙來,低聲說道:「大叔,這是你要的地圖。」胡斐伸手接過,笑著點了點頭,壓低了嗓門說道:「沒給人發現了罷?」瑤瑤悄聲笑道:「冰姊這幾天都在藥膳房忙著,沒空理會到這些小事上頭。」當下兩人吃起了早餐來。
胡斐問道:「雙雙給關在瀝膽石洞裏還好麼?」瑤瑤道:「這兩天都還不錯,莊子裏每個人都忙,就沒時間去注意到那裏了,所以我都能偷偷送飯去給她吃。」胡斐道:「瀝膽石洞是在莊子裏甚麼地方?」瑤瑤道:「就在薰松居的後方啊........我指給你看好了。」胡斐攤開手上地圖,拿了給她。
瑤瑤尋著地圖上屋宇橫線瞧了瞧,跟著手指一點,說道:「就在這裏了。」胡斐順著她手指看去,見圖上所繪位置是在大門算起的東方地帶,就在一棟房舍後方不遠之處,圖上標示著骷髏頭,旁邊小字註明瀝膽石洞。他見圖上所繪當真巨細糜遺,大門座南而起,莊內屋宇座落雄偉,分散四處,瞧來何止百間規模?
胡斐一時間瞧得眼花撩亂,問道:「那我們現在所處位置在甚麼地方?」瑤瑤手指往下移動,來到圖上北首繪有數間房舍的位置一指,說道:「就是這裏啦,只要是前來治病看傷的人,就都安排住在這兒。」他見房舍旁小字註明『藥蠶療堂』,點了點頭,當下便以此為中心起點,先從數日前的竹林外澡堂看起,見小字上註明『芙蓉功坊』,心中了然,便再順著圖線逐一看去,邊看邊記,遇有不明之處,隨口就問身旁的瑤瑤。
瑤瑤當真對這莊子裏大小事物瞭若指掌,從廳堂到廂房,從廚房到儲藏室,那一間規模如何,擺設怎樣,都能隨口說了出來。更妙的是,她還能將各人怪癖嗜好全都記了下來,自藥王以降,門下弟子無一人不在她小小腦袋中留有印象;誰好誰壞,性格如何,樣貌如何,誰又跟誰好,哪個又最愛在別人背後說三道四,她細細說來,如數家珍。說到後來,一邊指著圖上房舍,一邊詳述住的是誰,房裏藏了些甚麼,又做過些甚麼隱事等等。
胡斐聽得瞠目結舌,問道:「藥王門下,到底有多少人,你怎記得這般清楚?」瑤瑤答道:「連藥王在內,總共六十八人,聽說是合著六八門旺之數,那也沒甚麼,怎會記不清楚?」胡斐想了想,又問:「那麼蠶王門下的弟子呢?」瑤瑤說道:「她們門中人數不多,蠶王算在內,一共就只四十二人。」
胡斐喃喃道:「那麼兩邊合起來共是一百一十人了........人數雖是不少,但也用不著蓋上這許多富麗堂皇的屋宇房舍,難道是別有用途............?」瑤瑤見他自言自語說來,插嘴說道:「咱們莊子裏還有一座幽月小築,裏頭也是住了有一百來人,全身都穿得黑溜溜,右邊袖子上繪著彎彎紅月,左邊還有一隻模樣恐怖的紅蝙蝠呢。」
胡斐聽著嚇了好一跳,心道:『湯笙身上所穿青綢長袍,袖口上也是繡著一輪彎月,不過卻是色作潔白,左邊袖子上更無其他標誌,但想來彎月代表的便是冥月宮,不知卻又怎會繡成了紅月,甚且還住到藥蠶莊來了?』他這麼一想,便又想到日前瑤瑤曾經提過冥月宮黑月派玄機七星到來的事,當下問道:「住在幽月小築裏的那些黑衣人,身上穿的是不是就跟後來的玄機七星一樣?」瑤瑤點頭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胡斐頓覺此事頗不單純,說道:「這裏是藥蠶莊啊,怎麼會有冥月宮的人住在這裏,那麼這些人又已經來到這裏住了多久時間了?」瑤瑤睜著大眼,說道:「從我跟雙雙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住在那裏了啊。只是幽月小築離著我們住的地方很遠,她們又吩咐我跟雙雙不能走近那裏去,所以我也不知道這些黑衣人在這裏住了多久。不過我曾聽宛兒姊姊她們幾個在聊天時說過,藥蠶莊很早前就已經歸在天魔門下,藥王跟蠶王都是黑月派裏的甚麼『左魔使』和『右魔使』。我聽了也不懂,更不敢問,那幽月小築從來沒去過,也不知那裏長得甚麼樣?」
胡斐越聽越驚,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徬徨失措的啊喲一聲,說道:「天........天魔?你........你怎麼從沒跟我提過這件事?」瑤瑤一臉狐疑,說道:「這事很重要嗎?天魔是甚麼,怎麼你聽了這般驚訝?」胡斐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說道:「天魔是甚麼?嘿........我跟你說,大叔會給人打得差點沒命,中的就是天魔神功了。」
瑤瑤啊的一聲,驚道:「原來天魔這樣壞?他幹麼要用天魔神功打你呢?」
胡斐思緒雜亂,心中只想,這裏竟是天魔所屬的一個隱秘支派,實是大出常人意料之外,而聖毒門藥王與蠶王竟也分別出任『左魔使』和『右魔使』,這等背叛師門的行徑,那是武林中犯規最嚴的『欺師滅祖』大罪,不論那一門那一派,均要處死不貸。但他隨即想到,當年程靈素的幾位師兄師姊,不也做出這等卑鄙無恥的事來,另投自家棄徒石萬嗔門下來了?這麼一想,便覺聖毒門原是擅長這門『欺師滅祖』功法,那也不足為奇的了。
跟著心裏一驚,暗道:『啊喲,不好。我身上中的便是天魔神功裏的『陰陽冥掌』,那藥王與蠶王既是天魔門下所屬,豈能如此好心的來幫我療傷治病,這不擺明了是對天魔不敬了麼?不對,不對,這中間必有極其重大陰謀,否則怎會明知我給天魔擊傷,卻又如此竭心費力的來加以治療,裏頭定然是隱藏了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他越想心中越亂,只覺自己遭蒙神農幫千里遠送來此,或許內情並不單純,當下問道:「神農幫也是天魔門下的麼?」瑤瑤見他神色不定,年紀雖小,卻也感受到了胡斐話裏的一股潛藏危機意識,說道:「我沒聽過這裏的姊姊們說過。那燕兒姊姊的人很好,會拿東西給我吃,應該不是天魔那樣的壞人........大叔,你說對不對?」
胡斐給她孩子話逗得一笑,說道:「燕兒這小妮子心地是不錯的,她自不是天魔那樣的壞人。」他不想拂了瑤瑤對燕兒的好感,於是便針對燕兒個人來說,但對神農幫一夥仍心存戒懼,心道:『神農幫向與藥蠶莊交好,聽到有對頭找上藥王與蠶王,隨即趕赴江西邀得幫手前來,縱使不屬天魔門下,想來亦是一丘之貉。怪不得文洛看來亦正似邪,路途中幫眾們又不與我親近,雖是千里迢迢送我來此,怕的是這些人竟也不心存好意。』
瑤瑤聽他說燕兒不是壞人,心中高興,隨即動手收拾了桌上菜盤碗筷,拿了抹布擦了桌子,跟著便要離去。
胡斐見狀,當即說到:「瑤瑤,咱們今晚得乘夜走了才行。雙雙給人關著的地方,能有方法打開門來麼?」瑤瑤聽了大吃一驚,說道:「今晚?」胡斐道:「我跟你說,天魔差點將我打得死了過去,現在她的門屬卻又來替我療傷治病,這裏頭必然不懷好意。我雖猜不出來原因,但想來總是危機潛伏,還是早點離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