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見到袁紫衣與程霏曄拚戰過招,兩人武功劍術均在伯仲之間,這回即便歸屬本門再戰,雙方一時三刻間亦難立即分出勝負,誰也無法盡搶上鋒來穩住贏面,眼下當務之急,莫過於尋得苗大俠蹤跡方是上上之策。
石屋後方是塊佔地極大的花圃,黑夜中瞧不清楚種的是何種花卉,但花香聞起來卻像是紫羅蘭的香氣,令得胡斐心中不禁想道:「傳聞北雲天座騎乃雪湖蘭獅神獸,此物以花草為食,尤其嗜喜紫羅蘭,因而獸毛上帶有淡淡紫羅蘭香氣。這塊花圃香氣如此濃郁,看來種的全是紫羅蘭花,卻不知在此翠谷中種來何用?」
他見石屋造型頗為奇特,前面方正,後頭卻呈扇形構造,石牆高築兩層,輕功稍弱者便難以一躍而入。當下順著圓弧牆面走到石屋左側角落邊上,氣勁一提,悄無聲息地躍上牆頭,見牆內底下是一排茅草棚架,心中微微一頓,忖道:「莫不是此處養有獸類?」心念剛起,猛地一團白影如雷電迅光般撲到,事先竟無半分朕兆。
胡斐只覺此物身形巨大,但移動躍擊竟是不發半點聲息,說來就來,當真令人措手不及。心中駭然下,右掌拍出,掌勁猛烈,那物低吼一聲,凌空扭身避開,右爪乘勢揮出,力道威猛,委實不輸武林高手。胡斐一驚,心中喝道:『好傢伙!』腰板一折避過,左掌橫掛,「手托日月」,掌勢高送,身形卻是一矮,躍落牆內。
他足下方才觸地,另道白影自左竄撲襲至,半空更聞一聲低鳴,氣流下沉,宛如白雲蓋頂,竟是兩面夾擊。
胡斐雄心斗起,九融真經運出,右手『烏龍盤柱』,左手『老生揖掌』,體內真氣流動,貫注全身經脈,真氣隱於形,陰陽融合,周身迸出道道炙熱漩流,右引左送,蓬的重聲響來,二物身子互撞,痛的低聲驚吼。
胡斐定睛看去,見是兩頭碩大無比的獅面猛獸,身碩如牛,高大似馬,光是一顆大腦便有尋常獅類兩倍大,獸毛雪白光亮,眼泛碧綠,黑夜中看來,便似四顆發亮夜明珠般璀璨,獸威凜凜,當真名副其實的百獸之王。
這時一陣涼風吹過,兩頭猛獸昂起鼻頭嗅了嗅,低鳴數聲,一路聞著味道緩慢前進。
他見兩獸趨前走來,心中大驚,本能倒退數步,蓄勁於掌,靜觀其變。未料兩獸殊無攻擊動作,只一路昂鼻嗅聞上前,轉念一想,知道自己身在上風之處,兩頭猛獸必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甚麼氣味,這才尋著前來。
胡斐身懷神功,可謂藝高人膽大,雖見兩頭猛獸碩大無比,獸掌一揮,輕鬆便可殺死尋常江湖武夫,縱是武功高強,遇上難免心神俱慌。但他與兩獸交過手來,始終佔著優勢,自忖對付得了,於是心中倒要看看,兩獸究竟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甚麼特殊氣味。就見兩獸並肩嗅到身前,晃著兩顆大腦,換做他人,想來已是嚇得昏了。
胡斐立身不動,胸膛挺出,任憑兩頭巨大猛獸在自己身上嗅來嗅去。未久,即見兩獸始終在自己胸前磨蹭嗅聞,心中不禁訝道:「我身上真有甚麼特殊氣味不成?啊,是了,雪湖蘭獅向以花草為食,難道竟是聞到了我身上所佩帶的乾枯藍花香氣?」當下取出掛在頸上的香包,兩獸聞到濃郁香氣,低鳴一聲,雙雙就地趴臥下來。
胡斐見狀,心中大奇,雖不明何以兩獸聞到藍花香氣當即馴服,但至少現下兩頭猛獸乖乖趴臥在地,再無攻擊意圖,自己提心吊膽了好半天,這時終於可以稍微鬆弛下來,當下伸手撫摸過去,兩獸竟也毫不抗拒。
便在這時,耳裏傳來一道密音,聲音甚是驚訝,說道:「小老弟,你身上可是攜有藍月夢幻之花?」胡斐聽這聲音便是甬道中透過「傳音入密」說話的老前輩,回道:「晚輩身上確有乾枯藍花,花名如何,卻是不知。」
那人「嗯」了一聲,說道:「你福人天相,逢凶化吉,連老夫座騎都馴服於你,想來天命是如此的了。」
胡斐聞言一震,道:「前輩莫不是北魁星北雲天大俠?」那人哈哈兩聲,說道:「世上除了老夫之外,誰能駕馭這兩頭雪湖蘭獅?你進來罷!」胡斐應道:「是。」聽得石屋右首有道鐵門開啟,當下尋聲找了過去。
自鐵門而入,走過一道長廊,來到一座邊廳。那廳並不甚大,幾張竹椅簡單靠牆擺著,牆上無字無畫,雖四壁皆空,卻又不覺寒酸。再經一道迴廊,來到一間極大石室,裏面空蕩蕩的甚麼都沒有,但左首牆面上卻刻得有龍飛鳳舞的如斗大字,筆力雄健,有如快劍長戟,森然相向。胡斐仔細一瞧,見牆壁上刻得是:
望水知柔性,看山欲斷魂
縱情猶未已,回馬欲黃昏
胡斐望著這二十個大字怔怔出神,只覺筆意驚雷,一橫一直、一點一挑,盡是融會著最精妙的武功,當真恍恍如聞鬼神驚,時時只見龍蛇走,讓人瞧得心曠神怡,大嘆鬼斧神工之作。
他識得牆上所刻詩句,乃是唐朝詩譠宗匠宋之問的『江亭晚望』後面兩句,前兩句是:『浩渺浸雲根,煙嵐出遠村;鳥歸沙有跡,帆過浪無痕。』整首詩句充滿弦外哀音,不絕如縷,確有蕩氣迴腸之妙。
正自出神間,聽得一聲大笑,道:「小老弟竟也懂得老夫書法之中所蘊含的武學妙意,難得,難得。」聲音竟是發自上方屋頂。胡斐大奇,仰頭看去,只見挑高兩層的石室屋頂上倒掛著兩個人形,微弱燭火下面貌看不真切,但聽聲音確是北雲天無誤,當下好奇問道:「前輩何以倒掛屋頂,苗大俠可好?」
北雲天道:「你來得正是時候,子夜已屆,星象東移,老夫一人可無法救得你苗大俠,你也上來罷。」
胡斐雖不明他這話當中的諸多意思,但苗大俠受傷需人協助倒是聽得明白,當下提身高掠而上,來到近處,這才見到兩人原來是掛在一條繩索上,當下身子凌空一旋,「倒掛金鐘」,兩足勾在繩索上,竟不晃動半分。
北雲天道:「你苗大俠為了護我南來,身接數掌,體內陰陽衝擊,難以化開。老夫若功力不減,原可輕易救得,現今卻是力有未逮,僅能以尚存的一絲北魁神功護他心脈不散,如此可懂?」
胡斐凝目望去,見倒掛身子說話的北雲天童顏鶴髮,雙目精光爍爍,年齡約莫八十上下;當下移目再看身旁苗人鳳,見他雙目緊閉,氣息粗重,說道:「苗大俠受的可是紅魔陰陽冥掌?」北雲天道:「小子倒是識貨。苗老弟身受陰陽冥掌,體內真氣岔了,又再強接紅魔飄影魔踪掌,經絡受損,須得逆脈運功,方能暫保性命。」
胡斐既知苗大俠因何所傷,若在未練得九融真經之前,自也只能協助護其心脈不散,卻是難以將陰陽二氣驅散或化開。但現今他身懷武林中聞所未聞的九融真經神功,只要依法行功,輕易便能將陰陽二氣融合,正是魔派陰陽冥掌的剋星。當下伸掌與苗人鳳左掌掌心貼合,九融真經運起,御氣行脈,瞬間便將一道道真氣輸送過去。
北雲天原本即以掌心貼掌心的方式來為苗人鳳護住心脈,胡斐這時神功運起,真氣遊走迅速,北雲天只覺掌心微震,一道溫暖如冬陽旭日般的真氣透入,令人渾身為之舒坦開來。未久,又覺暖流中竟是帶有一道寒絲,恰如三月冰雪初融,又似盛暑淋霜,可謂熱中帶寒,寒中帶暖,當真陰陽融融,全身經脈說不出的舒適暢意。
胡斐這門功法乃是以氣御氣,進而以氣練氣,已身真氣雖是源源不絕的輸送出去,但高深武學中本有所謂:『氣轉氣,換精氣;氣練氣,不消氣。』但要練到行氣自如、以氣練氣,古往今來,恐怕只有九融真經方能功行圓滿,其他功法不是偏陽便是偏陰,即便九陽神功已達陰陽互濟之境,終究不如九融真經融合陰陽來的踏實。
胡斐行得一柱香時刻,聽得苗人鳳嗯的一聲,睜開眼來,滿臉紅潤,精神旺盛,說道:「賢姪,你父親胡一刀當年威震武林,但若論起上乘武學功法,苗某和你父親可都要自愧不如了。」
胡斐聽他開口說話,中氣十足,喜道:「苗前輩,現下你傷勢如何?」苗人鳳道:「我受的只是內傷,你的功法顯然極為對症,現下我的經脈只賸數處尚顯窒礙,其餘倒無異狀。」胡斐道:「是了,苗前輩受的乃是陰陽冥掌,晚輩雖能將二氣融合,但卻還須前輩自行運功行脈才行。」苗人鳳聽得大奇,問道:「這是甚麼功法?」
胡斐當下便將自己如何習得九融真經的經過原本道出,直聽得北雲天與苗人鳳各自驚奇不已。
北雲天聽他說完,欣慰說道:「幸得有你到來,否則我與苗老弟勢將避不過今晚。」胡斐道:「晚輩諸事不明,還請老前輩詳加指點。」北雲天笑道:「簡單指點或有可能,詳加指點那就不必了。咱們下去罷!」
三人落下地來,北雲天道當先而行,穿過兩道長廊,來到一間邊廂,說道:「咱們坐下說話。」胡斐見這廂房四壁蕭然,無桌無椅,只地上幾個蒲團,屋中更無僕役或弟子侍奉,心中頗感訝異,這豈非宛如苦行僧一般?